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琦是空手来的,回去时自然也没多少包袱,连马车都未雇佣。
李云琦什么也没能带走,除了身上的这身衣衫。
李云琦未吃完早饭,便离去了。
他没见到秦珏,自然不知道秦珏踏上马车前那回头的瞬间,眼里是包含了怎样的期盼。
秦珏也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那个早间,李云琦便离开了秦府。
待他回来时,一切都改变了,又好似未曾变过一般。
秦涛只是在一旁观看着,全然与已无关。李云琦收拾好包裹,恶狠狠的盯着他,“若大哥回来,发现我不见了,你怎么交代。”
秦涛面皮一抽,嘴角一咧,露出个李云琦从未见过的笑容,挑衅、狰狞、疯狂、却又含着无限苦涩,他咬着牙,尽量保持脸上的笑容不变,一字一字道“无需交代。”
李云琦一滞,手指着他半点,一时竟是无话。
秦涛心情大好,看了眼脸色灰白的李云琦,他终究还是说了句“爷,临行前吩咐了这家由我做主,他信我。”
他说这话时,眼睛未眨,直把一双疯狂似火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云琦。
他们明白彼此的意思。
李云琦,他信的是我,你算什么?
李云琦算什么?他早已明白,于秦珏,他李云琦不过是个可怜的无家可归的落魄少爷,也是个自作孽的纨绔子弟,不值得半点怜悯。
他早就明白了不是么?为什么还要在这听秦涛说他信他。
他与秦珏之间毫无信任可言,他对他知之甚多,而他竟连他为何收留他亦不知晓,真是可笑。可输人不输阵,他亦扬起笑容,如纨绔子弟那般轻浮,“如此,李某人就在此恭贺秦他管家了。只是,大哥日后归来,小弟定会再来拜访。”
话虽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却仍为撕破脸,各自只能依着寒暄的样子,假意客套两句。、
“自是欢迎的很。”
“好酒好菜背着。”
“李大少好似不宜吃酒,莫要忘了前些日子是谁背你回来的。”
秦涛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刚积攒出的气势,随着这句话消散大半,反倒是李云琦眉开眼笑,显然乐的很。
他也只乐了一时,便真的离开了这住了近一个月的秦府。
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依旧一身孑然,只是这次秦珏没在他身边。
秦珏,再见。
说到底,李云琦还是要见秦珏的。
第十五章:归来
虽说上次李母给的银两他还没有动,李云琦这次却是既没有酒楼撒欢更没去青楼闲逛,他回了家。
对,就是家。他再糟蹋自个的身子,那个地方却未曾看轻了他。李父每次口头上数落他,银两吃食一样未减。特别是近些时日,李云琦身子越发的虚,李老爷日夜为他悬心,吃穿用度更是精心挑选着,名贵药材补着,奈何那儿子不争气,竟是越发苍白虚弱。这李釜虽说人才四十,却渐显沧桑,李云琦也曾暗自骂自己不知好歹,却依旧我行我素,只让一家老小操碎了心。
这次,他决定回来了。
人心里一旦有了念想,若无法可得,便需寻些其他事来做,方可解了那份焦渴。眼下,李云琦能做的,便是回到李府。
李云琦一身碧绿衣衫站在门外,开春已有些时日,早间的日光柔和似水,轻柔的洒在他身上,在他侧脸投下一处阴影,苍白的皮肤因这阴影染上了暖色,竟让人有种宁静安和之感。
此时,早市已开,不时有行人从府前路过,有人形色匆匆,有人神情慵懒,似是很享受这春日的好时光,自然也有人认出他是谁,时不时的将目光往他身上溜去,想看看这李家大少今日能否进的了这李府大门。
李云琦纨绔之名在外,哪次不是安全进了这家门。他也知晓,大半是因他那身子,没人会多说些什么。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里却觉得堵的厉害。合着这一家子全小心翼翼待他,怕他哪一天一口气没了。他身子虚,别人却是说不得了,那是忌讳。连着他人若是将他当做半死之人看待,更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
他这般看不开,自己受苦,别人看着也苦。
这左右还不是苦了自家人,他人谁管他死活。好比袁子涵那一类的,平日里跟前跟后,粘的再紧,一出事,便如杳无音讯,好似未曾有过这人一般。
他这着实是冤枉了袁子涵,细想却也不冤。他们再怎样,也就只能这样了。
李云琦只在他生病这一事上钻死胡同,大多时候,他都很看得开。
对于袁子涵,他已不再多想。
按照平时的样子,李府内众人应已吃过早饭。李老爷子怕是正准备去绸缎庄看看,云裳应是陪着娘在习女工,李家小姐的刺绣功夫自是精湛,非寻常绣女可比的。至于李云瑜,自是躲在书房内苦读圣贤书。这一切,他虽进去,却是知道的非常清楚。
李云琦整了整自己的包袱,理顺了衣衫,将自己的发簪扶正,袍子一掀,大跨步的往前走去。
刚在旁观望的众人,此时正昂着脖子往前凑,想看这李云琦如何进这家门。他可是被李老爷子赶出去的。这次回来,能成么?
