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因为Belle的事，季楠都呆在公司里处理她生前的那些文件和资料，每一条都要认真记录存档，便没有时间陪他，就遂了他的心意送回了柳家。

传说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在这几天之内被挥发得淋漓尽致，季楠很想快些处理完手里的事，然后奔到他的身边，把他狠狠地箍在怀里，并告诉他以后都不会再松开了，就这样黏腻到老。

Belle的死对季楠的启发很大，她和谢尘错过了很多年，也误会了很多年，等到最后谢尘醒悟的时候，已经晚得不能再晚了。

人生的遗憾莫过如此，当你不在乎那个人的时候，全世界才是你的追求。然而一旦将要失去了，就算是要拿全世界去交换，眼都不带眨的。

他不想像谢尘那样，等到彻底失去的时候，才晓得自己留下了满腹的遗憾。

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时候跑过去把他狠狠地抱住，竟不想，那双黑瞳里散发的落寞神色，竟让他无比难受。

一直都在负他，又一直在祈求他的原谅，这种没有等价比值估算的感情，又有什么资格寻求不留遗憾？

“你公司的事处理妥善了吗？Belle的信息……没有遗漏吧？”首先开口打破这方沉静的，还是坐在床上的那个人。

本来没有打算招呼他的意思，可是对方不进不出的，倒是让柳希然觉得尴尬不已，只能找个比较适中的话题岔开了谈谈。

季楠嗯了一声，随即很自然地走了过来，在床尾坐下，与他保持了几分距离。眼神闪烁不定，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低弱到了黑暗之谷：“你吃饭了吗？”

问完他自己都想咬舌头了。

此刻一点半，按照柳家正午时刻用餐的习惯，刚过饭点不过一个多小时。

柳希然愣了愣，点头，没有出声。

又断断续续地胡扯了一通，最后一咬牙一狠心，季楠麻溜地将屁股往床头的方向挪了几分，蠢蠢欲动似的想要握住柳希然的手，末了只能握紧自己的手心，呼吸有些急促，一句话憋了好久，直到老脸涨得通红，这才说出来：“希然，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自此终老吗？”

柳希然不明所以地凝眸注视着他，心里情绪猛涨，不知道如何应答，空间陡然寂静，只能听见他因不安而咽口水的声音。

这个问题以前他就问过，那个时候都已经下了决心与他一起，现在突然间又问起，是什么意思？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个疑问，除却这两秒的思考时间，柳希然再一次毅然决然地回答了他，面容依旧清冷，可是声音却是包不住的颤抖：“我既然说过留在娱乐圈，便已经代表着我对你的承诺，只要你选择了我并且不会抛弃我，我将永远跟随你，不管外界如何蜚语流言。我柳希然承诺过的，就一定会去做到……”话说至此，那张俊冷的脸忽地憋得通红，腮帮子也有些细微的鼓胀。

看起来略萌，像是……在埋怨？

也是，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季楠就知道隐藏的是什么意思。

柳希然对他的好天地可鉴，说过的话那是言出必行，承诺于他而言，就是一生的责任。

相比之下，自己就……

倾身上前握住了他的双肩，季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聚精会神道：“听好了，以后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辜负你。不许再想我和秦永之间的事，以后多考虑考虑我们俩。如果跟我在一起就得放弃美丽佳人，也许，将来还会面临更多，但无论如何，你且放宽心，只要你跨出那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就由我来完成。不管大家怎样看待，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身为一个攻，其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受！这一点，我很清楚。”

即使他在这一方面做得很不好，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力求更好。

见他没有说话，面容依旧那般，季楠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试探性地问了问：“如果，你爸知道了我们俩的关系，他……”

“不可以！”柳希然忽地一把推开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后移动了一下，眼里有些惊惧，仿佛某件事还未去做，就已经看到了它的最坏结果。

也是，柳宗明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不能生育，领养的这个孩子既乖巧又懂事，自然就成为了他的全部，等待百年归世之后，柳家的所有产业都是柳希然的。

那份社交面子，无可厚非也得流传下来。

当初之所以认季楠做干爹，是因为柳宗明疼爱自己的儿子，不想把他的爱好和梦想给剥夺了，便结实了这个年纪不大，但已经有了一身本事的男人。

即使是个外人，柳宗明也知道娱乐圈的那些事。

有个人帮忙照顾着自己的儿子，总比孤身一人奋战要可靠得多。

可季楠，却叫他失望了。

以前没有尽责帮到自己好友的儿子，末了害得他丢了自己的心。现在竟然混账地把好友的儿子给拐到了床上，最后连句最简单的情话都没有说过。

畜生！

沉默片刻后，发现对方也没了语言，柳希然以为自己这一推有些做过头了，抬眼看了看他，满心愧疚地往前挪了挪，一把覆在他的手背，细声说道：“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本来就不怎么被人接受，再说了，我们的关系特殊，说出来后，不知道爸他……会怎样，而且，我妈一直希望我能退出娱乐圈和名媛千金结婚生子，对于这样的事，接受度几乎是零。”

