白纱制成的衣裙,层层叠叠,映射出暗蓝光泽,荡漾起水纹般的质感。水色的长发是汐族人独有的发色,但是就算在全族之中,也找不到比此时所见更加潋滟的颜色。无需钗头凤,任何钗环都称不上这般美丽的长发。若说有什么特别,也就是裙摆的长,一路旖旎过去,满朝文武就此追随了一路。
滟湄漪,一意孤行,违天逆命开启如今的七界格局。然而她却并不喜欢出现在人前,从来只是在背后关注着世间变化万千。
今日,滟湄漪就这么不期然的出现在了汐蓝的朝堂。
“皇帝,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没有任何犹豫或者顾虑,滟湄漪檀口轻启,直接问道。
隔了中间的几层台阶,滟湄漪要扬起脸孔才能看到坐在皇位上的儿子。上一次站在此地,还是二十余年前。是她与烈炽第一次见面之后,腹中已经怀有预言中的灭世之子,跟随身边的仅有卓寒青一人,没有军权作为支撑,自小被幽禁绝漠的汐族公主,就这么回来夺去王权。
如今,她已是太后。
也是如今朝堂之上,唯一一个敢直言向滟昊冷质问行为的人。
“母亲,你有希望如何处理?”她会插手此事,倒也算不上意外。事关风族,若也没有还能沉得住气,那才是反常。不过没有想到,他那从不会轻易在人前露面的母亲,会这么走到北冥城大殿之上。况且,在场的不乏她不喜欢的人。
知子莫若母——滟湄漪并非一个称职的母亲,不过对于亲子,她也十分了解。这样的认识并非出自爱护的情感,自从滟昊冷降生之后,她一直将他当做一颗棋子,一颗自己制造并属于自己的棋子,对于滟昊冷,她从未停止过监控,那份了解便是出自这二十多年一刻不停的控制。
所以滟湄漪很清楚,自己儿子会反问,并不是尊重自己的意见,而是不想浪费这份精神,将难题扔回来罢了。
母子俩人在朝堂之上对望,旁若无人。当然了,那些旁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
或者说,大多数人早已为滟湄漪的美貌惊叹。有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刚才她行走时,牵引目光的是她的衣裙,她的长发,她的步履,而如今,真正看清的也只是一个飘渺的背影。说不清被什么蛊惑,只知挪不开目光。
大概就连岁月,都格外优待滟湄漪。
他们两人的确是母子,对方之中,谁的母光也不肯退让半分。平静,但又蕴藏着火花四溅。
滟湄漪会来到此地,就说明她心中早已有了计较。然而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该这么简单的将答案给了对方。给了之后,对方真的能尊重这个“母亲”的意愿?现在汐蓝的掌权者,是他滟昊冷。
睫毛垂下,挡住的是如烟如雾的眸光。滟湄漪首先收回视线,不是真正的妥协,而是换了种方式。想想也是,当年被困绝漠的境地,都没有让她真正放弃过,更何苦今日。她,只是换了种方式。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滟湄漪缓缓转身,一个简单的旋身由她做来,仍旧是烟行魅止,魅惑众生。一张绝世容颜挑不出任何瑕疵,翳水明眸环视全场,足以令所有人拜服,甘愿为她做任何事情。
滟昊冷暗暗冷笑,不愧是第一美人,只怕满朝文武已经有一半倒戈。倘若此时与她有了意见分歧,这些官员都会到个支持母亲,而不是他这个帝王。
美色,果然是天下最具有力量的本钱。
“风族自诩天神遗族,实则就是一群装神弄鬼的骗子。”对于滟湄漪的这句评价,在场没有一个官员敢于反对。自世间有了风族以来,该族族人行迹踏遍七界各国,做出的预言也不计其数,然而要说究竟是何人被风族的预言残害一生,无疑就是滟湄漪。她会痛恨风族,也算是情理之中。
官员中那些反应迅速之辈已经看出了端倪,风族的行为,算是找来了灭族之祸。
滟湄漪明眸滟滟,声线也没有高昂一分,然而阴冷之处已经令空气中的温度降低了几分。“如此挑唆动乱的种族,哪里还有留在世间的道理?”
