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追兄 下+番外——公子书夜
公子书夜  发于:2015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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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好说?”有人皱了皱眉,虽然整件事里,温念远并无主关插手,但温于斯为他所作之恶却无法抹去,此刻看着这个温于斯最宠爱的儿子,他们也并非没有不满。

“想替你爹开脱的话,还是趁早免了,没得商量!”

温念远摇头,“正如诸位所言,家父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在下自身也难辞其咎,不应有任何理由开脱。不过养育之恩同样无以为报,在下恳请诸位,饶他一命,废去武功,永囚牢底。”

他话音落下,人群中就传来冷笑,“你说饶命就饶命,那些死于他手的人命何辜,还有你哥哥,又何辜?再者,我们怎知他不会再作恶?”

温于斯也觉无语,真蠢,他早该知道他便是说,也只会说出这等言语,废他武功再囚他牢底,要他那么没有尊严地活着,这儿子是要救他,还是要报复他呢,嗯?

“朱红仙子说得有理,再说,温公子,你父亲作恶多端,只一个永囚,如何给人交代?你凭何作此轻狂言语!”

温念远并无半分动容,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也知道他身后那个男人,并不值得他这么做,换了温于斯,也许他会衡量下价值,然后弃之如敝履。

可他不是温于斯,他是温念远。

“在下愿三刀六洞,替父承过,换他不死。”

此言一出,就算刚才叫嚣得最厉害的人都哑然,半晌,才有人嘀咕了一句,“这种人,倒生了个好儿子。”

三刀六洞是搏命的酷刑,行刑者就是受刑人自己,三刀分别于腿、手臂和腹部,三刀皆要入肉对穿,故而虽是三刀,却有六洞。

只有弥天大错,才会用到这几乎生死参半全看命的刑罚,若是三刀后不死,也就默认无论什么事都不再追究。

温念远宁愿以此只换取温于斯一场苟延残喘,实在是仁至义尽。

就连温于斯,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打量自己这个最亲近的儿子,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温念远什么都好,就是那种原则性让人难以忍受。

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他始终没有认同自己那些利益至上人心险恶的教诲?

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随即血腥味弥漫,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之中,温念远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稳准狠地插入自己腿中,刀尖穿过皮肤血肉,从另一侧出来时变成血红的色泽。

温于斯和七弦都看到那把匕首柄上的那丛仿佛正摇曳的梅花,两人的眼神都些微有些变化,只不过一个晦暗不明,一个微微动容。

没什么犹豫地拔出匕首,温念远紧握掌中,对着自己另一只手掌笔直插下,那种透骨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难以保持原有的面色。

这两刀四个洞虽痛,却不算什么,第三刀才是最要命的,腹部刺下去,很少有人能生还,所以才说着是个赌命的刑罚,从本质上来说,一命换一命都不为过。

但温念远从没想过要以命换命,因为他从来不想让自己死,他还有七弦,正因如此,他更应该让他们之间所有的阻碍,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无论是现实中的,还是心理上的。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远处的七弦一眼,对方依然用那样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丝毫都不怀疑他会回不来。

温念远没有回头看温于斯,只是静静地、稳稳地拿着那匕首,往自己的腹部刺去。

利刃穿透衣衫、穿透皮肤、血色溅出,就在他心无旁骛地将匕首往更深处推入的时候,腰侧至胸口那子蛊形成的墨色藤蔓,忽然疯狂地沸腾起来,涌动着聚成一堆,像知道自己的宿主遭受到了生命威胁一样,纷纷聚拢到腹部的伤口处。

诡异的感觉在身体里四处流窜,匕首再也不能前进一点,温念远面色一变,嚯地转身,只见温于斯面色古怪,整个人看上仿佛在膨胀,脸上神色更是诡谲无比。

“你——”

温于斯整张脸圆得像被什么吹起,吃力却阴阴地说:“我不是在救你,弦儿!你……和临儿,一定能让温家……哼,废了我武功,我活着……也没意思……到这种时候、还学不会……衡量价值……记着,温家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他再也没说下去。

这个男人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干嘎下去,仿佛有什么从他身体里四散而出,最终只剩下干瘦的一具枯骨。

与此同时,温念远身上那蛊虫组成的藤蔓,也开始慢慢消失,从刚才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变成黑色,又渐渐变得鲜红。

所有人都被这意料之外的一幕震在当场。

温于斯死得太突然了,虽然大部分人在这里,就是为了商量要他怎么死,然而却谁都没想到,他会为救温念远而死,像他那样的人,真的懂得牺牲的意义?

