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琦这才又塞了颗葡萄进嘴里。

小六子捂着胸口想，他这少爷脾气还是这般难以捉摸。

“秦爷这次去江南据说谈了很大一笔生意。”他眼神往外溜了一圈，故意压低声音神秘说道。

李云琦朝他扔了个苹果，小六子利落接过，往衣袖上擦了擦，嘎嘣啃了一口，笑道“听说那茶园的生意谈成了，那个什么江南的园主说……说明年要过来。这次还专门派人将茶叶送了过来，看来这事有戏。”

李云琦仰头捏着葡萄不说话，秦珏又谈成了一笔生意，他还未有所作为。他很不喜欢这种差距感，噗嗤一声捏碎葡萄，他阴着脸想，他李云琦总要让秦珏看到他。

眼下不成，没关系，他要的一直不是眼下。

可惜，讥笑的摇着头，可惜秦涛不懂。

他兀自笑着端着果盘挑挑拣拣，小六子啃着苹果又道“我还听说一件稀奇的事。”

李云琦看他故作神秘的得瑟模样，配合的哦了一声。小六子兴奋异常，咧嘴笑道“据说秦珏很喜欢那个茶园主人。”

李云琦猛地坐起，手里的果盘翻倒在地，满盘的水果撒了一身，他盯紧小六子，脸色阴霾的质问道“你说什么？”

小六子没想到李云琦的反应如此之大，吓的他后半句噎在嗓子里，想吐却吐不出来。

他自小便跟着李云琦，虽说这李家大少名声一向不好，脾气也古怪的很，对他却着实不错，鲜少耍脾气给脸色。眼下看李云琦苍白着脸，一脸狠戾，倒吃惊不小。

将苹果咽下，哆嗦着道“就是……就是很喜欢他，便将秦涛给他备的一副好茶具赠给了他。”他这一鼓作气的说完，梗着脖子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李云琦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直抖的身上水果骨碌碌的全滚了下来。小六子忙蹲下身捡起来拿在手里，又看他笑的脸色微红，眼中神采飞扬，与平日的苍白病态相比，竟鲜明生动许多。

他笑的太过开怀，憋的一张脸红中带白，虽是活络小六子却怕他笑岔气伤了身子，忙上前轻拍他后背，“少爷，你慢点笑。”

李云琦高兴的很，停住了笑，从小六子手里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道“走！去城内溜溜，今儿我高兴，你看中什么只管说，我给你买。”

中头彩了，小六子哎呦一声跳了起来，兴奋道“那少爷我们现在就走？”

李云琦一乐，拍拍他肩膀道“走！”

秦涛在大街上看到李云琦时，连冷笑也吝于给出。倒是李云琦在看到秦珏的那一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秦珏看他掩去一身尖锐，眉眼柔和的笑着，一身紫色秀袍衬的他面容舒朗，飞扬的发带时不时轻打在脸颊，他好似未察觉般并未伸手拂顺，而是径直朝他们走来。

秦涛抿唇不语，小六子伸舌瞪他一眼，秦涛眼锋一扫，小六子不免瑟猎，不动声色的移到李云琦身后。

李云琦回头给他个暴栗，继续往前走。小六子摸摸额头，龇牙跟在身后。

秦珏往前一步，双手背于身后，眼神定在李云琦身上，微微笑道“贤弟，好久不见。”

李云琦亦笑，苍白的脸显出些红润来，黑似典漆的眼睛透出灵气来，秦涛扭过脸去，全当没看见。李云琦对着他侧脸微挑了嘴角，颇有点得意洋洋之感。秦珏不觉好笑，他们两还真是不讨个上风歇不了。起初他想着如何斡旋，这些时日他倒是想开了，不对盘便不对盘，合着不还有他在，总不归出事。

“好久不见。”李云琦摸着腰带上的白玉，笑的得瑟。

秦珏没料到会遇到李云琦，想到昨日宿醉之事，颇觉得自个儿倒有些莫名的很。这人会离开不是早已知晓的事，又何必介怀他不告而别。

今日再相遇，倒生出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感，他不禁疑惑，对这个“贤弟”自己是否太上心了些。

李云琦没给他时间细想，对他拱了拱手，便转到秦涛面前，笑道“秦管家，真是冤家路窄。”