第三十六章:朝议争论
众多官员争论了大半日也没有得出最终结论的事件,似乎就这么定夺下来。虽然滟昊泠尚未开口,谁也拿不准皇上的真实用意。然而太后的意思已经十足明确,汐蓝最为尊贵的女人,她的懿旨也同样不容忽视。
“太后。”一位老臣排众而出,在所有人都想办法退后的情景下,他的反其道而行格外引人注目。颤巍巍的行礼,即使并未下跪,不过就是躬身的动作,在他做来也已经十足费力,令人怀疑他这么躬身下去,腰杆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场面更加鸦然,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朝中唯一一位两朝元老,也是年事最高的官员——丞相滟渺思。滟渺思虽然从不曾耽误朝议,不过在朝堂之上却难得开口说上什么。同样道理,一旦丞相开口,必然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滟昊泠凤目一挑,起了趣味。当年为了继承皇位,由他一手策谋也算是引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他也从不会掩饰自己的猜忌与怀疑,凡是侍奉过上一任王朝的官员,都受到一番彻底的清洗。不管是否真的无辜,即使是彻底的冤枉,滟昊冷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麻烦。滟渺思,便算是硕果仅存的一位。
真要说起来,滟渺思也是汐蓝皇族的一员,不过是血亲关系距离太远,已经无法自称皇族,只是保留了国姓而已。按理这样的人是断断留下得,况且还让他保留了丞相这么重要的官位。不过滟渺思也的确是难得的人才,真要杀了,滟昊泠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
滟渺思行了一礼,滟湄漪没有别的选择,静静受了。比起其他陌生的面孔,这个老人她倒是认得,二十余年前,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他们见过。
只不过上一次,滟渺思是站在她这一边,虽然当时他们之间并未结成任何同谋,滟渺漪私下里也没有给这位丞相许下任何好处,但是他依然认为由她腹中的孩子继承皇位是天经地义,符合伦理纲常。
然而滟渺思这一回出声,显然是要站到与她相反的立场上了。滟渺漪目光依旧,数年幽居的处境早以让她习惯了波澜不兴。一语不发,只是等待下文。
“太后所言不假,就算不论其他,吾皇总有一日会统一七界,为了这一点也迟早会对青夷出兵。”滟渺思到底是侍奉了两朝的权臣,在言语的锤炼功夫上就不是一般人能及。作色论言触犯当权者,并不是明智的做法,真正的聪明人往往都是在不得罪任何人的前提下达成目的。所以滟渺思这一上来,也不马上指出滟渺漪的不是。
有了铺垫,真正的用意就在后面。“但是国事无小事,不可为了一时意气而不顾全盘计划。急功近利,只会满盘皆输。”
“你的意思是我意气用事、”咄咄逼人的含义与婉转悦耳的声线形成极大反差,在滟渺漪看来,即使是两朝元老,她也没有敬重的必要。
滟渺思又是一揖到底,“微臣不敢。”重新抬起头来,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实在不该是这个年纪所有。目光极为清亮,直视滟渺漪并不闪躲,不卑不亢的态度。
老臣行礼在前,换了在场的其他人,哪怕是滟昊泠也不得不卖滟渺思这份面子。也不知是该说滟渺漪不识人情事故,还是该说她在此事上过于执着,总之是没有退让半步。“不错,我就是意气用事。那又如何?”
如何?滟渺思还真回答不上能够如何。讲道理他并不怕,再如何顽固之徒,他都自认有能力语言服。但是,怕的就是这样不讲理之辈。滟渺漪对自己的意气用事直言不讳,碍于她的身份尊贵,这位老丞相还真是感到有心无力。
原本以为就会如此冷场下去,滟渺思已经不可能再说什么,而且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错。心中焦急,也只能静观其变等待机会。
“丞相。”滟渺漪出乎众人意料的,就此将话题继续下去。“在场所有人之中,对于当年之事,你是最了解的。风御畅的占星将我们母子害成什么样子,你也一路看来。风族做到这种地步,有什么理由轻易放过他们?”
