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晟 下——逆风莫相摧
逆风莫相摧  发于:2015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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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位刑部侍郎不是旁人,正是解晊解小四。

又过了十天,解侍郎才熠熠然地回了京,再次参加早朝。早朝过后,有比较熟识的文臣打探其最近所为,解小四一如既往地面带笑意,回了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众臣都点头,表示了解。

随后,解侍郎被传到御书房,其余的卿家各自散去。

进了门的解小四收起笑意,摆出一副辛勤工作,任劳任怨的神色。请过安后,也不待圣上叫起,就自顾自凑上前去,帮忙整理折子,分类放好,又探手去研朱墨,动作熟练。

如此殷勤服务,却没换来一句赞扬,衣着黄衫的男子静静地览着折子,也不理青年。待到所有的折子都批复完,男子才撂下朱笔,指了书桌对面的空地道:“你且去跪了,朕有话问你。”

本还处在工作状态的青年微怔了下,脸上填了几分孩子气,明明已过了弱冠的年纪,鼓了腮帮就带了稚气。不甘不愿地蹭到指定地点,却又宽了外衫铺在地上,折得整齐,再屈膝于其上,简直和跪在垫子上一般。

做圣上的扬扬眉宇,却只是淡淡地问道:“自己说,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解侍郎规规矩矩地俯首一拜,随后才跪直了身子道:“回圣上话,微臣近日来去名山大川寻仙访道了。”

主位上的男子抿了抿嘴角,勉强压住笑意问:“哦?可有收获?还是已然得道升仙了?”

青年却没有笑,一本正经地答道:“微臣不才,虽寻访多时,并未得其真谛。唯习得微薄观星推卦之法,愿为社稷效力。”

男子眉宇间又添了几分笑意,顺着青年的思路道:“那你近日夜观星象,有何所得?”

解晊深吸口气,扯扯衣襟道:“臣昨日观星,苍龙雄踞东方,龙腹之房宿最为明亮。东方日起利苍龙,房宿之日事多成。嫁娶婚姻多吉利,起造三年无灾星。此星象最利嫁娶,又因其位于青龙之中,昭示着皇家近日要成婚姻之事,臣先贺喜圣上。”

做圣上的扬起嘴角:“倒是学得不错,经你一提,朕也觉得近日是该办办喜事了。萧紫麒也将近弱冠了,性子却还浮躁,早些成亲倒也是个管束他的法子,回头朕就和萧将军商量此事。”

解小四从进门来首次露出错愕的神色,怔了一小会儿,才重新提起精神道:“圣上,房日之宿为青龙第四宿,有喜事成双之意……”

男子点点头,大悟道:“这便是了!前几日御医来报,祈儿又有了身子,再加上婷儿出嫁,正是双喜临门。”言罢还露出满足的神色来。

解侍郎苦巴着脸:“干爹……”

男子抿抿嘴:“嗯?你还瞧出旁的星象来了?”

解晊垮下肩膀,有些委屈地道:“小四上次回乡,连昕儿都到了要提亲的年纪了。干爹再不帮孩儿做主,孩儿要被爹娘逐出解家了。”

男子轻哼了哼:“想要干爹帮你做主,又不肯与朕说实话,还敢拿星象来搪塞。这般不诚心,要朕如何放心把嘉儿嫁给你?”

青年一惊,连忙道:“小四知错,但并非欺瞒干爹,这星象是真的……”

做圣上笑道:“此事容后再议,我且问你,官员休假逾期不归,该如何处置?”

解侍郎不知为何就红了脸,硬着头皮回到:“凡大小官员无故在内不朝参,在外不公座署事及官吏给假限满无故不还职役者一日笞一十每三日加一等各罪止杖八十并留职役。”

男子赞许地点点头:“记得不错,那告诉干爹,你欠了多少板子?”

