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娘两个字瞬间淹没在疾驰而去的汽车尾音里。
程诺也被深深震撼,等沈慕情和车子都走远了,才僵硬地扭过脖子看着秦深,结结巴巴地问:“他、他刚刚……那是在做什么?”
他这样问的时候,眉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震惊,迷茫,后怕,让秦深忍不住想耍耍他。当然,顺便,也的确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毕竟,不能白白浪费了陆宝贝这个从天而降机会难得的催化剂不是。
于是他伸手揉了揉程诺的脑袋,扬起唇梢温柔一笑:“没什么,就是陆阳欺负你,他看不过去了。”
“……啊?”程诺更茫然了。沈慕情那么讨厌他,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喜大普奔吗……
秦深发现自己实在爱极了程诺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软嫩滑腻的触感仿佛一根羽毛轻轻撩过心尖,说不出的舒爽愉悦,眼中笑意不由愈发温柔,宛如沉溺的漩涡。
他低低地笑着,胸腔轻轻震动,蕴含无限情意:“陆宝贝不是喜欢你吗,他为我鸣不平啊。”
“……”
程诺猛然怔住。脑袋空白了半秒,然后轰一声——炸了。
第十七章
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程诺再回忆自己当时的反应,都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
听完秦深的话,他眨眨眼,直接傻那儿了,过了几秒好不容易回过了神,却板着脸迅速转身,全身僵硬,同手同脚地往前走……
真是……太、太丢人了……捂脸。
秦深嘴角泛着愉悦的浅笑,体贴地跟在后面。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回到家中。
停在二楼程诺的家门口,程诺颤抖着手拿出钥匙,对了好久才对准门孔。
他闭闭眼睛,从仍然狂跳不已的胸腔里徐徐吐出口气,不敢完全转正身子,就转了一小半,低头看脚,小声而踌躇地说:“那……那我……就先回去了……”指节发白,钥匙都快被他给拧断。
秦深大约有半分钟的沉默,沉默到程诺都心慌得想夺门而入,才低声问了一句:“那天我送你的含羞草,怎么样了?”
程诺一愣,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是委屈,忍不住脱口而出:“当然很好。”
好得……不得了。
他每天小心翼翼,胆战心惊,不仅上网查询了各种资料,甚至还专门请教了植物专家,浇水松土晒太阳甚至调室温,样样都不敢松懈。
他对它,比对他自己还要上心。
平生收到的第一件礼物,秦深送他的礼物,谁都不知道,他有多宝贝,多爱惜。
无论好的坏的,第一次,总是让人刻骨铭心。
秦深低头看着程诺,目光如水,清冽的眸波在两方窄窄的天地中轻轻,轻轻地晃,温柔如一片无边无尽深不见底的蔚蓝色海洋。
“是吗。那,你对它这么好,它现在,还会怕你的触碰吗。”他的声音低沉轻柔,似乎是怕惊动了眼前这只草木皆兵的小鸵鸟,“你告诉我,你现在碰它,它还会退缩,还会闪躲吗,恩?”
若有若无的尾音划过一丝撩人心痒的沙哑。
“……”程诺就听见自己脑中轰得一声,身体猛地绷紧。
秦深话里的深意,让他从晕眩的恍惚里瞬间清醒,心跳如雷,耳鸣鼓噪,后背额头很快爬满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把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利器划过血肉的尖锐刺痛,是他此刻还能保持站立的唯一依靠。
什么意思……秦深你……到底什么意思!
别再玩我,别再戏弄我,别再兜圈子,别再说鬼话!你说清楚……说清楚!呜……
那些原本被他藏得很深,很好,难以启齿,甚至打算隐瞒一生也不见天日的感情,在秦深短短几句漫不经心的引导下,犹如一场积了百年的大雪,眨眼间就铺天盖地,茫茫一片。
它们再也不听程诺这个当事人的使唤,不过微风一拂,便天光破日,云层撕裂,汹涌乍泄。
程诺就迷失在这场姗姗来迟的世纪大雪中,厚厚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覆盖了他的眼睛,掩埋了他的躯体,冰冻了他的心脏……
他在分不清是冷是暖的大雪中迷迷糊糊地想,怎么能有人这么犯规,这么过分,这么霸道,这么……这么……
这么轻而易举,就将他原本打算一生也波澜不惊的生命,不由分说,全盘打乱。
死水微澜,下面的波涛暗涌,比天崩地裂更动魄惊心。
秦深抬起右手搭上程诺的肩膀,指间收紧,掌心旋转,轻轻地握住掌心下那一片薄弱圆润的骨头。
他用的力气不大,可是在用力的瞬间,程诺却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快被揉碎了。他动弹不得,一败涂地,只能任凭星辰陨落宇宙倾覆,一颗茁壮成长的红豆慢慢撑开土壤,就像撑起了他的全部世界。
“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它不再怕你的触碰,也不再对你隐藏。”
话尽于此,谁能不懂,谁还能装作不懂,秦深话里的意思呢。