这人群中,竟也有平日里与李云琦厮混的公子哥。三四个凑在一处,小声嘀咕着,李云琦这次若还能进李家大门,日后他们怕是万不可怠慢了他。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都投向了李云琦,渝州城说大也不大,平日也没甚闲话可供人消遣,这李云琦算是一个。今日恰巧遇到了,怎能不停下看看。
李云琦自然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是个好面子的主,今日豁出去,里子面子全不要了。
他幽黑的一双眼紧盯着红色的大门,上前扣动了门环。门内小厮小跑着上前,扬声问道“谁啊,这大清早的。”
李云琦也不说话,只一个劲的敲着门环。
小厮急匆匆的跑过来,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从门内往外看。
他这一看可不得了,之间自家大少爷,正惨白着张脸,猛力敲着门。
他哎呦一声,手一松,这门便被李云琦推开了。
众人只看到他立在门前,却不见有动静,更是好奇的紧。
小厮这时才反应过来,忙接过他包袱,就想将人让进门,他低声道“大少爷,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可把夫人和小姐担心死了。我都看见夫人哭了好几回呢。这下回来可好了。”
李云琦没让小厮接过包袱,小厮有点惊讶的看着他,着实不明白他家少爷这闹得是哪一出。
他朝屋内看了眼,微皱着眉道“小六子呢?”
小厮垂头道“少爷走后,小六子便哪也没去,一直帮你照看着屋子呢?这时应该在您房里打扫呢。”
李云琦点了点头,小六子在他身边多年,对他一向忠心,更知道他爱洁,他这一做法正合李云琦之意。
小厮看他不说话,忽的回过神来,这少爷当初可是被赶出家门的,老爷吩咐过不许他再踏进这大门一步。他这把人放了进来,于老爷子那处如何交代。他只是个下人,一个是老爷,一个是少爷,他谁也开罪补齐,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两厢忧虑着,却不知李云琦早已看到他变了脸色,略一思索,便将他的心思猜个通透。他也不怪这小厮左右为难,只怪自己不争气。
他轻咳一声,苍白的脸上又显出病态来,小厮心里一惊,心思一转道“少爷稍等,我去通报老爷。”
李云琦衣袖捂着嘴角,轻恩了声。小厮如蒙大赦般的奔回府内。他一路小跑到客厅,正遇上将要出门的李釜。他半矮着身子,掐着腰,喘息道“老爷……老……爷……少……少……”
他这一激动,话也说不清,直把一张脸涨的绯红无比。
李釜看他累得厉害,索性坐下,端起早间丫鬟递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这茶幽香却又不腻人,清早喝最是舒畅。
他端着茶盏随意的瞥着小厮。那小厮拍着胸口,直起腰道“少爷回来了?”
李釜手一颤,茶水溢出茶盏洒了他一手。小厮忙上前,小心用衣袖给他擦去茶水,李釜此时哪还管茶水,他语气焦急道“你方才说谁?”
