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彻底将滟淏泠的注意力转移,不再看那信封一眼,神色反倒变得为难起来。他的来意,这么突然,燚能够接受么?
“恐怕今夜开始,我们要改变行程了。”想来想去,依旧不如实话实说的好。任何的欺瞒在他的面前都起不了作用,相反还会被当成一种侮辱,那又何必?
烈燚依然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意外,也没有惊讶。
“看来你早已想到了。”滟淏泠苦笑,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那般担忧有些不值,竟然在发愁对方早已知晓的事情。
“不过我没想到会是今晚。”这是实话,同时也等于承认了。要看透滟淏泠真正的计划,对他而言并不算太难。“怎么不早一些说,让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
滟淏泠不由苦笑,“哪里敢提前说,无数双眼睛盯着呢,只要稍稍有些风吹草动,我就走不成了。”就着现下的姿势,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之间,像是寻求安慰一般。“当君王有什么意思,连起码的自由都没有。”
“燚,倒不如我们这一走就不要再回来了,如何?”
“你当真?”只应了三个字,他凝望着他的眼,黑眸沉沉,掩映其中的是深切的希望。即使已经超出了理性的范围,在这一瞬间仍然不受抑制的满溢出来。
“……”
谁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使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依然被无数的不得已重重包围。这一点,他们两人几乎是一样。不能说是坦然接受,没有丝毫遗憾,存在此时的不过只是理解而已。
“等我片刻,马上就可以出发。”原本只身前来,就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需要带走的,也只是方才写好的信笺。既然已经被滟淏泠看见,烈燚索性大大方方的将之纳入怀中。既然刚才他没有看,以后也理当不会再看,滟淏泠不是那般善变之人。
果然,滟淏泠一个字都没有再多说,只是退后一步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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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两人的身手,要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羽檄军驻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之前滟淏泠所说无数双眼睛盯着让他没有脱身的余地,纯属夸大其词。
在一个山坳处,滟淏泠忽然停止了奔行的步伐。他没有提醒同行的另一人,因为他知道没有必要,以烈燚的目力,一定可以看见,就算头顶茂密的树枝将月光全然遮蔽。
“怎么了?”烈燚果然停下,几乎与他不差分毫。他看不出滟淏泠在此停下的用意,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吸引他驻足的东西。他不认为,滟淏泠会忽然兴起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再说他们的时间也不允许。
滟淏泠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即使在这般深沉的夜色中,依然清晰可见。“燚,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跑着去罢?目的地可不算近哦。”
这不是脚力的问题,倘若他们施展身法,要在时限之内赶到目的地,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滟淏泠生性不喜欢那些太费力的事。
烈燚没有说话,只是以眼神询问——那你打算如何?
滟淏泠亦没有说话,将手指竖在唇上,吹了声口哨。
有树叶婆娑的声音,似乎才刚刚耳朵才刚刚听见响动,不远处的古树下,已经站了一个人。一个极其窈窕妩媚的女人。
就算是烈燚,都没能发现她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亦或者,她一开始就在?
第六十八章:惜玉怜香
赶路途中滞留于一座不知名的树林,而这位出现的异常神秘的女子显然就是滟淏泠的目的。这算是……“幽会”?烈燚刚想借机揶揄几句,好没等开口,就见那一边滟淏泠已经眉峰聚拢,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九歌,你怎么又是这副模样?”
“这副样子怎么了?”被唤做九歌的女子,从树下走了过来,纤腰婉约,步生莲花。有些轻佻的勾着烈燚的下巴。“多么清俊的一位公子,不知该如何称呼?奴家名为九歌,莺歌燕舞的歌。”
不知这个名字是否与她的歌喉有关,不过单是说话的这副嗓音,已是足够动听。“这个名字与姑娘十足相配。我不是什么公子,单名一个‘燚’字。”
“原来是燚啊。”故意拖长的尾音,显出一股暧昧来。也不知她是否故意,衣领滑落,一段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轻轻挨上烈燚的肩头。其实,就算衣衫还好好穿在他身上,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轻纱薄雾一般,根本挡不住视线。
最难消受美人恩,烈燚暂时拿捏不准,眼前的这一场是否也算。
那一边,滟淏泠的眉头拢的更紧,不仅是因为九歌的动作,还有她的那声称呼。“燚”这个单字,向来只有他在使用,如今冷不丁的从旁人的口中听见,也难怪他万般不爽快。抓住九歌的肩膀,硬是将她拉开半步。“时间不等人,没有空闲给你做这些。”
九歌挑了挑眉,毫不掩饰眼中的玩味。面对滟淏泠之时,她就像彻底换了一个人般,完全不见一丝风情。“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也不是第一次见我这样,怎么今天管起闲事来了?”问的刻意,她似乎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不过是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滟淏泠的脸上闪过尴尬,从他这丝不易觉察的表情中烈燚便能判断,他与九歌之间关系匪浅。如果不是被熟人拆穿,以滟淏泠的性格又怎么会真的哑口无言?