季楠不自然地拧紧了眉梢，那些话被忍住了没有说出来，注视他半响后，轻轻地拥他入怀，温软细语，丝丝融化他：“不会的，你爸妈那么疼你，一定会祝福我们的，我答应你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他们。也没有人能够拆得散我们。”

未来虽然迷茫，但是他却充满了信心。

透过那道不存在的墙壁，眼前所见，仿佛是苏格兰大草原上的碧绿海浪，蔚蓝天空上的白云与地面贴得很近，似乎有种不离不弃的幸福之意。那个笑容腼腆的人身着一身青春洋溢的休闲服坐在青翠的草原之上，身后是白色的瑰丽城堡，几只小绵羊依偎在他的脚下，不约而同地发出咩咩的撒娇声。

俊美的少年轻抚小羊羔，缓缓抬头，冲他明媚一笑，一如春风拂过，催醒心海朵朵情花……

偌大的房间内因为两个人的紧紧相拥而使气氛变得静谧异常，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的人甚至连彼此轻柔的呼吸声都忽略了去，只余无尽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季楠忽然用力收紧了臂膀，将他搂得更紧了，抵在那张瘦弱肩头上的下巴上下颤了颤，呢喃之音徐徐响起：“柳希然，我爱你！”

我爱你。

世界上最简单的三个字，也是责任最重的三个字。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年，算上真正有感情，也不过两年左右。

其间发生了很多事，两人也不止一次在床上做过。

但是真正将这份感情表达出来的，于季楠来说，这还是头一回。

第七二个故事

歇工了三天之后，《谎言》剧组又开始了正常的拍摄。

之前替代Belle的那位临时总监如今也正式成为了光华的新一任执行总监。

Belle的头七过了之后，谢尘才从她的家出来，开始面对那些对他好奇和期待了好多天的媒体们。有时候出面和大家说一句话，有时候在他出道的地方坐坐，偶尔是一整天，偶尔是三两个小时。

虽然大家见到他的时间很宝贵，但只要能够接触到他，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多加对国际名人进行报道，遂开始了更深一层的挖掘。

Belle的死只有几个人知道，于毫不知情的媒体大众来说，Belle依然还在美国治病，所以此次谢尘回国，自然要向他问个清楚。

而且两人以前的关系十分亲密，后来传言两人因为某些原因导致了恋情中断，就此各奔东西就不再有联系。但是去年谢影帝又把Belle带去了美国治病，如此一来，又让好事的八卦者忍不住各种揣测。

谢尘这几天进出光华的频率挺大的，偶尔还会去《谎言》剧组报个到，时不时地碰上一些记者的刁钻，他倒是没有像平时那样沉着一张脸，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她很好，病完全治愈了”就不再多说。

他的脾气可能圈中老人和资深娱记都会明白，便没有做过多的刁难，对于他回国的好奇心最后也被谢尘的一盆冷水给浇灭了。

这天谢尘又来剧组报到了。三月中旬的气温对于沿海城市来说已是半个盛夏，但是在常年都泛着冷气的医院内，即使外界阳光娆娆，这里也是阴寒一片。季楠和谢尘坐在位于主摄影机右后方三十度角的那张长条竹椅上，旁边音响发出的细小电磁音徐徐扩散开来，掩不住前方的喧嚣，但足够将两人之间那份沉默给衬托出来。

谢尘的影帝气场十分庞大，不管走在哪里、以何种姿态出现，都是叫人敬仰的对象。

锐利的双眸越过前方的摄像机，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个正在表演的演员看着，修长的身姿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双手环胸，宁静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剧组的人大多数在《华灯孽》中都已经与谢尘有过合作过，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认识。可是此刻被这么一尊大佛守在旁边，就算是记得滚瓜烂熟的台词，最后也都被忘得一干二净了。就连查房医生这么短暂的戏份，三三两两的演员都会因为影帝的强大气场而怯场，哪怕是刻意忽略他，可是几场戏下来，临上场的几位都因状态不佳而被导演叫停。

这场戏已经被叫停五次了，若是再被卡掉的话，就算袁导不动怒，那个泰国导演也会不乐意。

电影与电视剧的拍摄不同，多叫一次卡就会平白浪费许多经费。

和他们一起搭戏的柳希然也被卡得心力憔悴，无奈地望向了坐在这边的两位默不作声的男人，摇了摇头，趁着大伙儿休息的空当走过来对季楠说道：“你把谢大哥带走吧，他在这里，使得大家都有种‘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心理障碍。”

谢尘面无表情地倚靠在竹椅上，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自己演技不过关却还要责怪到外界因素上，我还在奥巴马面前秀过演技呢，感觉那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畅快。”从鼻腔内冷哼了一声，扭头望向旁边那张空空的病床，心里陡然不是滋味儿。

柳希然不知道这话是在批评他还是在责备其他人，不过见他此刻的眼神儿有些泛酸，立马就联想到了某件事，遂给一旁的季楠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赶快把这人弄走。

本来医院就是一个触景生情的地方，何况不久前才经历过Belle的事。谢尘虽然有过几天的消沉，但是低落一段时间之后，该怎样的就得怎样，长此这般伤春悲秋，倒也不是个事儿。

