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追兄 上——公子书夜
公子书夜  发于:2015年0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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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陈洪威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也不知该笑该哭,最后一锤定音,“打道回府!”

陈府。

绑匪这回的信措辞依旧风雅,文采斐然,不过比上次简洁得多,显然那边的人大概也都不耐烦了。

信上表示换了个地点,让大管家把赎金送到城外去,还狠狠地警告了一番,说必须大管家一个人去,若是再发现有什么尾巴,他们可不介意让陈英祥身上少点什么东西。

陈夫人看了信直接晕过去了,又是好一阵乱,好不容易陈洪威赶回来,看过了信,沉默地看向崔有德。

崔有德在陈家当了几十年的管家,绝对是陈洪威的左膀右臂,可儿子,那是亲儿子。

上回有七弦公子和他的朋友跟着保证崔有德的安全还好说,这回,崔有德是真的必须一个人去了。

他叹了口气,拍拍崔有德的手,沉声道:“有德,要再麻烦你一趟了。绑匪只是要钱,英祥你从小看着长大……你放心,等英祥回来,你的月例再加三倍。”

崔有德哆嗦了一下,跪下来陈情,“小的承蒙老爷夫人这么多年的照顾,就是为少爷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老爷您千万自己保重,小的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少爷带回来!”

于是他从陈家手上接过那个分量多了很多的匣子,一步一步地出门去,留给所有人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不远处的客栈里,临街的房间,温念远站在窗前,“他出去了。”

靠在榻上阖着眼仿佛假寐的白衣公子睫毛微颤,仿佛刚刚睡醒,懒懒地“嗯”了一声,带着微重的鼻音,有些撩人。

“走吧。”

第24章:强抢

崔有德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匣子,低着头匆匆赶路。

这回他不像上回那般惶恐了,甚至根本不去抬头看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都是些什么人,只一门心思往城外赶去。

大概是已经恐惧到麻木,又或者因为身负重任,想到主家殷殷期盼的眼神,干脆视死如归了。

七弦和温念远两人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两人都稍稍做了改扮,与满街的寻常人并无不同。

崔有德大约上了年纪的缘故,脚程有些慢了,出城用了不少功夫。

他往荒郊野外行了一段,离绑匪指定的地点还远,附近路上甚至还有些行人来来往往的时候,忽然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陈记赌坊门口被他好一顿教训的小混混赵平,只是这一次,赵平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身后,还聚着五六个跟他一样满脸无赖相、目露凶光的小混混们,正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崔有德,冷笑着挥动手中的木棒。

刀剑他们是买不起的,更何况也容易闹出人命,他们只是最底层的无赖,敲诈勒索欺负弱小也就罢了,却没谁会吃饱了撑着去碰杀人放火的事情。

崔有德看见赵平就来气,却也知道情形不大妙,有些忌惮地看着这群无赖汉,撑起气势沉声道:“赵平!你这是干什么!”

对方“嘿嘿”一笑,拉长了调子又油又狠,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呦,干什么?崔大爷您是贵人,咱们这些小人物真是难得见一次,您说我们要干什么?”

说着他目光猥琐地上下打量了崔有德几眼,又笑话,“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你指望小的们干些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那群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对崔有德做出意有所指的打量表情。

“简直是放肆!”崔有德一张老脸羞得通红,这群没读过圣贤书大字不识一个粗鄙男人,简直是粗俗到了极致,什么市井村言张口就来,半点脸面都不要!

他抽身就要绕开人走过去,打算不跟他们计较——自己这里的事情比起跟小混混胡诌显然更要紧。

但显然,赵平这群人是不想放过他的。

见崔有德意欲离开,赵平一个挺身拦在他身前,姓崔的往左他就往左,姓崔的往右他就往右,显然是在猫戏耗子了。

崔大管家怒极,空出一只手指着赵平鼻子,“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小心陈府让你在这锦官城混都混不下去。”

赵平顿时变了脸色,他是个混混,哪又怎么?他是没钱,那又怎么?

他好歹自个儿的命在自个儿手里,崔有德再风光,不都是个身契在主人家手中握着的下人?

一个下人也敢说要让他在这城里混不下去,呵,他当自己是陈家的主人么,谁不知道陈家姓陈,那可不姓崔!

