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熠与滟昊泠都是霸气四溢的上位者,只不过就算是霸气也有着不同。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倘若有一个对她们都不熟悉的人,一定要在两人之中选择一个结识,那人多半都会选择烈熠。骨子里并无太大区别,待人接物之上却是全然不同。满含技巧的言辞,滟昊泠用来早已是得心应手,而烈熠从不会对人这般苛刻。
会待沐霖如此,只能说他犯了烈熠唯一的忌讳。既然身逢乱世,只要具有一技之长,又有谁不想出人头地?燕归愁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代表,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为此也耍了不少手段心机。烈熠能够接受燕归愁,是因为那个游侠有自己的底线。在这一点上,沐霖做的已然有些过分,况且他真正的目的甚至还不是为了地位。
这个少年的敌意来自何处,烈熠不是不晓得。之前与他维持着相安无事,实在是因为情字一事,本就无可奈何……换了谁,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远远没有想到,沐霖会自私至此。
第二十六章:征服教化
沐霜最大的缺点就是定性不足,不仅因为他年龄尚轻,也与他本人过于骄矜的性子有关。所以烈熠只是一句讽刺,便已彻底让他无可应答。
烈熠转头不再理他,沐霜为人,一旦无法成为朋友,那么就只有归于敌人渝怀救灾期间的短暂合作,已经是极限了。烈熠无力,也无意为这一从关系的演变而感慨万千,他手中还有更加要紧的事。
“吴泠,渝怀的状况你亲眼所见。”真正有权力决定一切的人,还是滟吴泠,烈熠也无谓在别处浪费精力。既然是他,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拐弯抹角,倒不如单刀直入来的痛快。“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百图百姓只是被人利用。”
滟吴泠不会忘记,自己除了是牵念烈熠的那个傻子以外,同时也是汐蓝的帝王,有着争霸天下的野心。这样的场合下,自然是后者的身份更为重要。挑挑眉,“熠的意思是说,这些百姓一点责任都没有?局面混乱至此,他们只用说一句被利用,便什么都不用承担?”
烈熠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滟吴泠这般说,明显有着强词夺理之嫌,而偏偏又反驳不得。
“会被利用,只能说明这些人太过愚昧。既然如此,无论为自己的作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应得。”滟吴泠并非针对烈熠,甚至也并非是针对叛乱的百姓,只是很少有王者能够容忍叛乱,若不能给予相应的惩罚,只怕心中绝不会痛快。
烈熠能够了解这种想法,却绝不能赞同这种方式。静静看了滟吴泠,说了一句令他感悟深刻的话
“引导百姓,教化愚昧,不正是帝王的责任么?”
征服亦或是教化,写在纸上,不过都是两个简单的词汇。如今只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便化为千钧重担,直直压在滟吴泠的肩膀上。至少在眼前,很难说清到底是何者更加艰难。直到多年以后,滟吴泠才终于领悟了其中的关键。
倘若只是按照预言走下去,大概更加符合自己的心思罢。而且,也简单的多。
从来,毁灭就比改变更加容易。
“之前对于百图的处理上,是我思虑不周。”烈熠有些突兀的说出这句话,恰恰就是这句最为突兀的表达最适合目前的情景。即使两人原本都无意至此,然而言辞上起了冲突已是不争的事实。若没有人先行服软,今日的商谈根本就无法再继续下去。
烈熠这一句谴贵,显然已经出乎滟吴泠意料,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王者自然不会有错,一旦意见有了分歧,从来都是旁人首先告罪,滟吴泠早也习惯如此。只是这一回,有一股无以言语的别扭,并不明显,但又细密到无法忽视。