对于这个眼神，季楠心领神会。

在剧组来过好几次，谢尘名义上说是要来看看柳希然的演技增长得如何了，可是每次来到医院的时候，他不是坐在那里发呆，就站在那里发呆。

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看柳希然。

谁都知道，Belle的死对他的影响很大，即使他逞强说自己放得下，可是真正放没放下，只有他自己清楚。

季楠把谢尘带到了自己家，说是要亲自下厨做几个下酒菜菜，然后陪他大喝一顿。

谢尘这个人，在季楠看来，有时候是冷酷无情的。混迹娱乐圈多年，以他的姿色，得到无数明星艺人和世家名媛的青睐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松的事。

过去他还是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艺人，有不少大腕女明星对他示好，表示只要跟了她们，就能让他无限走红。

人在年轻的时候最容易犯的错就是冲动，年少的谢尘对那些女人的暧昧相邀完全不当一回事，甚至为了摆脱那些女明星不惜说出她们成名的真正原因，使得刚刚出道一两年的他就和不少艺人甚至是经纪公司都结了怨。若不是有光华的这块大招牌保护他，恐怕他早就被谴出了娱乐圈。

可是，再无情的人，也有他柔情的一面。

他和Belle曾经的那段爱恋，虽谈不上轰轰烈烈，但“天雷勾动地火”这个词绝对可以用在他们身上，为了她，谢尘甚至连戏中的吻戏都强行省略了，惹得制片人在暗地里把牙都咬碎了。

然而世事难料，谁都没有想到，辗转反侧这么多年的两个人缘分居然这么浅薄。

几个简单的下酒菜炒好后，田叔就把不久前一位商界名人送给先生的Martell取了出来。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谢尘见到桌面上的红烧茄子清炒藕片酱爆醋鱼等家常小菜时，忍不住嘲笑了起来：“世界名酒配上家常小菜，季楠，你可真是懂得享受！”

季楠无奈，只得拉了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一边斟酒一边摇头应答：“可别小瞧了这些小菜，能够做出味的，得必须有两把刷子才行！我的厨艺虽然见得人，但是能拿得出手的菜也就那么几个常见的，等我有空去厨师学校进修几天了再给你掌勺吧。”

话题渐渐被拉开，两人倒也说得乐呵，一扫之前的沉闷气氛，在烈酒的熏染下，苦愁情绪渐渐被淡忘，袭上心头的，是无比甘甜爽口的热烈浇灌。

谢尘是个特别能喝的家伙，当年他的第一部电影杀青完毕之际，剧组弄的杀青宴上，他一个人灌倒了大半桌，五斤白酒下肚，还能拉着Belle跳一支四分钟的劲舞。

据说后来他发展到美国之后，就没怎么饮酒了，戏多繁忙，工作压得他透不过气，就算想喝，经纪人也不允许。在记忆中，真正喝了个痛快的，只有在夺得好莱坞华人影帝的称呼之后，他才放开肚子猛灌了几瓶洋酒。

季楠的酒量是出了名的差，别人送的好酒都一直珍藏着，或者转手送给了柳宗明。这次硬着头皮把他请到自己家里来，都是以他为主角。

谢尘喝一杯，他顶多喝一口，舍命陪君子，大概就是这样了。

一杯酒下肚，脑袋便有些发晕了。

再看那人，脸不红气不踹，炒菜吃得津津有味。

双手肘在桌沿揉了揉太阳穴，季楠正要拿起筷子戳一口青菜醒醒酒，可是筷子还未动，被搁置在一旁的空酒杯瞬间就又满了起来。

抬头诧异地看着对面的人，季楠顿觉头疼：“我喝两口你喝一杯。”

谢尘没有异议，举杯与他碰了碰，转眼又是一杯收拾完毕。

“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很自在啊！”终于有了些醉的苗头，谢尘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叮咚两声脆响后，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一眯，冲他灿烂一笑，“有一次我回国，你叫我去见见阿菡，我扯淡说自己有美国妞了，就死要着面子没有去见她。倒是她主动找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我居然任由她抱着我亲吻我，没有推开她……

“时间真是跟做梦一样，入梦前是一番景象，梦醒后又是一番景象。一眨眼，就是几年啊！”影帝很不优雅地打了个酒嗝，然后用一副死鱼眼望着季楠，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话说，你口味真重，喜欢男人就算了，居然喜欢自己的干儿子，老不正经！我说你搞这个，到底有什么好啊？他有的你也有，胸还是平的，摸在手里硬邦邦，又不能传宗接代，末了还要遭受别人唾弃……自作自受！”

往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随即一饮而尽，咂了咂嘴，谢尘继续说教：“不过话说回来，你口味重归重，但眼光还是不错的，希然这孩子，可比秦……秦永？可比那家伙强多了，人品好，性格也温顺。他对你，真的挺上心的，旁人一眼就能瞧出——嗝！”

季楠的一张脸由青变白，再由白转黑，看着这个平时冷冰冰其实内心无比闷骚的男人，不知道该一巴掌打醒他还是干脆把他灌醉。

谢尘说得对，柳希然对他好，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只不过他醒悟的时间不够，对待他的程度不及他对待自己那么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