秦涛迎着他寻衅的目光，眉目一凛，冷然道“说的是！”

秦珏一愣，打圆场道“我这新进了茶，贤弟何不去我那尝尝。”

秦涛哼了一声，李云琦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知他不过随口一说，若不是今日偶遇，他怕是早将自己抛之脑后，又何来品茶一说。

他推辞道“不了，大哥昨日才回，正事要紧才是。”

“你消息倒是快的很。”秦珏嘴角含笑的打量他戏谑道。

李云琦面上一红，若是被他知晓自己今早打探之事，怕是要取笑自己。他眼神闪烁，想要岔开话题，不想秦珏笑道“莫不是早就打探过了吧。”

“我……我……”他这一紧张，秦珏本是怀疑，此时倒是坐实了这一想法。不知为何心中开怀的很。

他眨着眼睛轻笑道“多谢贤弟挂怀。贤弟莫不是怕我向你讨要银子吧？”

秦珏一说，李云琦才想起当日诳他出去撒欢的银子至今未还，今日被他这么一提，顿觉面上无光，又气他不懂情趣，此时提此事做甚。如此一想，面上神色顿变，他扬着脸，语气桀骜的道“还！明日亲自送到大哥府上！告辞了！”

秦珏本是打趣，没想到这人竟生了气，一脸怒气的便走了。

他颇为无奈的摇头，轻拍秦涛肩膀道“走吧！你可别学他，再像他这么一闹，我可受不住。”

秦涛扭过头，深深睨他一眼，转瞬便垂下了头。

“我不是他。”秦涛道。

“你性子比他可好多了。”秦珏朝他赞许一笑，伸手往不远处的茶肆一指，“走吧！”

第二十三章：狭路相逢

秦涛得他这一句夸，心里并没觉得舒坦，闷声不吭的跟在他身后。

毕竟久未归，此时他正挨家查看茶肆的情况，各位管事早得到消息，看到他时免不了讨好的叫一声秦爷。

秦珏笑容满面的拍了拍秦涛，当着众管事的面直夸秦涛“这些时日未归，这秦府茶庄可全得力于秦管家多方照料。各位也辛苦了，明日我做东，请大家都醉仙楼作客，各位不要推辞，一并去了就是。”

他这话里话外的帮衬着秦涛，大家自然看的真切。此时更是做东邀请他们，想必是听到了些风声。这秦涛本事倒是大的很，秦珏才刚回来，就想着为他出头，给他们这些管事个下马威。

虽说众人本不服秦涛个毛头小子对他们指手画脚，这月余来倒让他们见识到了他的本事。谁也别想在账本上动手脚，再者他日日来茶肆，各事皆亲力亲为，茶庄的生意倒是有条不紊的开展着。

秦涛本不喜流连烟花之所，前些日子倒时常去秦楼楚馆，请玉姑娘、凤姑娘等众姐妹试茶。据楼内传出的话，他这人与他那主子相比本分的让人发笑。姑娘家看他生的眉清目秀，言语上调戏几番，他竟甚不懂情趣的一声不吭，正襟危坐的端坐那，只问姑娘家这茶如何。

秦珏来时，本不曾寻花问柳，言语上倒也风趣，随她们打闹一番，两厢各不尴尬，得了个尽欢的局面。这事搁在秦涛这倒是不成了，众人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猜想怕是这书生脸皮子薄，也就不与他嬉闹，认真品茶来了。

秦涛毕竟一股书生气，再加上为人正派，倒是让楼内不少姐妹倾心。奈何他不似他家主子那般精通风月之事，木头疙瘩似得常木讷着一张脸，平白浪费了一副好相貌。众人也不为难他，试茶可以，这条件总归是有的。都是些贴心的人，自不会刁难他，无非就是让他诵诗写词填曲，得他写笔墨倒也不错。秦涛这人虽对秦珏以外的人不大上心，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主。既有求于人，这些姑娘家的请求他皆一一应下，也不管文人风骨了。在他看来，自个如今在拿矫反显得矫情。

风月场上之事，自是传的快。这不，秦府众管事皆知他家那位不解风情只认秦珏的总管这些日子为了试茶一事，竟不顾身份的流连烟花之地，倒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来。再者，前些日子，得他一顿盛情款待，虽心有不甘，倒也安分的很。