解小四只请了十日假,却偏要折腾到名川大山,时间自然是不够的,紧赶慢赶,即使不算今日,还是耽误了十一天整,按照每三天加十下算来,一共是……青年下意识地背过手护住某处,低声道:“一共是四十。”旋即就抿了嘴唇,静静地看着坐在主位的男子,眼眸间要滴出水来似的。

像这种因私废公的小坏蛋根本不值得心疼,某位做干爹的却叹了口气。圣上不应该饶,但身为人父的,能不饶吗?当即表态道:“数目是不能改了,若是想从国法,朕就唤他们来,该怎么打怎么打,无论他们下手轻重,朕也只当没看见;若是想从家法……”刻意打量着青年略微明亮起来的小眼神,有些好笑地道,“就自己剥了裤子,举了你的戒尺来请罚。”

解晊委实纠结了,毕竟连过了弱冠之年的太子殿也不再被打屁股了,自己却还……若是传出去,唔,大概也不会传出去吧。大板子和小尺子,孰重孰轻,谁选不出来啊。青年叹口气,自我鼓励着:咱是文人,不禁打,犯不着逞一时之意气。没等思考完毕,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取了戒尺,蹭过去跪好,举过头顶道:“小四认罚,劳烦干爹教训。”

男子却只是清清喉咙,自顾自呷了口茶,并没有接。直到青年放下尺子,解了腰带,裤子都滑到膝弯,本就宽了外衫,一时之间再无遮蔽。男子才取了戒尺,往后坐了坐,拍了拍自己的腿。

这般年纪的青年再趴在腿上挨打,瞧上去就觉得怪了。解小四俯身趴在旁边的小榻上,搂着靠枕,完全无视自家干爹的指示。

男子无声地笑笑,起身走过去,坐在青年身侧,调整了下某人趴伏的姿势,戒尺横放在解侍

郎的臀峰处,微凉的触感传来,让解小四不自觉地绷紧了皮肉。

男子却偏不急着打,刻意晾着青年,问了句:“多久没挨打了?记不住疼了是不是?”

青年埋着的脑袋晃了晃,闷声道:“年前回家,父亲才教训过。因为娘亲拦着,才没挨得太重……”年关返乡,旁的人皆是欢欢喜喜,自己却哪有一年能不挨打的。想解巡抚憋了一年找不到机会,总算逮到人,自然是要算总账。

许是那语气间的无奈让做干爹的觉得心底微酸,也不再多问,扬起尺子速度偏快地打下去。一边五下,没有刻意重复,从臀峰到腿根处密密实实地排下来,随后再从下而上拍回去。

解小四揪着靠枕的手指都泛了白,闭着眼睛忍耐着,随着尺子的降落,身子往前一冲一冲的,到底也是长大了,再无赖的江湖摇钱树也不好意思闹闹嚷嚷地求饶。

只打了三十便停了下来,青年等了一会儿,身后还是没有动静,有些诧异地扭回头看。

男子轻拍了下尚且露在外面,尺痕遍布的可怜臀肉:“去年忙了一年,都没怎么休假,今年怎么也多给你休息个两三日,最后这十下便算了。”抬起手,示意青年自己拾掇衣裤,又笑着道,“成家之后,就添了诸多责任。即使要出门游历,也总得有个准日子回来,莫让家里人担心。”

解晊本是下意识应着,随即却反应过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连系腰带的动作都停住了:“干爹?”

男子却不理会青年探寻地目光,淡笑着起身扯扯微皱的衣襟,回了桌前坐下。

事实证明,解侍郎的观星之学研习得还不精准,因为即将来临的并不只是双喜而已。月余,就有三对新人洞房花烛,除了圣上的一双女儿,还有履行了婚约的海贝和云煐。

番外

有那么一段日子,哥哥特别不喜欢那些蓝皮精装的书,每天上午去学做文章都要唉声叹气,过了中午就又精神奕奕地去习武。终于被阿玛逮到,被迫进了御书房,然后趴着睡了三天,也没办法和我玩扑来扑去的游戏。

那时候我总想弄明白为什么上午的一个多时辰课程让哥哥那么不喜欢,于是我也去旁听。太傅先生倒是很欢迎我,因为哥哥总在我面前端出一副认真好学的模样来。

有一次提到一篇叫做《桃夭》的诗,先生不紧不慢地解释了含义,我专注于画画,听得一知半解。中午的时候问哥哥:“出嫁是什么意思?”

