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果然如传闻一般,博闻强记。”罗子风难得这般赞扬别人,不过这个小女孩的确不错,并非那些养在深宫之中不识百姓疾苦,她能张口就答,证明她对国内的情况相当了解。不过,大概是年纪太轻的缘故,还是过于天真了。
“但是公主,近十万人口,如何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撤离?”撤离路线,沿途护卫,集合组织,方方面面的问题实在太多太多,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白环蝶被问的一怔。她一路行来,让处在汐蓝进军路线上不少城镇的百姓都安全撤离,不过都是人口数目不大的小镇,类似于隶城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她的确没有考虑那么多,不由茫然起来。
“罗老,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敌军杀来么?”
“当然不能,隶城没有足够的军队,根本不足以抵抗汐蓝的铁蹄。”罗子风还是一样否认,“撤离是一定的,不过要讲求策略,这么多人,不能乱哄哄的一起跑。”那样不叫撤离,应该叫做逃亡,慌乱之中定然会衍生无数妻离子散的悲剧,这是罗子风死也不愿看到的。
白环蝶听的有些愣,不明白罗子风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其真意究竟是要说明什么。不过看来他也不是虚名,似乎是要比自己考虑的深远一些。于是暂时不说话,等着他交底。
第三十七章:考虑周全
罗子风也没有卖关子,直言道,“环公主放心,我已经预先做了准备。已经派人手确定撤离路线,以及最终安置地点,同时也已经通知城中百姓早做准备,鳏寡孤独者也已经做了登记,撤离时会有专人负责,不让一个百姓掉队或失踪。”
听见他有条不紊的说着,白环蝶简直是又惊又喜,也不管身份性别,一把将对方抱住。“罗老,你真是太……厉害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赞美之词,而就是这最简单的两字,恰恰体现了白环蝶此时无限兴奋的心情。
公主忘形,罗子风可不敢也这般不顾长幼尊卑,不着痕迹的推开她,心中也是忧虑。他并非深谋远虑,也不是有先见之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应对汐蓝,而是担心内战会殃及池鱼罢了。这是这个理由,如果在这个时候提起,一定会引起环公主的伤心事罢。
“既然该做的已经做了,那什么时候可以正式撤离?”怪不得白环蝶会如此着急,敌军近在咫尺,时间所剩不多。
罗子风咬咬牙,“最快也要后天。”隶城的人口数目是一个大问题,在平日里如此多的百姓体现的是隶城的繁华与安定,而到了这个时候却成了致命一般的存在。
白环蝶不再说话,罗子风已经做了能够做的一起,她已经不能再继续要求什么。瞥了一眼窗外暗下的天色,后天——也就是说,还要熬过明天整整一日。白环蝶生性不信神佛,而此刻也不由乞求上苍,汐蓝军队的行军速度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
“咦,罗老你看,似乎有很多人正朝这边过来。”白环蝶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无数接近的民众,连忙指给罗子风看。
罗子风也看见了,就在这转眼之间,那些民众已经接近了许多,想不看见多不行。眉头紧皱,这个时候全城都应该在做撤离的准备,每一个人应该都忙的不可开交,这般聚集实在有些反常。他的预感很不好,总感觉事情有变。
天色虽然已经变暗,可是还没有到不能视物的地步,当人群接近之后,罗子风便已经认出带头的那几个赫然是隶城排名前几位的富豪。心中一震,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环公主,你马上藏起来,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你在这里。”
简直是有些莫名的要求,白环蝶想也不想直接就问,“为什么?”
“这些人是本地富豪,会在这个时候聚众只有一个理由,他们不想撤离。”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人群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来不及详说,罗子风草草解释两句,便打算留白环蝶一人藏在这屋里,自己前去应付。
“不想撤离?难道他们舍不得家产?”白环蝶也不傻,立刻也想明白其中关键。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愤怒之余剩下的全是灰心。
想起这是母亲交给自己的任务,想起为了一己私利不肯停止内战熊蚺两族,想起自己一路走来遭到的质疑责难,白环蝶的委屈来的没有征兆,却是压抑了许久,一双眼眶瞬息之间红了起来。
罗子风感慨,“产业越是庞大,便越是让人难以舍弃罢。”那几个带头的,不仅有骆族人,还有别族的商人,眼下也不知是谁撺掇了谁,不过已经全无追究的必要。看他们来势汹汹的样子,只怕要劝说其回心转意,不是那么容易的。
还有一句话罗子风没说,便是这些富豪的影响力。倘若他们不肯撤离,那真正肯离乡背井的便不会就多少人了。隶城是一座商业城市,这些商人对整座城市的影响力,可谓是举足轻重。
白环蝶一把攥住罗子风的袖子,硬是阻止了他匆匆离去的脚步,“罗老,我去。”
“环公主?”罗子风有些愣神,语调里却是不赞同。她不会不明白罢,自己不希望她出面是因为接下来的场合一定不会很愉快。那些一心维护财产的富豪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谁也说不准。
“我明白。”她了解对方的苦心,然而这不是退缩的时候。“但是,我要去。”
出门之前,白环蝶回头淡然一笑,补充一句,“罗老不必担心,这样的事,一路过来我已经习惯了,知道该怎么应付。”
第三十八章:挑唆是非
围绕在罗府门前的民众不断叫嚷,其内容无外乎是坚决不撤离之类,说什么誓与汐蓝抗争到底,誓与隶城共存亡。理由听起来足够慷慨豪迈,也足够正气凛然,如果不是预先知晓他们的真实想法,一定会被这般的口号感动的热泪盈眶。
群情激奋,大有今日不得到答复便不会罢休的架势。如果不是门口的卫兵拦着,只怕罗府的大门都已经被拆了。
“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众人等待的罗子风,而是一位韶华女子。谈不上如何漂亮,却有种无法形容的贵气。她站在门槛内,既不走出来,也没有退缩半步,只是静静的看着众人。
先前的喧哗,静了下来。
“我是白环蝶。”缓缓的开口,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她没有摆出储君高傲的架子,也没有刻意遮掩身上的王族气息,出生在王家,注定是王储,她早已明白恩威并施的道理。
白环蝶是谁?众人面面相觑,皆掩不住心中的惊骇。反应过来之后,众人刷刷跪了一地,并不十分整齐的声音高呼,“参见公主殿下!”