眼下秦珏又来这么一出，众人也就明了，甭管秦涛是个什么性情，秦珏看重他。

认清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众人笑着应下，明日定当赴约。秦涛平静的站在一旁，目光倒是一直在店内众人身上流连。他观察细致，哪种茶叶最受亲睐，便细细记下，盘算着下回多近些才是。

这一耽搁便是晌午时分，两人皆有些饿了。秦珏本意想去醉仙楼尝下最新菜式，不妨秦涛觉得麻烦，索性两人便在街市寻了家酒楼随意吃了些。

这只是渝州城一家普通的酒楼，位于闹市一角，仅有一层。小儿殷勤的将他们引进来，肩上的抹布麻利的一甩高喝一声“客官，想吃什么？”顺手给两位将桌子擦拭干净。

秦涛用手一抹桌面，微挑眉，干净的，便坐了下来。

秦珏好笑的欣赏他略微挑剔的神情，轻掀衣袍极为风度的坐了下来。

“想吃什么？”秦珏给他递了双筷子，问道。

“清淡些就好。”对于吃，秦涛向来不挑剔。当年走投无路时，白开水就着馒头吃了些许天，若不是遇到了秦珏，怕连馒头也吃不上。

秦珏对小二一笑，“就按他说的上些菜。”

“好嘞，秦爷稍等。”小二用力一吆喝，矮着身子便奔向了后厨。显然，他认识秦珏。也是，秦珏在渝州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

小二给他们上些了茶水，秦涛先烫了烫筷子，又轻抿了口茶，露出丝极淡的笑容。他自是尝出来了，这茶也是来自秦家茶庄。

不知为何，秦涛忽的想起叶蝉，那个据说明年要去拜访的茶商。江南的茶好似也如那里的山水一般，缠绵中带点缭绕之感，唇齿间滑过丝缕沁香，品茗恰是一种享受。

明年，他倒是想去江南会一会叶家茶园之主。

说来也巧，菜才刚上齐，秦涛一抬头便看到了不想见的人。来人显然也看到他，此时两人俱是一愣。

他与袁子涵说起来倒没往来，若说牵扯便是中间多了个李云琦。他向来不喜李云琦，对袁子涵自是无甚好感。而袁子涵自上次在秦府吃了个哑巴亏，未见到李云琦，又被秦珏拿话数落了一番，对他们主仆两人也是厌烦的很。

秦珏正夹了块豆腐，却见秦涛半晌没动静，猜想是否饭菜不可胃口，正准备打趣一番，便看到秦涛目露不屑的盯着门口。秦珏不由好奇，顺着他的目光便看到了门外的袁子涵。

气氛有些尴尬，袁子涵与他们不算熟识，本想转身离开，却见两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嫌弃模样，不知为何，转了心思，悠悠的向两人走去。

秦珏想起那些传闻，李云琦与袁子涵向来亲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似的厮混在一起。与李云琦的病弱苍白相比，这袁子涵身上有一股脂粉气。倒不是说他善于涂脂抹粉，而是皮肤太过细腻，比之女子的凝脂更甚几分，唇红齿白的好似点了胭脂一般，而那双微挑的杏眼顾盼飞扬间倒是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在里面。秦珏人生的俊朗，一身的阳刚之气，自是不喜这种小家子气的长相，即便瘦弱也应如秦涛那般清爽干净才讨喜来。再者，坊间多有传闻他与李云琦间关系不一般，言语间不乏狎昵之味，听在秦珏耳里自是更无好感而言。

对于自家人自是要亲厚些，虽皆是纨绔子弟，他心里倒是偏向于李云琦。想他一身病弱，袁子涵竟由着他自个糟蹋，便觉得他这人待朋友无丝毫真心可言。李云琦在他身上下心思，万事由着他，可谓是一片真心错付了。他倒是忘了，这两位皆是纨绔子弟，左不过狼狈为奸罢了，那点真心在平日的厮混中又能存下几分。

此时再见袁子涵，不由往他身后一看，竟是无人跟随。剑眉微蹙，秦珏一副探究模样。袁子涵却是诡异一笑，妍丽的一张脸倒生出一丝阴冷的气息来。故意将手中折扇轻摇，袁子涵手拿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腕，细看秦珏双眼紧盯折扇，脸色越发难看，心里生出一股报复般的快感来。再观秦涛，更是一脸阴郁之色，袁子涵便觉得再遇李云琦心里压抑那股挫败感与失落之情瞬间得到了平衡。