模模糊糊的晕眩中,程诺忽然想起那一天,秦深将这一盆含羞草放进他手心里的时候,说过的话。
【因为,你跟它,很像啊。】
是啊,真像,真像。面对新的事物,面对需要自己踏出一步才能唾手可及的未知的幸福,他们都一样的胆小,一样的怯懦,一样的害怕。
“知道陆宝贝喜欢你,你不知道,我的心情有多复杂。”秦深的头几乎要整个儿搁在程诺的肩膀上了,长长的睫毛柔顺地盖住他那一双美如璞玉的黑眸。他的口气居然有几分撒娇,喃喃地道:“我很吃醋,很不开心,可是看到你不讨厌他,不觉得他恶心,我又很欣慰,终于放心。”
他表演得是如此的用心卖力,演技高超不露痕迹,还有一副那么浑然天成情深如海的狡猾的皮囊,天真无邪的小白兔,除了乖乖上当,没有别的出路。
程诺觉得自己身体发软简直就快站不稳了。
秦深替程诺推开门,往下滑落的右手若有若无地环住程诺微微颤抖的纤细腰肢。他偏过头,固执而霸道地望进对方的眼睛,温暖的笑容宛如绵绵不绝的决堤的河流,轻易就漫过了程诺不曾设防的双眸。
“你从不让我进你的家门,那你的心门,有一天,能为我打开吗。”
“……”
那一刻,程诺听见他体内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发出歇斯底里地在尖叫。他想逃,不顾一切地逃,逃到某个,能让他的大脑和心脏,都听他自己使唤的,安全的地方。
“诺诺,我喜欢你。”
“……”
这一次,程诺是真的防线全崩,落荒而逃。
清脆响亮的关门声在昏暗曲折的楼道里惊天动地,剧烈回荡。余音弥漫,久久未消。
门里的程诺靠着房门,虚脱般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表情劫后余生仿佛一只死里逃生回到水中的鱼。
门外的秦深安静站着,修长挺拔的身躯完全笼罩在摇摇晃晃的橙色楼灯里,不知多久过去,灯熄了,他的一切又重新回到淹没一切的阴影深处,黑色遮着,看不分明。
或许他的嘴角确乎是翘起了一抹不为人知的弧度,可是那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他转过身微微垂下头,对着猫眼无限感慨地看了一眼,才慢慢地转过身,拐过楼角,消失不见。
那近乎电影慢镜头一般孤单唯美的转身动作,和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背影,落在程诺紧紧贴在猫眼之前的瞳孔里,说有多落寞,就有多让他心疼难过。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秦深一路向上,嘴角边的笑容,也一路变得诡异莫测。
这个俊美的男人心情很好地想,自以为死里逃生的小鱼,其实刚刚,才真真正正地上钩了。
直到连半分影子都再也瞧不见,程诺才依依不舍地从猫眼前移开视线,脑子仍晕晕的,还没从刚刚的震撼里完全走出。
发了半晌的神,他才无限快乐,又像万分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的低低的呜咽,双手抱住脑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圈。
秦深喜欢他。
喜欢他。
秦深居然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也……喜欢他。
他拼命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事实,然而这个事实委实太过巨大。
他有点被撑住了。他习惯了饥饿,一下子得到太多,他是会难受的。
狂喜混合忐忑的的复杂心情让这一刻的程诺只想到一个可以与之分享倾诉的对象。他哆哆嗦嗦打开电脑,登上QQ,给薛霏霏发消息。
【诺小兔】:霏霏,你绝不想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秦深……对我说喜欢……我是不是在做梦?
即使只是对着冷冰冰的屏幕打出这几个字,程诺也羞得耳朵发烫。他倒在床上挺尸,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表情呆滞目光无神,心思却早已经飘到了穿透天花板的,那个男人的身上。
秦深,秦深,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他慢慢地闭上眼,一只手抚上胸膛,在温柔降临的黑暗中,静静聆听其下那怦怦,怦怦,一下,又一下,急促而微小的跳跃。
微弱的火苗划亮荒野,曼妙的喜悦爬满枝桠,程诺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陷进了一大片软绵绵的棉花糖里,耳边回荡着呼呼的风声,鼻尖萦绕着芬芳的甜蜜。
他感受到一些前所未有,也从未想过会有的,柔软的,美好的,光明的东西。
温柔,温暖,快乐,幸福……
爱,和被爱。
如果就这样死去,他想,这一生,也不可惜。
第十八章
【雨雪霏霏】:呼叫诺小兔!在不在不?抱歉我来迟啦【对手指】,这几天和变态老板斗智斗勇丝毫不敢放松啊~~~~(>_<)~~~~现在也是好不容易逮着他去D城开会的机会才有时间开电脑上网的!
【雨雪霏霏】:啊啊啊啊啊!居然错过了现场直播!【大哭】?秦师兄怎么表的白?当时什么场景?快快快现场还原一下!【激动】
【诺小兔】:其实……我们已经……一个星期……没见面了……【倒地】
【雨雪霏霏】:……哈!?【惊】为什么?怎么了!!!