就连温念远都没有想到。

或者,就真如温于斯说的,他并非想救儿子,只是不想生不如死地活着,更清楚地衡量出了,自己的儿子活着,对温家更有利吧。

谁知道呢,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更何况他连全尸都没留下,驱动母蛊给温念远解蛊,遭到疯狂反噬,这样疯狂的死法,似乎也适合温于斯疯狂的一生。

唯有温念远,有些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白骨,甚至连身上伤口都感觉不到。

他想他永远,都无法理解如他父亲这样的男人,一生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58章:初心不忘曰无衣

“爹……”他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叹息,却没有声音,只沉沉地压在心头。

见此情状,本就被蒙骗而来的一众人等都自觉没有多留必要,纷纷表示要告辞离开。

“温公子,令尊作恶多端,临死有此护犊之举,也算还未良心全泯。但愿温公子今后持身为正,持心向善,或可挽回温家名声,切莫再行不义之举。须知苍天有眼,福报皆有定数,阿弥陀佛。”

“多谢大师。”温念远颔首,却又摇头,“我本无意继承温家,况且我的大哥无衣方为温家长子,温家家主之位,当属大哥。”

他远远地看了温无衣一眼,对方脸色难看,不知是因为温于斯出人意料之死,还是因为众人都把温念远当成温家新的家主。

至少,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温无衣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

然而温念远话音才落,却遭到了不少人反对,“这不可。无衣公子心术不端,只怕将步温于斯后尘。”

虽说温于斯的所作所为骇人听闻,然而温无衣布局试图谋夺家主之位也是事实,在场之人俱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对他心存疑虑。

相反的,温念远的品性要让人放心得多。

当然,没有人提七弦,尽管从血统上来说,七弦也是温于斯之子,但私生毕竟私生,更何况以七弦此人之势,一个家主之位恐怕他还看不入眼。

权衡之下,这个位置只有温念远来坐,才能让江湖众人暂且安心,免得又出一个阴险毒辣之辈。

然而这个年轻人,仿佛对这个无数人为之生为之死为之疯狂的位置毫无留恋,并无半分动容。

“大哥心地本不坏,只是一时被迷了眼,况且我无意于此,纵然强逼也不能尽心,他对温家之心远远在我之上,请诸位相信,大哥一定会好好做这温家家主。”

虽然温念远已经百般推辞,然而大家出于各自的种种考量,还是觉得不放心温无衣,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一时之间完全忽略了地上温于斯未寒的尸骸。

曾经风光无限万人敬仰,现在却连尸骨都无人多看一眼,若是人死真能化魂,泉下有知,不知该是何等滋味。

一干人吵吵嚷嚷,温无衣脸色愈差,温念远也微微皱眉,他对这些东西从来都无丝毫兴趣,他现在唯一想做的,是将父亲的骸骨好好收敛安葬,还有——安安静静地陪着那个人。

偏那群人却丝毫不见停歇,但温家已经实在不宜再树敌,他亦不能疾言厉色。

“够了!”争吵不休的时刻,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一身白衣轻若无物地飘近温念远身旁,低头漠然看了看地上温于斯的白骨,然后慢慢抬起头,无声地盯着争吵不休的人们。

随着这声断喝,那些嘈杂的声音一顿,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到七弦身上。

温念远亦忍不住看向他,他知道七弦那张嘴,不饶人的时候真能说得人想挖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去,微微摇了摇头。

七弦却看也不看他,冷笑道:“温家家主之位由谁继承,自有温家人自行决定,这本温家家事,何须外人置喙?众位一路劳顿辛苦,若有想留下的,便去客房歇息;想走的,也无人阻拦。但若谁手伸得太长,可别怪在下不客气!”

一脸义正词严的诸人遭他一阵抢白,脸上均是红红白白,多少有些尴尬,面色无一好看。

有人忍不住呛声道:“七弦公子这话说得狭隘了,温家这既是家事,亦是关乎江湖武林的大事,我等皆为武林一份子,怎就没有说话余地?!”

不少人纷纷附和。

“哦?区区一个温家家主,竟是关乎江湖武林的大事?那么,众位的意思,是将温家视为武林世族之首,温家家主位同武林盟主么?”

七弦望着众人,丝毫不惧,目光落在那群人身上的的时候,甚至让人有一种被看透想要躲藏的恐惧感,他淡淡地一句回应,引起轩然大波。

开什么玩笑,温家虽有声望,也到不了七弦所说的那个高度,一个家主,更不可能是号令天下的武林盟主。

可他们若继续插手,就等于承认七弦那番言语;若不肯承认,那么家主是谁确实就是温家家主,他们不该指东指西。

这个男人,当真擅长语言陷阱!