他既失了李云琦，秦珏你还想好过么。

秦珏自袁子涵一脸艳笑走来时，脸色便冷了下去。虽告诫自己死心，秦涛却没法做好那般洒脱，看秦珏难受，他心里更是感受一股锥心之痛。再无胃口，索性搁下筷箸，直视袁子涵，看他究竟存了何种心思。

袁子涵倒是什么别的心思，就想杀杀秦珏的威风。这段时日，李云琦皆在秦府，向来不喜安分的他，竟能窝在那处，几月未曾出来厮混。袁子涵那时便知晓，这李云琦怕是要转性了。人不会莫名其妙转性，除非他遇到了那个想要他转性的人。

这些年来，两人虽不交心，却也熟稔。李云琦那人向来对自己狠戾，他人皆不在眼中，这次怕是动了真格。

想到此处，稍作思索，便猜到这事应与秦珏有关。怪不得上次他去拜访，秦珏虽嘴上应许，最终却拦着不让自己与李云琦相见，两人怕是在那时便有了些情愫。如此一想，袁子涵心中越发恼怒，自个央他去寻欢，反被他作弄一番，弄得颜面无光。时至今日，他却与这秦珏不清不楚着。既如此，当初又何必在自己眼前假装正经，袁子涵越想越觉得郁忿难当，脸色阴狠的厉害。

今日他一身大红色艳丽衣袍，内衬黑色里衣，腰系黑色丝绸镶金腰带，他那大哥在吃穿用度上倒真没苛待他，这不倒也是风流公子哥的装扮。袁子涵手拿白玉折扇，嘴角挂着一抹冷厉的笑容，漫步朝两人走来。

袁子涵一身阴冷气息，在座众人自是察觉到。小二谨慎的走到他们桌前，拿捏不准的犹豫道“秦爷？要多加一副碗筷么？”

秦涛嘴角一扯，冷冷哼了一声，小二在旁一脸为难。秦珏示意人坐下，轻声道“麻烦小二了，添副碗筷。”

袁子涵毫不客气的坐下，刷的打开折扇，极为潇洒的扇了几下。

秦珏自是看到了“李云琦”三个大字，这扇子他不是第一次见。不知为何这次心里极不舒坦的很，再看袁子涵一脸寻衅，眼睛微眯，心中愤然生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恼怒又似不甘。他憋着一口气，越发觉得袁子涵那张堪比桃花的艳丽脸庞让人无端发恼。

即便恼怒，秦珏依旧保持着风度，他笑着将碗筷递给袁子涵，“多谢袁公子赏光，尝尝这边的饭菜如何，可合胃口？”

袁子涵本想再多耍几番折扇，奈何秦珏一脸笑意的拿着筷子，他不接倒显得自己不知好歹。虽是想再多欣赏秦珏那僵硬的神情，眼下却只好接过。想他先前还冷着脸，此时倒是笑容满满，一脸真诚，袁子涵不得暗自腹诽一句“老奸巨猾”。

这倒着实蛮贴切秦珏，虽他不至于老，却倒也颇有心计，变脸于他倒也熟稔。袁子涵是未曾经历过李云琦初到秦府时，两人那段暗斗时光，自是不知秦珏这人面子功夫做得一向足。

见袁子涵讪讪收好折扇，接过碗筷，秦涛不由又是一声轻哼。

能让秦涛如此反感的，也就李云琦，袁子涵这对损友了。他倒是喜恶分明的很，一直木着脸未曾笑过半分。

袁子涵道了谢，便开始闷头吃饭。三人各怀心思，这饭吃的颇没滋味。秦涛夹了口菜，停了半晌，忽的轻笑道“初春天寒，袁公子还需注意些身子，不宜多煽风点火。这若受了寒，身子可受不了。我看你这身板瘦肉，细皮嫩肉的若是染了风寒，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他这话明里关心，暗里却损他身子亏损，生的女气，直把袁子涵气的一张脸煞白，杏眼圆睁，怒气横生。

秦涛倒是不介意，自顾眼下饭菜，心口忽觉得痛快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