“燚,别理会九歌,她是疯惯了。”
“什么叫疯惯了?”这句话将九歌气得够呛,生生又挤入两人中间。“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合我胃口的年轻公子,你别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诋毁我的形象!”
“九歌小姐,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罢。”温柔乃至谦和的语气,带有不容反驳的力度。烈燚为人本就如此,明明看不见任何锋芒,却偏偏让人甘愿臣服。就像眼下这一句,乍听起来不过是客套,然而经过的依然是深思熟虑。
事实,自然就令人无从抗拒。
这一回九歌倒是自觉的退后几步,一脸的意兴阑珊,玩弄着垂落胸前的秀发,那神情……似乎可以称之为哀怨。
到底是因为之前的那一句才引她不快,虽然还不至于不忍,烈燚倒认为还是应当表达歉意。惹女子伤心,自然不是他的本意。正在斟酌着措辞,面对这么一个性格有些善变的女子,要找到合适的语言还真是不容易。
还没等烈燚找到一句合适的言辞,九歌已经从原地消失了影响。那般突兀,然而并不突然,至少对于在场的两人来说,并不突然。滟淏泠自是不用说,而识别出九歌真实面目的烈燚,也并不感到意外。
焰红色的骏马,如同在黑夜中焚烧的火焰,有些迷离的色泽,倒是与之前九歌穿在身上的纱衣异常相似。滟淏泠抚了抚马匹的棕毛,“你是如何认出她的?”刚才烈燚说的很清楚,他与九歌并非第一次见面,而之前的一回,便是源自泉溪镇的短暂游历,他们曾经并辔而行。
“如果我说只是猜测,你信么?”烈燚并不打算直接回答问题,而且也觉得这着实很难说清。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气息,而他可以轻易看出其中的不同,对于这份天生的识人能力,烈燚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让烈燚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他本人同样拥有类似的一匹神兽,具有幻化成人形的能力。九歌并非凡物,上一次见到时已经可以肯定,那么她在自己面前幻化也就不足为奇。
“如何,要与我同乘么?”滟淏泠提出邀请。
在眼下的阶段,还无法最终判断出九歌究竟是哪一种灵兽,不过既然先前看过了她幻化的人形,想也没想,烈燚直接拒绝了这个邀请。
滟淏泠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缘由,畅快的大笑起来。那般恣意的笑容,烈燚还是第一次见。“燚,你真是怜香惜玉!”
好不容易笑够,滟淏泠才佯装严肃的对烈燚道,“不用担心,那家伙没有那么柔弱。”
即使他的措辞听来有些怪异,烈燚也没有再理会他。到了这一步,他也需要坐骑才是。微微仰起头,略带深情的呼唤,“倾夜。”
第六十九章:又临泉溪
又临泉溪镇,却没有想到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情形下。
如钩依然风姿婉约,即使是在遍地勾栏青楼的泉溪镇中,同样可以称得上别具一格。新月已早早侯在门口,也不知他们到的是巧,还是太不巧,此时正是华灯初上,也是包括如钩在内的所有秦楼楚馆招揽生意的时刻。
别说如钩门前,就算是整条街上,都挤满了寻花问柳的客人,其中更是以渴望一睹新月芳容的占了大部分。谁也没想到,平日百金难得一见的新月姑娘,如今竟然亲自侯在门外,所有人都免不了啧啧称奇,同时好奇心也大起,纷纷揣测着来者何人。
而当新月亲自将客人迎入闺阁相思楼之后,这份猜测更是到了沸腾的地步。就算是传闻中那些最得新月垂青的客人,也从未踏入相思楼半步。
“我们来的真不是时候,打扰新月姑娘做生意了。”很难见烈燚主动开口,这一次许是很久未见的故人,才让他打破惯例。
滟淏泠凑了上去,谁都可以看出他略有不快,却又都想不到这份不快来自何种理由。“行程是我安排的,时候不对,燚就是在怪我了?”
烈燚不由连连看他两眼,只觉得近日来滟淏泠的心思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而这份变化的开端,似乎就是那一日点将台上,他当着千军万马发下的誓言。没法对他做出回应,毕竟烈燚连他不快的因由都没能想到。
或者说,他是故意不让自己想到。
新月是何等玲珑的人物,能成为整个泉溪镇公认的花魁,靠的不仅仅是美貌。容颜姣好的女子太多,而花魁,从来就只有一人。新月的可贵之处,在于她的慧眼识人,更在于她的善解人意。
“燚公子的话,奴家可当不起。”并非刻意做出的娇媚嗓音,她不过是随随便便的开口,却能让那副婉转直接钻入人的心里。“要说生意,几位不就是真正的贵客么?”
滟淏泠勾唇一笑,在美人面前,尤其是兰心蕙质的美人面前,他总是笑得如此勾魂,如同存心搅乱尘世的妖孽。“人到了?”