“七弦公子说笑了,是我等见温家遭此变故,于心不忍,故而多说几句罢了,全是出于一片好心,绝无左右温家之意。既然温家自有打算,我等自是没有意义。告辞。”

一群人呵呵呵地敷衍笑了几声,纷纷四散而去,他们私心虽想着温家看似势颓有吞并的余地,但也不会太过出格,毕竟不值得赌上太多东西。

况且原本以为七弦既恨温于斯已极,自不会插手温家事,黄鸾云又回了黄家,正是空手套白狼的好时候。

没想到七弦却愿为了温家不惜得罪那么多人,这个男人的难惹是有目共睹,谁也不想冒险,既然有困难,那便算了。

刚刚还热闹无比的温家顿时变得一片空荡,此刻还站在那里的只剩七弦、温念远,温无衣和黄家众人。

温念远颇有些不赞同地看了七弦一眼,他怕就怕这个男人树敌太多引火烧身,偏他就是这般性子,而且,他也明白,这些来自江湖众人的不满,是七弦要替他背的。

他只是不想,到这一刻,还要七弦来保护他,他不是那么没用的男人。

不过不得不承认……七弦刚才的模样,实在是风华无双,让人完全移不开眼。

七弦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对温念远那点忧虑视而不见。

黄鸾云面色冷沉,慢慢走到温念远身边,先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七弦一眼,然后看着温念远,刚说了一句“弦儿”,就被温念远制止。

“娘,我想先安静一下,将爹安葬。”

黄鸾云看了那具完全认不出原本样貌的骸骨一眼,眼中闪过的不知是厌弃还是厌倦,她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温于斯虽有种种缺点,却不失为一个好丈夫。

到最后才发现,人家根本没把她当妻子,而不过是一颗可以倚仗的棋子。

恨或爱对现在的她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好在,她还有儿子。看着温念远认真地将温于斯的骸骨收起,安静离开的身影,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几十年一场大梦,也不知是不是醒了。

就在她怔忡的一段时间里,忽然有一声低低的、满含希冀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响起。

“娘。”

她一愣,转头,看到不远处看着的温无衣,他似乎有点紧张,却又强迫自己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言,却掩不去那种渴望。

黄鸾云忽觉无语,好一会儿,她抬起手,向温无衣招招手,“衣儿,过来。”

温无衣的眼睛亮了,“娘!”他有点不相信似的,完全不像之前阴沉鸷冷的模样,几乎有点雀跃地跑向黄鸾云。

犹豫地将手落下,拍在温无衣的肩膀上,黄鸾云这才意识到,当年小小的可以摸到头的孩子,如今已经只能够到肩膀了。

“衣儿,这些年,我和你爹都太忽略了你,是娘不好。”温于斯觉得温无衣资质平庸,故而不加关照,但于她自己,并不是讨厌这个孩子。

“你弟弟从出生就体弱,三灾八难,我由不得多心疼些,你又从小不声不响,一直勤奋刻苦,我就对你少了关照,都是为娘不是。”

温无衣捏紧了拳头,微微有些发抖,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在弟弟没有出生前,爹娘对他,也是很好很好的。

可那个小团子一来,他们就都顾不上他了,开始他以为自己顽皮,惹爹娘不高兴,从那以后他不再玩闹,小小年纪就努力习武,安安静静不给家人添麻烦。

他以为这样爹娘就会重新宠爱他,然而没有,他们的眼里,渐渐地仿佛更加只放得下弟弟,而忘记了不声不响在一边如同隐形人一般的他。

由不得他仇视那个弟弟,尽管对方其实什么都没做,可他还是讨厌他,讨厌他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我……娘……”温无衣心头百般滋味划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肩膀上是久违了的母亲的温度,让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

黄鸾云如何不知,她现在隐隐有些后怕,若是温家没有家变,继续这样下去,她的大儿子会不会步温于斯后尘,变成一个令人胆颤心惊的疯子?

好在正如温念远说的,温无衣还没歪到骨子里,一切还来得及。

内疚并不能弥补什么,在为人父母方面,她清醒地意识到她和温于斯都是失败者,好在她还有机会。

“娘是不是也觉得,弟弟更适合……做温家的家主……”温无衣艰难地声,然后紧紧盯着黄鸾云。

他不知道自己是渴望那些权力地位,还是仅仅渴望被认同,尽管他总觉得,那种位置其实也并无甚趣味。

可他总觉得,如果自己站得高了,也许,就能被人看见。

鼓励般地拍了拍温无衣的肩膀,黄鸾云微笑,“傻孩子,你弟弟自己都说了,你比他合适,对自己这般没信心么?”

第59章:江湖路远应相随

她却是是宠爱温念远不假,可她已经清醒,若执意将温念远拘在那个他并不想要的高位上,又有谁能真的快乐,至于还有别的问题……还是先等等再解决。

温无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生怕下一刻黄鸾云脸上的微笑又变成忽略的漠然,可她一直都没有,笑得那么令人感觉如沐春风。

“无衣,知道你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虽是写战友之情,亦是爹娘希望你们兄弟彼此有义,亲人之外,也是值得信任的同伴。可让你们渐行渐远的,也是我们,违背了当时取名的初衷。希望,娘还来得及,你也还来得及,明白吗?”

温无衣沉沉颔首,“嗯……那我、去看看弟弟。”

“等等吧。”黄鸾云摇摇头,“他现在大概更想自己静一静。”

“可是七弦——”温无衣有些不解,他分明看见七弦跟温念远一起走了的,忽又想到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轻咳了两声,“我明白。”

“娘,外祖父、外祖母,我们先回温家休息一下吧,外孙不孝,一时糊涂,愿意聆听长辈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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