“虽然战事已经结束,在局势稳定之前的确不应该着急撤走军队。”已经无意再去追究此事上滟吴泠的瞒骗,既然目前羽檄军就在柔蓝,再次踏入百图的土地也仅需数日功夫。烈熠从不会在无力改变的事上浪费时间,有这份精力,倒不如想想怎么将不利的条件转变成有利的方向。
另一边,沐霜的脸上已经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听到烈熠说出这番话,他或许不是最惊诧的一个,只可惜定性差了些,那份讶异完全都表现在脸上。过了一会儿,沐霜脸上的神色渐渐被另一种表情所取代。
想不透烈熠如此行为的真正用意,沐霜索性也不想了。这本就是他一路上竭力想要达到的目的,如今既然已经实现,再去追究因由也没有太大意义。机会难得,好好利用一番才是最重要的。张了张口,早已斟酌了无数遍的腹稿就要翻出。
一旦说出,滟吴泠哪怕是为了维护尊严,也不得不对烈熠施以惩处。
沐霜没有想到,即使是一句话的机会,滟吴泠也没有给自己。
一个眼神,绝不是杀气四溢——实力到了滟吴泠这样的程度,真正对一个敌人起了杀心的时候,神色会极致平淡,淡的没有丝毫端倪外露。用不着杀气的催化,他就能轻易的杀了任何想杀之人。
绝无悬念。
沐霜如同被冻结一般,莫说是手足四肢,即使是想要蠕动一下嘴唇都做不到。极短的时间内,这已是第二次被破坏了谋算,被同一个人,被同样的理由。
该怨?该恨?
蓦然之间,沐霜心中什么也不剩,只余一片心灰意冷。
滟吴泠无声警告了沐霜之后,注意立时从他身上挪开。手握汐蓝,将来必然还会手握七界,围绕在身边的臣民已经太多,每一个都能为他出生入死。沐霜也只是其中之一,并无任何区别。
唯一有着区别的那个人,既非是他的属下,也非是他的子民。他曾经也亲口说过,他不属于他,不属于任何人。
“我会命羽檄军即日进入百图。”没有苦涩,至少声线中没有。气氛重新归于商谈的范畴,从表面之上没有任何异样。“熠打算如何调遣军队,想来已经有主意了。”
像是询问,更像是试探,每逢决策的关键时刻滟吴泠就会如此。也许他本人都没有留意到自己语气中探究的意味,几乎这样做已是本能,难以对人生起全然的信任,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设下防线。烈熠如履薄冰,无论那一夜的蛮溪之行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演变到怎样程度,无法改变的地方就是无法改变,绝世如他或者滟吴泠,也只能是无能为力。只是烈熠并不认为滟吴泠就有什么错,至少在这一点上,他的作为远远谈不上过分。
即使他烈熠,也永远都留下了余地与退路。
但是这一次,烈熠退无可退,他也不会允许自己退却。
“无需让羽檄全军再次进驻百图,不仅没有任何必要,而且还会耗费无数粮草。”这是烈熠心中早已藏下的策略,只是当时滟吴泠为他维护百图一事感到极端不快,这才迟迟没能提及。后来落霞水寨之约逼近,烈熠为了不使数年努力白费,决定先去赴约。只是没有想到,短短数日的耽误竟然差点酿下了差点无法挽回的遣憾。
滟吴泠的眼中隐隐有异色闪过,并不明显,依然还是让烈熠捕捉到了。要过了滟吴泠这一关果然不容易,他不仅洞察力惊人,就连直觉也非常人能及,自己不过才开口说了一句,他已经听出无论是“没有必要”也好,还是“耗费粮草”也好,全部都是托词。
做了如此多的铺垫,真正的目的只有他自己知晓。
、
而如今,滟吴泠也应该想到了。
改结束不久的百图战事,如今回想起来实则算不得惨烈。开战之前百图的国力已经无限衰落,加之内战,又将百图所剩无几的国力耗损过半,在羽檄军铁骑面前的已经是一具虚有其表的花架子。直到最关键的一场战役,冉晨的临场叛变更是奠定了汐蓝的大获全胜。
种种原因造就之下——无论这些因由是善因,还是恶念——总之百图并没有全境卷入战火之中。这对于百姓来说,自然是无比的牵运。但是对于新的掌权者,这个结果完全是埋下隐患的种子。
未经过战火的洗礼,也就是说各方势力还残余了下来。官方的,民间的,白道的,绿林的……不胜枚举,都在已然易主的百图全境上遣留下来,隐藏在各个角落缝隙之中。
这也是滟吴泠当初必须以铁血手段诛杀百图权贵的重要理由之一,除了蔑视人命以外,他的考虑在于一旦失去了领导者,对于压制各方势力能够起到关键作用。只要假以时日,滟吴泠自然有能力将这些残余力量完全分化瓦解。
或许只能说渝怀的水灾降临的不是时候,一旦天有异象,心怀鬼胎的各方力量都将忍不住大肆利用一番。除了风族青夷以外,焉知利用水灾的就没有这些残余势力?