滟渺漪所说不假,若说对与风御畅占星的了解程度,当世还活着的人之中,没人能比得过滟渺思,就算她本人也没有老丞相了解的清楚。风御畅官拜汐蓝御用占星师的时候,滟渺漪尚且年幼,而滟渺思却是亲自耳闻目睹情况的在场之人。
但是滟渺漪的叙述之中有着偷换概念之嫌,她的话已经将自己与滟昊泠放在了同样的地位之上。对青夷出兵,若是只为了当今太后复仇,那么自然就是私心作祟。但是若是为了维护当今圣上,一切就变得完全不一样,师出有名,理由充分。
即使倾尽举国之力,也是在所不惜。
滟昊泠暗道“漂亮”。世人大多都会被滟渺漪的绝世容颜欺骗,认为她不谙世事。事实上只要略微想想就能明白,真的不谙世事,她又如何开启了风御畅的预言,让一切幻想成真?
被太后指名道姓,滟渺思只得违背了一贯的三思而后行,硬着头皮开口,“刚才老臣也说过,对青夷出兵是迟早之事,然而眼下条件不允许。贸然进攻,只怕会损失惨重。”
见滟渺漪不再应声,老丞相转身向着皇座方向深深一礼。如今也只能指望皇上还保有理智,深思熟虑。
“丞相,物资的统计可做出了?”
滟渺思心中宽慰,皇上的态度虽然随性,不过这一问倒是一针见血,直接指出了目前最困难的境地。滟渺思侧身一步,示意负责财政的官员上前禀报。这样做一来保证数据准确,一来也避免与太后再起冲突。刚才几句话只怕早已引得滟渺漪心中记恨,此时能少说一句自然是少说一句的好。别的官员回禀银两状况,他也少了从中作梗编造数据的嫌疑。
一连串数字从负责财政的官员嘴里流出。没有任何停顿,充分表明了这些数字的可信度。
滟昊泠听着,虽然面无表情,不过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此时的确无法大规模兴兵。
滟渺漪心中也清楚这一点,脸上的神情竟是有些倔强。一般来说这种不甘心的表情若是出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一定是娇俏可人,如今换成了滟渺漪,却没有任何不适合。光阴,从未在她身上刻下任何印记。
再继续下去,浪费掉整整一日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乐趣也不再有,滟昊泠索性散朝。“丞相与燕归愁留下,其他人先退下罢,今日朝议到此为止。”
最后一眼,停驻在自己母亲脸上,到底是人前,滟昊泠还算是维持了生为人子的恭敬。“母亲,烦请你也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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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入冬,也只有北冥城才有这样的奇景。树木郁郁葱葱,姹紫嫣红的花朵开的繁盛。一从如血般艳丽的山茶花下,烈熠长身玉立。
“昊泠真是这样说?”未曾听见任何声音,烈熠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是在对某个人传音,不过朝着四周看上一圈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人,他似乎是对着那山茶花说话。
叶片闪动,不过也极其轻微,若不是穷尽目力细看,怕是也发现不了。同样的传音来自此处,回复烈熠。“散朝之后,滟昊泠的确留下了滟渺思、燕归愁与滟渺漪三人。”
没有正式的官职,烈熠无法上朝。不过就算本人没有亲自到场,他依然必须掌控北冥朝堂上的一举一动。而对于这些密探而言,太子烈熠是他们唯一忠诚的对象,即使是焰赤的皇上烈炽也不一定能对他们下令。这种绝对的忠诚,从他们的言谈中就可以听出一二,除了太子以外,其他人都指名道姓,也从未觉得不妥。
得到证实,烈熠长长一叹,“昊泠心中,到底还是起了覆灭风族之心。”
“殿下为何能肯定?”不对任何事过分关注是身为密探的准则之一,平日绝不会如此,此时算是好奇到了极点才没能忍住。烈熠亲手培养的密探,无一不是精英,自然能够看透当今局势并不适合汐蓝出兵。
第三十七章:半句真言