那时哥哥年纪也小,听了之后并没有脸红的意思,颇为肯定地向我解释:“就是做别人家的小孩儿。”然后就去习武了,兴致勃勃。

为此我不悦了好几天,谁要去做别人家的小孩儿呀!可嬷嬷们聊天的时候说过,女孩子都要出嫁的,真让人讨厌。

小孩子的脸都藏不住心事,晚膳的时候,阿玛挑着眉毛问我:“嘉儿怎么不高兴呀?”在阿玛看来,我高兴是常态,偶然不欢脱了就是遇到事情了,一定是要问问的。但哥哥就不会,要是我不笑不闹,他就陪我一起盯着月亮发呆。

我垮着脸,拿勺子轻轻戳着面前无辜的蔬菜,老实坦白道:“阿玛,我不想做别人家的小孩儿……”

我总觉得阿玛的领悟能力是极高的,饶是这般毫无章法,莫名其妙的话,他也能坦然地笑笑,搂我在怀中,应道:“好,嘉儿不做别人家的小孩儿,一直都是阿玛自己的宝贝。”

倒是旁边的哥哥一脸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是谁胆子那么大,要你去做别人家的小孩儿?”气鼓鼓的样子,仿佛谁抢了他东西似的,全然不认为始作俑者是自己。

小舅舅成亲那年,我和哥哥去江左参加了喜宴。第二天晚上,贤淑的小舅母和我们同桌吃饭,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我托着下巴想,即使是从此要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小舅母也没有觉得难过啊。

回家的时候带了许多江左的特产,光是喜糖就一大口袋。我抓了一大把给阿玛,阿玛问我结亲热不热闹,好不好玩?我想了想,告诉他,没有预计中的那么可怕。

哥哥在旁边一脸困惑:“怎么会可怕?又不是打架。”

哼,男孩子怎么会明白我们的心思呢,反正他们只要骑着马从别人家里把新娘子抢回来就好了。

那些年经常穿着哥哥小时候的衣服,也系上玉佩,摆着折扇,随二叔逛茶楼听曲儿。二叔总爱盯着那些有虎牙,长相俊俏的小姑娘看,然后幽幽地叹口气。我知道二叔总会遗憾,没有再早些娶二婶,耽误了那么些年。

我把点心丢到他的茶杯里,鼓着腮帮道:“爹爹,你这样盯着别的姐姐看,娘亲会生气的。”

二叔也总是会乐此不疲地把我搂到怀里,然后用下巴上胡茬蹭着我的额头,威胁我:“回家之后敢告状就拿家法打屁股,怕不怕?”还用手指戳戳我肚子旁边的软肉。

呜,挨打什么的也不可怕,被搔痒才是可怕的事情。

慢慢的,我想通了。做别人家的小孩儿也并不都是可怕的事情,重点是要去做谁家的小孩儿,如果是嫁到二叔家里来,应该会很幸福吧,虽然还是比不上我家阿玛。

在那之后,我忙着收集各种面人糖人布偶,也没有时间经常考虑这类深奥的问题,而且元儿姐姐告诉我,女孩子总提嫁人是会被人笑话的。

有一晚我入睡前愤愤不平地和哥哥抱怨做女孩子真可怜,还用脚在他的肚子上轻蹬了两下。

谁知哥哥却也气鼓鼓地缩起身子,哼道:“那算什么,阿玛说,男孩子总提娶媳妇,就是欠揍了。”

有一天二叔来问我要不要出门玩,我以为只是去城东的茶楼,直接应了下来,拎着“行头”就要出门。但二叔哭笑不得地拦住我,告诉我,这次是去淮南。

我对那个地方没什么概念,但前几天阿玛还捏了我的鼻子,说我心都跑野了,如果我不去,就太对不起这句评价了。当场答应下来,又央着元儿姐姐帮我收拾东西。

翌日特意早起了些,和阿玛还有哥哥一起用早膳。许是我兴奋得太明显,没怎么吃下东西,阿玛便夹了个橙色的小包子放到我面前的碟子里,胡萝卜口味是我的克星,我皱着鼻子,自以为偷偷摸摸地转嫁到哥哥那里。