不论沐霜提出军队镇压是出自什么目的,从处事方法上,滟吴泠无疑是偏向于沐霜一方。
滟吴泠内心平衡的倾斜,正是烈熠竭力避免的结果。百图的各种残余势力利用地利之便,盘根错节,谁又能保证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关系,没有相互联系?羽檄军不进驻也罢,一旦激起民愤,引起这些势力的联合反扑,惨烈的景象,可想而知。
不见得羽檄军会落败,不,应该说只要羽檄军还由滟吴泠指挥,就不可能会落败。但是尸骨如山,血流漂桨的百图,烈熠绝对不忍见到。
此间战事已了,结果已定。无论如何艰难,烈熠也会让其继续安定下去。
第二十七章:卧榻之侧
“熠,我晓得你很心软,不过眼下情形已经没有太大的选择余地。”真要算起来,这还是滟吴泠第一次这般直言烈熠的性格。心肠柔软,在许多时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优点;但是更多的场合下,往往却会成为致命之处。
若说烈熠有着世上最柔软的心肠,那么滟吴泠则是全然相反,薄情寡义早已是他性格中摆脱不掉的烙印。
滟吴泠自己对此了解十分深刻,因此他一直都在避免提及与烈熠之间的不同。很难说清两者之中谁对谁错,滟吴泠也从不认为自己如斯冷酷就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了烈熠的存在,他就多了一层担忧——这一场天差地别,终有一日会让他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心软?”烈熠重复着这两个字,暗含着一丝面对旁人时绝不会有的苛责。若真是心软,他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至亲之人都能算计,将自己的亲生弟弟当做了最终的敌人,这哪里是心软之人会做的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或许比滟吴泠更加冷酷也说不定。
在重复那两个字时,烈熠的眼神虽然是停留在滟吴泠的脸上,然而有种难以形容的空萦之感,仿佛正看着,却又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过了片刻,烈熠已经恢复清冷,静静的注视着滟吴泠,仿若刚才有着那般视线的人……不是他。
与他之间不过三尺之遥,滟吴泠几乎认为刚才有了错觉,竟然认为烈熠正陷入迷惘。此时的他,看上去还是那般镇静,出口的内容就如同经过千百次锤炼,有条不紊。
“经过一场大战,羽檄军已经疲惫不堪,当务之急是回到汐蓝休整。”从羽檄军的现况说起,为了掩盖自己在此事上的算计。表明所思所做的一切,都是从汐蓝的利益上出发明知滟吴泠已经很难相信这一点,烈熠还是不得不如此,哪怕只是为了营造表面的假象,他也只能不遣余力。
“吴泠,你最终的目的不仅仅只是百图一地。局势瞬息万变,并非只靠我们就能决定一切,下一场战事何时来临谁也说不准。为了应变一切,必须让军队保持最好的状态。”
“熠的意思是,迟恐生变?”
烈熠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点头。心中到底还是紧张起来,直觉感到氛围并不好,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落入了对方言语上的陷阱。果不其然
“若说变化,如今百图的局势已然十足复杂。为了还没出现的局面忧虑,而不顾近在眼前的混乱,熠不举得这样做有些本末倒置么?”