【诺小兔】:也没什么……就是他没来找我,所以我……也就没去找他了……
【雨雪霏霏】:……【狂汗】【巨汉】【瀑布汗】【成吉思汗】那你当时答应他了吗……
【诺小兔】:……你猜。
【雨雪霏霏】:没有。
【诺小兔】:啊,你为什么不猜“有”呢,那我就可以说“你再猜”了【对手指】……我上次看到这个段子,觉得好好玩呢……
【雨雪霏霏】:…………………………
【雨雪霏霏】:诺诺,抓重点……
【雨雪霏霏】:怎么不说话啦诺诺?你赶紧地去答应啊!你明明那么喜欢他!
【雨雪霏霏】:喂喂喂,人呢人呢?在我面前就别就装啦【抱抱】,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你和秦师兄两个都是男人,所以才犹豫,对不对?
【雨雪霏霏】:我懂,做这个决定的确需要勇气,可是诺诺,我现在只问你一句,选择和秦师兄在一起要面对的困难,和一辈子不能跟秦师兄在一起的痛苦,这两种未来,你现在闭上眼睛,认真,仔细地想一想,然后按着心脏告诉我,到底哪一种让你更不能忍受?
【诺小兔】:……我要好好想一想。谢谢你,霏霏。
打完这一行字,诺小兔的头像便瞬间黑掉了。
他真的要好好,好好地,想一想。
程诺关了电脑从椅子上起身,右手食指含在嘴里狠狠咬着,跟只无头苍蝇似地,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
他用力扒了扒头发,然后眼睛一闭,仿佛突然下定决心那般一把摘下眼镜用力甩到床上,弯腰从柜子里取出换洗衣裤,抱在怀里一路小跑进了浴室。
关上门,打开灯站在镜子前,程诺颤抖着双手,慢慢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全身的衣服。
因为常年宅在屋里不见阳光而没什么血色的苍白皮肤,相比起大部分男生来说显得尤其弱不禁风的小小身板,单薄羸弱,肋下的骨头清晰能见,根根可数,不赢一握的纤细腰肢,扁平光滑的小腹……
而再往下,再往下……
程诺倒抽口气,将目光缓缓往下移动,却只一眼,只那么余光微瞥的一眼,就已经令他万分痛苦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不忍看,不敢看。这样变态的,畸形的,怪胎一样恶心丑陋的身体,无论已经看过了多少遍,他仍然不能直视,无法坦然。
甚至这么多年他根本不碰那里。双手接触那儿的次数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他是怕,也是恨。这一生至今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下面那个多出来的,不该有的东西。
【哈哈!你们看你们看!他的小鸡鸡好小哦!】
【真的真的吗?我要看我要看……哇哈哈!真的诶!好小哦!】
【喂等等,你们看……这里,是什么!?】
【啊!!!怪物!怪物!他这里有缝!他这里有缝!他这里居然还有一条缝!】
【可这不是女孩子才有的……天哪!变态啊!】
【活生生的变态啊!大家快来看!快来看啊!程诺是变态啊!】
…………
记忆里的这些声音,好像一只只淬了剧毒的锐箭,尖啸着划破长空,撕裂血肉。是孩子独有的天真烂漫——连掩饰都不屑的冷酷无情。
镜中的眉宇仿佛着了火般痛苦地揪着,不安地扭动,淡色的眉心隐隐约约有火苗跳跃,滚烫灼热,不堪忍受。
程诺用力咬着双唇,发出一声仿佛从喉咙深处用力绞出的呜咽,终于再也受不了地飞快拧开水龙头,任由哗啦啦的流水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狠狠冲洗着他酸涩胀痛的双眸。
冰凉的水流覆盖脸庞,眉间的火种挣扎熄灭,可他心中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何时才能填平。
霏霏错了。
选择和秦深在一起,将来注定要面对的种种非议白眼,算什么?他程诺不怕,根本不怕。小时候被排挤辱骂,多年的担惊受怕,不被众人所理解的单身生活,长夜漫漫无人倾诉的孤单寂寞,他早就习惯了。
他怕的是秦深……他只是怕秦深,会不被这个社会,接纳包容。
在他眼中,秦深是那样一个优秀完美的男人啊,从来都应该站在巅峰,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程诺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有一天他会被全社会唾弃嫌恶,是只因为他做出了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个选择。
他自己受过的苦,他知道有多痛苦。所以他宁愿一个人抗下所有背负一生,也一分一毫都不希望让秦深尝到。
更何况,秦深现在还没有看到过他的身体。如果喜欢同性已经难以得到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谅解,那么喜欢一个真正的变态……又叫做什么呢?
就连程诺自己也不相信,秦深的口味,会重到这种地步。
他畸形的身体让他害怕喜欢秦深。而他可悲的身份,却让他不能喜欢秦深。
虽然本质上程诺并不是一个坏人,他的确像一只真正的小白兔那样柔软无害,温顺乖巧,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