在所有人都跪下之后,站立的那个就尤其醒目。白环蝶不喜欢被人参拜,可是有人公然这般无视她的身份,一样也是件不太愉快的事。
见公主正盯着自己,那人不仅丝毫不惧,相反还一脸笑意,拱了拱手。“在下罗子成。”
白环蝶拧了拧眉,太过相似的名字,已经可以猜到此人身份。仔细看看,长相也与罗子风有几分相似。心中有些不快,那般明事理的罗老,竟然会有这样的亲戚。从刚才他的行动已经可以看出,他怕就是这场是非的挑唆者了。
白环蝶先不说话,所有具有谈判性质的谈话都有一个类似之处——先开口的那个人必然是着急的一方,在讨价还价之中,谁沉不住气无疑就已经先输了一截。白环蝶心中焦躁是不假,可她告诉自己不能先开这个口。
自称罗子成的那人有些惊异,因为来人是个小姑娘,不知不觉起了轻视之心,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沉着。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族长已经不止一次下了撤离的指令,这个时候不将之摆平,难道真要舍弃在隶城中的万千家业?
不过既然来的是个小姑娘,应该就有可趁之机。老实说,他一点也愿与堂兄罗子风对上,那人看起来老实,实际上一点也不好对付。“公主殿下来了也是一样,还请殿下听听隶城百姓的陈词。”
“请说。”白环蝶微微一笑,王族风范十足,心里却是在暗骂。这个罗子成,明明是他挑唆了一切,如今居然来这么一手。什么叫陈词?倒显得他是在代表民意一般。
罗子成当然不会傻的自己开这个口,侧身一步,将另一个人推上前来。看似随意的动作,实则别具深意,如果罗子风在这里就能认得出来,被推到前面的这个人是自己堂弟的狐朋狗友,说是两人穿一条裤子也不为过。白环蝶不知晓这一层关系,不过她还是能够想到会代表罗子成开口的,一定也不会是一般人,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那人先行礼,再开口,十足的商人笑容,恭敬之余全是虚假。“公主殿下,小人名叫范波,是一个小商人。”
“范先生,有什么事,尽管直说。”白环蝶一副秉公无私的模样。心想,这人姓范,看来不是骆族人,甚至有可能不是百图人,外来商旅么?
“公主殿下,小人不是百图人,经商来到贵国,深深喜爱上隶城于是才定居下来。”简要说明了自身来历,倒不是说明他有如何诚实,而是知道这类的事情瞒也瞒不住。废话完了,接下来才是正题。“如今罗老向全城发布撤退命令,小人诚请公主,此事是否还有转圜余地?”
“怎么,你们不想遵守这条命令?”
“呃,不是。”范波一愣,没想到这小姑娘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结果才一转眼就给自己扣下这么大一顶帽子。罗子风是骆族族长,同时也兼任了这隶城城主,在一定程度上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不尊其令这个罪名,他一个外来商旅,当然承担不起。
“不是?”白环蝶故作惊讶,她好不容易抓住对方一个错处,自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难道范先生不是为了这条撤离令的事来向我陈情?”