上回在陈记赌坊门口被崔有德教训得没脸,他早就心怀怨愤想要找他麻烦,奈何一直寻摸不到,今天好不容易堵住了,这老头还这么不识趣。

“兄弟们,上,给这老家伙一点教训,也好让他知道知道,爷儿们都不是好惹的。”

那些个混混子早就摩拳擦掌了,一听哪里还等东等西,二话不说就往前冲。

隐在暗处的温念远侧头看了七弦一眼,无声地问他要不要上前帮崔管家一把。那些混混虽然没下死手,可一群人围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殴打,实在不像话。

然而七弦只是微微眯起眼看着,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变化,只是偶尔蹙眉垂下眼睫,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阻止那一行人。

小混混那边的阵势着实吓人,零星的几个路人都面露惊恐之色,他们虽然心存不忍,可也不敢上前说句公道,这么多人,他们都是老实人家,根本就打不过。

崔有德没想到赵平真敢动手,脸色顿时白了,一边腿脚不利索地逃开去一边指责些“你好大的胆子”之类的话,还要顾着护住怀里的东西,很快挨了不少棍棒拳脚。

过了没一会儿他就骂不出声了,只能哎呦哎呦断断续续地叫。

好在混混们虽凶,下手也是有分寸的,又不是存心将人打死,教训一顿出口气也就罢了。

赵平在一边看得开心,过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崔有德一直弯着腰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只怕有什么值钱玩意儿,就上前伸手去夺。

那玩意儿当然值钱,那是陈家一半的家资!

崔有德哪里愿意放手,差点儿把老命都拼上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明明已经被打得浑身疼痛,愣是不愿意放手,拉锯般扯来扯去。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赵平很快不耐烦了,这臭老头如此宝贝,肯定是好东西,妈的,到手的鸭子难道眼睁睁让他飞不成?

他向兄弟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会意,趁崔有德不注意一棒子往他脑袋上敲去,只听一声闷响,崔有德两眼翻白,一声未叫就倒了下去。

赵平咧了咧嘴,冷笑着把匣子硬生生从崔大管家怀里抠出来,好奇地打开看了看,打头一张银票,票面竟然是一万两!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差点眼睛都直了,而且匣子并不是只有这么一张银票,下面眼见还有厚厚的一叠。

小混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啪”地一声把匣子合上,假意扬声道:“傻逼玩意儿,一百两银子也藏得这么紧,兄弟们回去分了,人人有份。”

听到有银子分,那几个小混混都高兴得很,虽然有人也心痒匣子里到底有些什么,然而心里存了些别的花花肠子,也没有当众反对。

有个男的踢了踢还昏迷着的崔有德,不耐烦地问道:“这老家伙怎么办,该不会死了吧?”

“哪儿那么容易死,都没开瓢呢!”另外一个呸了一句,伸手探了探鼻息,“活着呢,别管他,赶紧走,得换地方了,小心陈府真的大发雷霆。”

赵平闻言哼笑,“哪儿能呢,这当口他们没空管个破老头儿,儿子还没找着不是?”

众人便一阵嬉笑地离开。

赵平一路上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仿佛身后有双眼睛看着,屡屡回头却半个人影都没有,最后归结为自己看见钱兴奋过头了,便将之抛到脑后。

他们走远了,剩下那些吓得脸色发白躲藏起来的路人才哆哆嗦嗦地出来,心想这群小混混现在越来越嚣张了,做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竟然都不避人的!

有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看了看崔有德的状况,没死,也不敢把人扔这儿,忙去找人通知陈府。

陈洪威和夫人正在望眼欲穿地等消息,一听有人来说崔有德在城外被人打晕了,匣子也被抢了,陈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直接见阎王去。

等崔有德被人抬回来,好不容易灌下几碗汤药,到下半晌,终于半死不活地醒了。

一眼见着红了眼眶的自家老爷陈洪威,他还有点缓不过劲儿来,刚刚自己不是出城去了么?

等回想起遇到了什么,当下脸色大变,伸手就去找匣子,一片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东西!

他黑着一张脸,狠狠地对陈洪威说:“老爷!都是小的无能……但是老爷,小的终于想明白了,绑匪一定是赵平那小子!”

陈洪威已经从来报的那人嘴里知晓了些情况,摇摇头道:“怕是赵平只想报复,无知才顺道抢了东西,他若是绑匪,不会这般张扬。有德啊……你……”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说这事儿,怪老管家吧,人家是给你卖命去的,别人抢了也没办法;不怪他的,陈家一半财产在他手上丢了,救儿子的希望也在他手上丢了,怎么想都气不顺。

崔有德却来了精神,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陈洪威。

“老爷,一定是赵平!你想想,这混子平常就敲诈勒索,胆子越来越大。上回我在赌坊门口教训他的时候,他信誓旦旦说马上就有很多钱了,他家的情况谁不知道,怎么会马上就有很多钱?不正是绑匪勒索老爷的时候的吗?”

说的过于激动,崔有德差点憋死自己,忙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这回老爷遣我出门,家里低调再低调,谁也不晓得,怎么他偏偏就在城外堵上我了,这没道理!”

听得人也觉得有些意动了,这么说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

“老爷您想,他明目张胆地抢了去,您刚才不就说绑架大公子的事儿肯定不是他干的么!您这么想,别人也肯定都那么想,觉得他只是报复抢钱而已,这岂不是最好的脱身妙计?”

皱紧了眉头,陈洪威还是觉得可疑,“你说他求财,既然抢了匣子去,英祥怎么不见回来?”

“老爷啊,匣子里的银子,只是陈家的一半啊!”