向来只知执行命令的密探会在这个时候提出问题,足以证明状况的反常。烈熠不仅要给手下解惑,更是希望借此机会整理思路。判断滟昊泠的心思实属不易,而且还错不得分毫。毫厘之差,谬之千里。
“留下滟渺思和燕归愁,是为了凑齐出兵的条件。”烈熠的分析并不错,或许在具体的细节上滟渺思并不如直接经手的官员熟悉,但是他这个丞相也不是白白当的,从整体情况的把握上没人能比的过他。有了他在,完全可以解决一切补给问题。
至于燕归愁,在上一次的军中夺权计划中,配合滟昊泠顺利消减了卓寒青的兵权,早已成为他的心腹之一。正当用人之际,滟昊泠当然会再次让他担当重任。
“至于为何要留下滟渺漪……”最关键的因由才说了开头,烈熠已经无以为继。陡然袭来的血腥气翻涌而上,那不是陌生的感觉。即使已经数日未曾呕血,但是烈熠依然明白,自已的身体是任何人都无能为力的无奈,心情激荡之际,犯病总是难免。
每逢这时,烈熠总是无以伦比的脆弱。莫说是一流高手,只怕是稍具功夫的人都能够取了他的性命。血气引发真气不稳,即使他还有意继续向手下解释理由,身体状况也不许他再继续使用传音。
暗红的血线,踠蜒过形状优美的下颌……
“殿下!”密探心中一慌,竟然也忘了使用传音。好在多年的训练让他本能的压低了声音,应该也没有被别人知道。眼见那颀长的身躯轻晃,差点就冲出来扶上一把。但是这么一来将免不了暴露身形,这里毕竟是在北冥城,密探犹豫再三,还是止住了步伐。
花叶颤动,烈熠便知不好。若是被宫中的侍卫发现了密探的踪迹,不仅他们两人会死无葬身之地,过去无数年的谋划都将毁于一旦。
提起一口真气,传音说了三个字,“我无碍。”然而就算是这么短的句子,对于此刻的烈熠来说也是十分勉强。他的生命几乎是靠着一生修为吊着,如今在身体最差的时候勉强自己,只会让人一切陷入更加恶劣的状态。
藏身在山茶花丛中的密探悔恨的无以复加——执行太子命令也就够了,偏偏要追问不该问的东西,如今可怎么是好?!再也不敢妄动,就连呼吸都压制到最低沉的地步。不被宫中侍卫发现,是他如今唯一能为殿下做的事。
时间的流逝忽然慢了下来,每一个瞬间对烈熠来说都无比难熬。
气息终于变得顺畅,尽管多少还有强迫之意,不过烈熠的修为也不是假的,终于能够顺利使用传音。先是用气息探查周围,并无任何特别的异动,证明刚才的动静还没有引起侍卫注意。不过情况已经不容耽误,不说别的,滟昊泠应该结束朝议了。而他结束朝议之后,第一个见的肯定是自己。
毋庸置疑。
“拿着这个去见赫连远遥,约他一见。”
相当特别的信物留在了花丛下,是一柄已经锈迹斑驳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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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昊泠的一双凤目阴郁而邪魅,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无法直视那双邪性的眼睛,只有面对烈熠时,这双眸子才会显现出不一样的色彩,浅浅的,细水长流的温柔。
然而正是因为这一点,烈熠蓦然发现,自己竟无法与他对视。方才还派人监视他的举动,马上就要装作若无其事……烈熠,远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样镇静自若。
“熠,你怎么了?”轻易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滟昊泠觉得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苦笑着难以言语,暗中派遣密探监视朝堂,烈熠只能有口难言。不希望他冒然出兵,但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朝议的结果,他本不应该知道。
别样的殷红的双唇,无疑给烈熠的面容添上了一抹艳色。但是这种并不正常的艳丽,是滟昊泠最不愿见到的情景。“熠,你又呕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