第三十九章:见识浅薄
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白环蝶就已经逼的范波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的地步。罗子成暗道厉害,这小姑娘不是省油的灯。
“公主殿下误会了,倘若我们真的不想遵守罗老命令,便不会来此了。”罗子成开始打圆场,说话极有技巧,一开口就是“我们”,所谓法不责众,只要将在场所有人拉上,就算她是公主,也一样发作不得。“我们只是希望能收回成命,完全没有抗令不尊的想法。”
“没有抗令不尊,但是,你们还是不想走?”白环蝶一针见血,她不能让对方这么偷换概念摆布下去。
“哪里是不想走,我们也害怕敌军啊。”罗子成脸上泛起苦笑,商人做久了,表情也锻炼的难辨真假。“公主殿下请体谅,我们实在是有不能走的理由。”
白环蝶轻轻一叹,“有什么理由比性命更加重要?等汐蓝军杀来,众位怕是连性命都不保,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让你们执意留下。”
“不瞒公主殿下,我们都算是家业比较殷实的商人。”这一次说话的并非先前那两人,而是站在很后面的一名商人。“这业大家也大,家中加上仆役怎么说也有好几十口。这么多人,一旦走上逃亡之路,颠沛流离之中指不定有多少会失散。”
见白环蝶的脸上起了恻隐,罗子成一阵暗喜,这人不过是撺掇来壮声势的其中一人,也没有特意安排他在这时说什么,不过看公主的反应,似乎这种无意的举动,取得的效果更好。只要公主转了心思,一道命令下达,还怕堂兄那个顽固不妥协?
“如果不撤离,你们留在隶城又打算怎么办呢?难道敌军会轻易放过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么?”
问了就好,之前怕的就是她不问这个问题,罗子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这点请公主放心,在场的诸位已经各自拿出一部分钱财,加在一起也算是个不小的数目,到时一定可以说服汐蓝的将领,放隶城一马。”
收买敌将,换得短暂和平——无论罗子成的言语修辞的怎样漂亮,依然逃不脱这个意思。白环蝶的脸色气的铁青,冷冷吐出两个字,“愚蠢!”
如果面前只是罗子成这一个小人,白环蝶定然连解释都不屑,偏偏对方人数众多,其中不乏许多一时被蒙蔽心智卷进来的无辜者。白环蝶强自冷静,低沉的问出了最为关键的一点,“如何能够肯定,敌将就一定会被收买?”
“那可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财啊,没有谁会不动心罢。”人群中有人这般答道。
这样的问题若是问了别人,一定不会有这般自信,偏偏这是一群将金钱看的极其重要的商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他们眼中怕是没有什么事情是金钱所摆不平的。好在白环蝶对此已经有所准备。
“若敌将真被收买了,怕才是最糟糕的事罢。”
白环蝶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连罗子明都听不懂了。“公主这话是何意?”
“罗先生也是商人,难道就没有听说过贪得无厌这句话么?”明嘲暗讽,白环蝶实在不想给这人什么好脸色。“一旦让敌将食髓知味,罗先生就不怕被其敲诈勒索永无宁日?到时,罗先生准备拿多少钱财来继续收买平安?”
白环蝶表面上是在与罗子成对话,事实上她的声音并不算低,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惊觉自身想法浅薄的众人,一个个哭丧着脸。走也不行,留也不行,这该如何是好?
众人神色虽然惶恐,但好歹有了松动,白环蝶在心中长出一口气。这就好办,只要能说服大多数人就可以,至于罗子成这样领头的,她只能是尽力,救不了也便救不了罢。
浅浅一笑,却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众位其实不必担忧,关于撤离的各项事宜,罗老已经做了完全准备,能够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这是在说谎,但也是不得以的谎言。真正对隶城有所了解之后,白环蝶才明白真正要让全城百姓平安撤离近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罗老所说要到后天才能将一切准备就绪,恐怕也是相当勉强的回答,这大概就叫做尽人事听天命。
第四十章:告急钟声
“公主殿下,我们还有一个要求,不知能不能说?”数名商人低声商量一阵之后,推选了代表出来,有些胆怯的面对白环蝶。
就算不让他们提这要求,怕是也不行的罢。于是白环蝶只好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代表赶紧道,“公主也该知道,隶城并无正轨军队驻扎,现有的保卫力量都是自行组织,不是我们妄自菲薄,实在是其战斗能力很弱。如今隶城之外已经是一片战乱,我们实在担心这些私兵无法保护所有人的安全。”
听了这些,白环蝶不得不点头。没有正规护城军队,这不仅仅只是隶城一地的问题,整个百图都是如此。历史上无比强盛的妖族,在经过漫长的分化之后,形成近百支,有些便像熊蚺两族那样,渐渐拥兵自重,而更多的便是眼下这种,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
“如果可以,撤离过程中想请公主派出军队来保护我们。”这便是一众商人仔细谈论之后,提出的要求。
军队?白环蝶怔了怔。这不仅是她一人的隐痛,也是所有百图王族的隐痛。想起收到密函之时,为了应对来自汐蓝的威胁,她的母亲,堂堂的百图王上,几乎是在恳求熊明贵与冉晨停止内战,那般的低声下气。结果呢?得到的是个什么结果?
但凡她手上还有可以调动的一兵一卒,何至于受到那般侮辱?
然而此时,面对着无数双希冀的眼睛,白环蝶真的说不出事情,她要怎么告诉众人她只是个空架子的公主,手上连一个士兵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