小厮一看李釜这反应,便知晓这老爷子还是关心自家儿子的。
他忙笑着上前道“是少爷!是少爷回来了。”
李釜那手颤的更厉害,那不肖子还知道回来。近些时日,他也差人去秦府打听,知道这儿子安分了些许,平日皆留在府内,鲜少外出。唯一一次出去玩耍,被秦珏背了回去,索性没出什么大问题。
这一个月没见,他这儿子不知长进了没?
这李釜心里说上上是喜还是忧。他在秦府这些时日,不知可曾学到些什么。李老爷子本意是想让秦珏多指点些李云琦,虽说他们两家跨行,可做生意的理大多一样。他平时说与他听,李云琦多半打哈哈的糊弄过去,若换成秦珏,他既愿意去秦府,与秦珏关系怕是不一般,他的话,他应该会听。
他倒是不知道他这儿子在秦府,明着与秦府管家较着劲,暗地里与秦府主子较劲,正事倒是未做一样。他若是知晓李云琦白白丢了这取经的大好机会,怕是需捶胸顿足上一番。
他当时气急这才将人赶了回去。李云琦自小便受尽宠溺,极其好面子,李釜当着众人的面将他赶了出去,他那般要强,怎肯轻易回来。
他不愿回来,李釜也不愿派人去接。这人从小便惯着,近来无法无天起来,实在该给点教训。奈何,李老爷子,暗地里想的再好,说到底还是担心那儿子。秦珏虽好,到底不是自家人,他差人多送了银两,便是不想让人看轻了李云琦。
这秦珏不愧是生意人,不仅擅长礼尚往来,更精通互惠互利这一点。前些时日,秦珏才差人送了些茶叶说,说是前些时日忙,便把这事给忘了,让李老爷子勿见怪。
李釜自然不会见怪,他嘴角咧起,笑的不亦乐乎。
秦珏主动示好,求之不得。如此说来,李云琦在他那处,必未受到刁难。
李釜又让人备了厚礼,亲自挑选了几匹年轻人穿戴的布料,让人送了过去。是以,李云琦那次酒醉时才依着布料猜出来人是秦珏。
他在秦府多日,今日怎知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处,也不管当初自己说了什么狠话,便直奔前门而去。李氏兄妹二人和王氏早得了消息,此时正聚在一处围着李云琦打转。
李釜猛咳了一声,板起脸庞道“一大早囔囔什么?成什么体统?”
李云琦挺直腰杆,背着包裹直直的看着李釜,神情很是严肃。
他这儿子还未曾露出这般正经的神色,李釜不由一晃神,他这是怎么了?还为容他想个明白,早已有眼力见好的小厮上前关上了前门。一时,看热闹的众人皆被挡在了门外。
府外好奇遗憾,府内唏嘘不已。
方才低头私语的那几位公子,一看这情形便明了这李云琦又回来了。
他们说的回来,自不是简单的回李家,而是李家纨绔子弟李云琦回来了。
几人互相推搡了下,便只听他们道“走,去找袁子涵。这李云琦回来了,袁子涵的好日子又来了。”
这府外人群渐渐散去,此时已快午时,阳光从天际洒下,好似流金一般的耀眼。
真是春日好时节。
再说这李府内,李云琦立在一旁,只见李釜重重的哼了一声,衣袖一甩转身背对着众人。
王氏手绢捂着嘴角,小声示意李云琦道“向你爹陪个不是”,末了,又刻意放低了声音,“也好给他个台阶下。”
李云琦摇了摇头。
王氏无奈的看他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李釜离众人不过几步的距离,自是将这一切都听了去,他不免又哼了一声。
王氏嗔怪的轻瞪了眼李云琦,着实拿他没办法。
李云瑜、李云裳多日未见兄长,也有些想念。云裳尚小,说话不免直接了些,他拽了拽李云琦的衣角道“好哥哥,你就讨个饶吧。爹爹会原谅你的。”李云瑜虽说意在从官,成日里与些书本打交道,对这个哥哥倒也关心。此时,他附和道“大哥,何苦自个为难自个,今日搁在,向父亲陪个罪,李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下人早已被打发走了,此时红漆的大门前,只有他们一家子。李釜听众人劝说,李云琦依旧僵着不肯认错,一时火气被挑了起来。