如此一来烈熠已经可以完全肯定,滟吴泠的确是兴了扑灭百图各方势力之心,在他眼中,不管那些残余分布在全境的力量有没有真正参与到叛乱中,大概都没有谁真正无辜。如今滟吴泠连自己的劝言也听不进去,可想而知杀心浓烈。
“我有办法可以控制百图的局面。”顿了片刻,还好滟吴泠尚且愿意听下去,无论他此时心思如何,只要肯听进去,就还有一线机会。“这个办法,你也应该想过。之前诛灭百图权贵,就是为此铺平前路。”
诛灭?虽然烈熠从未直言过,但是滟吴泠一直明白对于当日之事,他从来没有释怀过。短短时间内已是上百条人命,说是屠杀也不为过。如今烈熠给安上个“诛灭”的名头,倒是显得他的作为都是事出有因,全然正义一般。
如此措辞,烈熠违心之余自然有着深切的考量,不为别的,只要能让滟吴泠不再那般反感百图,就已经足够。他已是百图真正的当权者,未来如何,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掌控人心,说起来万分简单,然而就算是烈熠,也从不认为自己就能够做到。世间论起复杂多变,有什么能够比过人心一物?能够揣度一二,已是万分不易,不仅需要敏锐的洞察力,还有学识的积累,甚至,连经验、运气也缺一不可。
当揣度的对象换作了滟吴泠,无疑就更加困难。他的善变,即使亲密如烈熠者,也从不曾真正看透。或许对于滟吴泠而言,从来就不会对任何人亲密无间。
这一场揣度,错不得,分毫的错误都会使无数无辜成为陪葬。
“吴泠,请发一道命令,让羽檄军中的中级文职立刻赶赴白绦。”
“只要文职?”
“只需文职,给每位文职官员配上五十名护卫就足够了。”估算一下,目前羽檄军中的中级文职大概有百名,只为一个百图,滟吴泠不可能将全员抽调。即使这些中级人员在未来可以补充,但也需要一定的期限。若是中级文职空缺,会造成整个羽檄军运作混乱。
很多人对军队运作的认识上有一个误区,往往都以为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武夫,不需要动什么脑子,只要一丝不芶的执行命令就够了。然而真正要支持一只庞大队伍正常运作,背后还有无数精细繁琐的工作,这些枯燥无聊的任务几乎都是落在文职人员的肩上。
他们或许不会上战场拼杀,或许不会成为英雄受到人民的景仰,但是,他们的付出一样功不可没,一样伟大。
现今幸而不是战时,文职官员的任务也减轻不少,只要滟吴泠同意,大概可以抽调半数前来百图。按照每人配备五十名护卫,也就是说有不足三千人的军队再次进入百图领土。
这个数字,也已经算是极限了。
任何时候,敌国的武装力量都会成为引发冲突的导火索,是百姓心中最为反感的所在。即使眼下百图已经纳入汐蓝的版图,但是在民众心中,又有几个已经真正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熠要的这些都并不难。”不过是下一道命令的事,难就难在,滟吴泠本人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下达这道命令。“这支队伍,熠打算如何使用?不到三千人,怎么想也不足以与百图的各方力量抗衡。”
“武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烈熠的这句话,显然与气氛十足不符。他也十分清楚不该对滟吴泠说这些,至少在这样的时刻,不该说。这些本就不是是非对错的问题,要说不同,也只是对于事物的观念上。
这是谁也无力挽回的分歧。
除非,世上没有滟吴泠,也没有烈熠。
滟吴泠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似乎是并不想在这上面与他起了争执。
烈熠暗责自己,好不容易说到这个地步,只因一时冲动就差点功亏一篑。“吴泠,我知道你担忧些什么,百图的各方势力会成为你统治的隐患。为了未来的安定,你必须将其全部拨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