陈洪威恍然,对啊,就是这样没错!当下脸色就难看起来,“找!马上找!把那个混小子和大公子通通找出来,哪怕把锦官城翻了个天,也得把人找出来!”

于是陈家把锦官城翻了个天,四处找人,名义上只说赵平打伤了崔管家,要找他算账。

甚至悬赏,交出赵平的赏黄金百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陈家就不相信,赵平还能逃得脱。

然而偏偏他们流年不利,就遇到了咄咄怪事。

赵平,也失踪了。

继陈英祥之后,赵平也像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锦官城竟无一人再见过他。

第25章:意外

锦官城中最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来,敛金陈家怕是要风光不再了。

一半的家资连同小混混赵平一起无影无踪,城内铺面陆陆续续开始关门,勉强支撑着的也因资金周转不灵而门庭寥落,与往日繁华不可同日而语。

而自家儿子却依然不见踪影,过了这么长时间,就连陈洪威都隐隐觉得儿子能回来的希望恐怕渺茫。

手底下的人越来越不安分,一个个心都野了,况且陈家现在也着实用不着那么多的人,于是遣散的遣散、发卖的发卖、配人的配人,一时间,竟显出一幅曲终人散的凄凉景象来。

陈府。

“老爷,夫人,都是小的没用……”崔有德躺在病床上,老泪纵横,一遍又一遍地告罪。

他自从那日被小混混打了之后,许是年纪大了,落下个行动不便的毛病,走几步路对现在这个崔大管家来说实在是千难万难,拄着拐杖都不济事。

陈洪威张了张嘴,看看床上努力半坐起来却只能佝偻着身子的人,还能说什么呢。

崔有德几乎跟了他半辈子了,为陈府尽心尽力没半分不是,如今老了老了,一天好日子没享过,就连站也没法儿站了。

大夫再如何宽慰说不妨事,伤未及里,能好起来,终究也没好起来。

陈家总不能让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人继续当大管家,别说根本不得用,这世上人大部分也干不出这种事来。

更何况……现在的陈府,还有什么家要管呢。

他已经想过了,如果英祥真的——他还是收拾了剩下的家产,带着老婆和剩下的小儿子隐姓埋名去吧。

富贵显赫了一辈子,陈洪威到现在才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是酸腐书生念着玩儿的,若非他家太过富贵滔天,又何来这一场祸事。

别说他家防卫太过薄弱城府太浅的话来,就算是王侯将相也难保不出这种事,哪怕坐上了万人之上那把龙椅呢,不还有句话叫“清君侧”么。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一旦被惦记上,再防着又能怎么。

陈洪威这么想着,他经此一事性子就左了,从一个死胡同钻进另一个死胡同,从前最爱显摆富贵,如今恨不得在外人面前吃糠咽菜,颇有矫枉过正之嫌。

“有德啊,别说了。”他叹了一口气,“这几日看着夫人遣散发卖了不少下人,你跟他们不一样,风风雨雨跟了陈家这么多年,如今年纪大了,没有再让你受苦的道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崔有德目光扫过,底下似是银票,但让他激动不已的却是最上面那张。

薄薄一张纸对他来说重愈千钧——那是他的卖身契。

“老爷……”他嘴唇都有些哆嗦了,“老爷这是做什么!府里如今正是为难的时候,小的怎么能、怎么能一走了之……”

陈洪威伸手止住了崔有德的话头,“我知你是个忠心的,若非为了大少爷,你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仁义,陈府也不能亏待了你。”

他按着大管家的手,眼眶微微有些红,“这是你的身契和一些银票,足够你回乡置田买地安享晚年,另外家里看的玩的,丫鬟仆从,你若看上,就跟我说,都带去吧。”

崔有德瞪大了眼睛,攥紧床褥,嘴皮子掀了半天,最终没能再迸出一句话来,只好拼命地磕头。

看着陈洪威离去时萧索颓然的背影,他僵硬着手指一把按在卖身契之上,狠狠地捏紧了那张纸头。

陈家好人做到底,因为崔有德行动不便,陈洪威直接雇了马车来,让小厮们抬着崔有德上了车。

又是一番依依惜别,崔有德差点又挣扎着滚下来,要给陈洪威卖命到死,被人硬是按住了。

马车轮子咕噜咕噜地响,崔有德离陈府越来越远,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略掀了掀帘子,沉声道:“将车赶快些。”

“好的好的,崔大爷。”一脸唯唯诺诺的车夫,转过脸来,依然是那张熟面孔,不知是锦官城车夫太少,还是他技术太好。

“老耿啊,你也高兴些。”崔有德看不上那老实巴交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

耿正祥忙不迭地点头。

陈洪威站在陈府门口,一直看着崔有德的那辆马车不见了踪影,脸上那不舍的表情才慢慢地收了起来,转头不知在问谁:“这样真的能找到赵平?我儿子……真的没事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廊下朱漆廊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白衣衬着大红色的朱栏,也不知是红的更艳一些衬得白色有了血气,还是白的更艳一些衬得红色有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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