李釜面色一怒,愤而转身,他怒气冲冲对着李云琦道“你不顾自个身子、任意乱为,竟还打起了小倌馆的主意。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这样胡闹,若哪天你出了事,是准备让我和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么?将你赶出家门,我一点也不后悔。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是该让你体验下世态的炎凉。今个,你自个回来了,给担心受怕的爹娘个交代。”
听到此处,李云琦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可惊坏了众人。
李釜在他跪下事便转过来身,正看到他苍白的脸,紧皱起的眉头,更衬的唇间那抹色的艳丽之处。
李云琦对上李釜的眼睛,低下头,深深的给他拜了几拜,才道“不肖子,李云琦,年少放纵,游离于秦楼楚馆间,很不是安分。今日,我李云琦在此承诺,必将与那些公子哥们撇清界限。还望父亲原谅儿子一次。”
李釜盯他半晌,叹息一声,看他脸上神色坚毅,似是下定了决心。
他不由软了心,又开始抱有希望。
也许,从今后,他这儿子大不同了。
第十六章:谋划
李釜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王氏忙上前将他扶起来,低声哭泣道“你爹这是同意你留下了,我儿啊,你真是长大了,看来这次秦府没白去。他日,定要让老爷好好谢谢人家。”
李云琦在听到秦府两个字时,眉不受控制的一皱,嘴角那抹笑苦涩的他舌头发麻,不想说一句话。
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有李云瑜。
李云琦好生安慰了王氏,又叮嘱李云裳陪娘亲回后院休息,喊来下人准备了些差点送到了后厨。
他这般体贴细心倒是少有的事,王氏很是欣慰。
这儿子看来真的是改邪归正了。
这下,只剩下了兄弟两人。
李云瑜与他这个哥哥,一个沉溺于诗书,一个耽于声色,交集自是少了些。但这十几年的相处,兄弟两的默契倒是有的。
李云琦回来的突然,李云瑜手握着一本书便跑了过来。
李云琦看他一身浅灰的长袍内衬一白色里衣,身上并无任何点缀,腰间倒是有件坠饰,只是普通的白玉。
李云瑜对吃穿向来不讲究,心思全放在那笔墨纸间了。就这样一位惜时如命的人,此时却握着翻开的书卷,静静的盯着他。
还别说,这李家兄弟两虽一母所出,气质却大不相同。李云琦虽生的眉目清秀,却因当年早产常年染病,纵情荒废,虚空了身子,这不乍一看,虽觉得样貌不错,却带着股病气,苍白着脸,多看几眼便让人忍不住从心里凉上一凉,叹息一声可惜了。而李云瑜不同,因有着李云琦的先例,王氏怀他时,李釜可是请了不少的大夫帮着调理夫人的身子。李云瑜是足月出身,且身子一向好的很,自小到大便没生过什么病。这李云瑜随李釜多些,生的浓眉大眼,很讨喜的样貌,再加上他常年迷恋书籍,身上不免沾染了不少书生气,倒不是寒酸,而是温文儒雅的很,是以这渝州城内也有不少人家想与李府二公子结亲。奈何这书呆子不通风月,心思丝毫不在其中,再加上他年岁尚小,这事便渐渐淡了。
倒是李云琦,近来时有人打听结亲一事。李云琦纨绔之名在外,却不妨有人愿意将女儿嫁与他。
李云琦自是回回拒绝,一来二回,众人皆被打了脸面,便无人再提起。
李釜自是想让这儿子早日成亲,也好有个定性。又知,依他现在的性子,怕是害了人姑娘家。李釜虽是生意人,却是个实在人,这番下作的事,他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