当时阿玛也和所有的爹爹一样,故作严肃地清清喉咙道:“嘉儿,不吃完不许出门啊。”

我灵机一动,讲了个现场编造的梦境:“阿玛,昨天晚上我梦到刺客了,好可怕。当时很黑,我点着了油灯,发现那些刺客是胡萝卜,青萝卜,白萝卜,拿着长矛还有刀……”然后我被笑抽了的哥哥拉着出门了。

现在回想起来,从淮南回来就挨了揍,估计也和这次的早膳有关系。不过必须承认的是,阿玛能忍到我回家之后再和我算账,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然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表达我偏食或者被教训了,而是想说,就在那天早上的宫门外,我第一次遇到小四哥哥。我记得当时他穿着白狐皮袄,腰间系着青石玉佩,暖和又不显臃肿。他那辆马车里什么都有,就像百宝箱。变出了棋盘、点心、线装的书,又拿了一个梨子给我吃。里面还有很多其他的小物件儿,能让小四哥哥惟妙惟肖地扮演各种角色。这次旅途因此而尤其热闹,成功地让我错过了午睡时间。

也是那天,小四哥哥歪着头笑哥哥:“梨子有什么不能分的,难道你家妹妹一辈子不嫁了不成?”

我猜想,如果哥哥有能力预见到今天的局面,当时一定会怒发冲冠地把小四哥哥丢下车去。

在那之后,也没经历戏文里演的那样轰轰烈烈,担着父母反对,有着恩怨纠葛,新人笑旧人哭,奉子成婚,携子争宠等光怪陆离的剧情。哪怕是单独出门,近到京郊,远到淮南,都没想过要正式地海誓山盟一番。

只有一次,我们扮成老公公和老婆婆,来到陌生的小镇,把之前买的糖果点心卖掉一部分。小四哥哥教我怎么使拐杖,我学不会,小四哥哥笑道:“那就算了,我扶着你吧。”

没人来买东西的时候,我一面收拾着包装点心的油纸,一面问他:“小四哥哥,你怎么扮演得那么卖力气,就算不拄拐杖,也不后被怀疑吧。”

小四哥哥露出带着皱纹的笑容:“啊,我只是在期许着,等到嘉儿真的生了华发,我也能如现在一般和你互相搀扶着,慢悠悠地去新的城镇乡村逛逛。”

我说不好相知相许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小四哥哥很好,跟他在一起就很开心,日子过得很精彩,但他又和哥哥不一样。

哥哥大婚前一天,我们躲在寝宫里,聊了很久。我问他:“哥,你大婚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吗?”其实我想更说的是,哥哥,虽然是你娶了祈儿做我的小嫂嫂,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是你要去做别人家的小孩儿了,就像小时候说的那样。

我也希望家里热热闹闹的,我也喜欢小嫂嫂,喜欢满儿,喜欢小四哥哥,喜欢还没有出生的小侄儿或者小侄女,但我害怕的是,我们从此有了各自的家庭,不再是对方家里的小孩儿了,我们会慢慢变得疏远,终于成为对方生命中不再重要的人。

可是,这些话,无论是对哥哥,还是对小四哥哥,甚至对阿玛我都没办法说出来。

解侍郎的宅院特意选在了离德亲王府不远的地方,院落不算太大,但布置得很精细,几乎算得上御花园莲花池畔的缩影。当然,小四哥哥在其中花的心思比我要多些,比如特意在假山底下留个小山洞,据说是要给将来的小娃娃捉迷藏用的。

某天,拾掇新居的时候,哥哥和小嫂嫂带着满儿一起来看。已经能走很稳了的满儿满院子逛,兴奋得很,终于在南院儿停了下来,估计是屋外的一大圈蒲公英吸引了小宝贝。

哥哥见了,点头道:“嗯,这地方不错,祈儿,咱们就选这儿吧。”然后就扭过头和小四哥哥商量还得添点儿什么,小嫂嫂也提议着要加个有江湖气息的习武场。

我在旁边看得有点儿迷茫:“选这儿做什么?”

哥哥听了却反应很大,径自走过来,捏我的脸颊:“还问做什么?当然是给我留房间了!小没良心的,还得我主动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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