新月面颊红了红,像是两瓣娇艳的桃花。没有人能够抵挡滟淏泠的笑容,即使见惯了人来人往,做惯了迎来送往的如钩新月,也不能例外。“两天前就到了,带了你的亲笔信,奴家已经按照信上所说安顿好了。”
这番对话并没有压低声音,只是用平常的声音说出。倒并不是说完全相信相思楼的防守,事实上就算隔墙有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停留在这种层面上的对话,还不至于让人揣摩出什么秘密。而滟淏泠的秘密行程,也将杯窥探的可能性降低到最低。
汐蓝帝王御驾亲征,羽檄军向百图进发——这是摆在世人面前的真实。试问谁又能够想到,滟淏泠会在半途调转马头,只身到了汐蓝的边境泉溪镇?
而所说的那人,自然就是此行的真正目的。在眼下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刻,滟淏泠却不顾行程变得复杂,绕路来到泉溪,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见一见红颜簿上的新月姑娘。他真正要见的人,烈燚大概想到是谁了。
在新月的带领下,一行人终于进了相思楼。
不同于如钩前楼富丽堂皇的陈设,处处垂下的烟粉轻纱,是一股别样的旖旎。花厅中摆放着雕花木椅,显然这就是迎客之处,然而新月并没有停下脚步。滟淏泠没问,烈燚自然也不会问。新月为人,比她给人的表面印象要稳重的多,她这般安排,必然有她的用意。
绕过一排花架,空间一下变的狭小起来。烈燚看出,那花架上摆放的几件古董,都不是凡品。除了身份无奈以外,新月本人也可以算得上富甲一方了。
“这里这么挤?”一声抱怨,听来有些突兀。自到了如钩后就未曾开过口的九歌,莫名选在这个时刻打破沉默。迎上了滟淏泠责怪的目光,她像是看也没看到一般,只是撇撇嘴。“我不要进去了。”
九歌是否进去没人会在意,也影响不了任何人的决定。当然了,以她的性格来说,别人爱做什么都是别人的事,她也懒得管。
除了一个人。
被九歌拉住手臂的男子极为不悦的回头,只是用一双银眸看着她,异常冷淡,连“放手”二字都懒得说。那般奇异的眸色,自然就是化为人形的倾夜。
这场争端来的莫名,然而却实实在在的影响了众人的行动。新月做为此间主人,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这位小姐嫌地方挤,不进也罢。不如就在花厅稍坐,需要什么茶水点心,只管吩咐丫鬟们便是。”
九歌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不过她的手也没有放开倾夜半分。“我不进去,他也不能进去。”
这哪里还是莫名,简直有些蛮横了。倾夜挑挑眉,“我和你认识么?”相当明显的言外之意——既然不认识,你凭什么过问我的行动?
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好歹也走了一路,就算谈不上相识,至少还是个同路人罢。九歌脸上乍红乍白,咬了咬嘴唇。“我们不认识。不过,就算不认识,我也不会让你进去。”
倾夜依然一语不发,从对方手中抽回被攥住的衣袖,转身就走。在他看来,九歌所为不仅异常突兀,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因由的无理取闹。
九歌的手僵在半空中,也不知是不是从来没被这般无视过,简直气的够呛。一张俏脸含煞,恶狠狠的瞪着倾夜的背影。有声音自她口中滑出,带有奇异的韵律感,凤唳一般异常动听。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任何一种语言。
然而倾夜却停了脚步,九歌采用的新办法显然比之前的强行阻止管用的多。回转过身,银色的眼眸停在九歌脸上,她奇异的“语言”,别人听不懂,他却是听惯了的。
“神兽下界,已是违背天理。倘若再干预人世纷争,你活腻了是么?”顾忌到新月在场,所说内容又不能让普通人听见,九歌才特意用了这种语言,然而言辞却是异常犀利。
倾夜开口,同样的语言,只是比起九歌的凤唳来多了一份低沉。“活腻了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语毕,便再也不理会九歌,只是站在烈燚的身后,寸步不离。
恨恨的跺了跺脚,九歌心里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骂了千遍万遍。如果不是想到两人也算同行一场,她管他的死活?真是好心没好报!唤回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语言,“好啦,我也一并进去总可以了罢?”
事到如今,除了亲自去盯着他以外,九歌也别无他法。只是看看而不发表任何意见,应该不算太严重才是。如果让这个白痴独自进去,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神兽做到他这个份上,真是丢脸!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结束,新月无比玲珑的心思,适时说明,“不用担心,只是入口处比较狭小,进去就好了。”巧笑倩兮,纤白的手掌掀动了设置在花架上机关。手法很独特,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的用心巧妙,即使被人发现了机关所在,若不知道特殊的开启方法,一样无法将之开启。
新月所说不错,当墙壁后移,打开一扇可供一人穿过的拱门之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景象,果然是别有洞天。
原本以为密室会建在地下,哪知眼前的这一座完全不是这样。新月为此花了多少心思先不说,要彻底建造这么一座奇异的建筑,巨额的资金必定无可避免。
月光洒落下来,让所见一切都变得朦胧虚幻,花影扶疏之间赫然是一座清幽的小院。然而考虑到进来的线路,便能明白这里绝不是那般简单。设置在相思楼中的机关,定然是进入此地的必经之路。而别处,不仅进不来,想必也无法窥探这里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