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往事卷 的第一个故事,背景在昆仑山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关键字:主角:玉树,观天,秦天 ┃ 配角:雪霁,霜明 ┃ 其它:
一、 秦天:
“你要去昆仑山?”
西夷族的牧羊少女从羊羔上抬起身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笑嘻嘻的汉人少年。
他个子不算太高,但是匀称结实。黧黑的脸上却充满了生气和活力,活泼而又俊朗。素白色的粗布衣服松垮的披在身上,挽起的袖口露出坚实有力的手臂。
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他的额发散乱汗湿,头发用草绳结在背后。他肩头的竹竿上挑着一个包袱,明亮有神的眼睛笑盈盈的看着面前的牧羊少女。
牧羊少女的脸微微一红,她侧转身,伸手遥遥指向西方,在飘渺不定的云海间一座山峰若隐若现,山形巍峨陡峭,从那连绵的黛影中拔地而起,笔直插入天空。
“原来,就快要到了啊。”汉人少年手搭凉棚,怔怔地望向那气势雄浑的昆仑主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膛,草原上清冷的秋风灌进他的肺里,很冷,但很舒服。
“喂——”他把手掌合在嘴前,提气远远喊了出去。
“昆仑山的寂寞剑仙——
“我来啦——”
“寂寞……剑仙?”牧羊少女愣了一下,随即咯咯笑起来。
“是啊,昆仑山上有一位寂寞剑仙,法术高强。我从东海海滨走了几千里到这里来,就是来拜他做师父。”少年的眼神诚挚而热切,“你在这里牧羊这么多年,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
牧羊少女歪着头想了想,拍手道:“是了。我听我爷爷说过,一百多年前昆仑山上确实住过剑仙,他们时常在天空中飞来飞去,从昆仑山——”
她转过头遥遥指向另一方天涯尽头的云海,“到东方去。”
“但是后来就不见啦。”她摇了摇头,望着天空。
天空很高,云很淡,浮云被风吹开了又聚在一起。
那一百年多前的夜空中,昆仑山的剑仙结伴御剑飞行,是不是仿若秋夜长风中,灿烂之极的流星划过浩瀚苍茫的云海?
“不见了么?”少年抱着胳膊皱起了眉头。
牧羊少女看着汉人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孔,那与年龄不相符的认真严肃让她感到很好玩。少年舒开眉头,又爽朗的笑了。
“不过既然都走了这么远了,总得到昆仑山看看吧。”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草根,“要不然真对不起海婆婆给我纳的这双厚底鞋了。”
牧羊少女回以淡淡一笑,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
“你走了这么远的路,难道不想家么?”
汉人少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爹娘早死啦,是渔村的各位父老乡亲将我拉扯大的。”他叹了一口气,“虽然我舍不得渔村。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来一直向西,每走近昆仑山一步,我都感觉像是离家更近了一步呢。”
他的声音清澈而响亮,在辽阔无际的草原上传的很远,隐隐间却有一些说不出的惆怅。牧羊少女不说话了,他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风在耳边哗啦啦的响。
“嗨,干嘛说这些事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我还是赶路要紧。我叫秦天,你呢?”
“阿苏妮。”
“阿苏妮。”汉人少年低头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抬头抱拳,嘻嘻一笑,“阿苏妮小姐,他日秦天大侠艺满出师,定来报答今日指路之恩。”
这一番话文绉绉的,在这稚气未脱的汉人少年说来却又是那么古怪,牧女又咯咯笑起来。
汉人少年笑笑,便要向那昆仑山走去,忽然又转过身来。
“对了,你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湖水么?”他抬起手臂,闻了闻袖口上厚重的汗味,很严肃地问道。
二、玉树:
玉树曾经一直以为,直到十四岁学会御剑飞行之术,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昆仑山。小时候自己住在山下,五岁之后在山中修炼。
昆仑山脉延绵百里,主峰高耸入云。传说昆仑山的主峰支撑着天穹,没有人能够攀上峰顶。
很久很久之后玉树站在红尘台上,驾起剑光沿着陡峭的山体向上飞升,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风声在他耳边作响,他觉得已经向上飞行了几百里几千里,但是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却仍然站在出发的地方。
眼前高高矗立的昆仑山山壁漠然无语,这是一种天道般的缩地之术,哪怕御剑飞行的法术修炼到了极限,也无法越过这段距离而抵达天界。
这就是人和神的距离。
五岁之前,玉树曾经以为昆仑山上住着的剑仙就是神,那个时候他和家人跟着西夷族住在昆仑山脚下,天空中偶尔会有流星般明亮的剑光曳过,玉树便躺在柔软的草堆上傻傻的看着,伸出手指描画着剑光的轨迹,仿佛能够触到白色的云团。
五岁之前,玉树曾经以为自己应该是牧民的孩子,长大了之后会替阿爹放羊牧马,会娶一位西夷族的少女为妻,每年陪着她看秋天草原绚烂的景色,最后平平淡淡过完一生。若非魔尊萧寒星不知为何到昆仑山大开杀戒,他一辈子也不会上昆仑山。
但萧寒星来了,他曾经以为那是宿命,但最后却发现却不是。
然而很多他以为可以自由自在去做的事情,却偏偏被宿命的安排所羁绊。
那天汹涌的黑色云海从东方的天边卷来,疾风吹着草尖,耀眼的电火从天空中降下来,腾起熊熊的烈火,在草原上翻卷起冲天的火海。
天空中传来金铁相交的声音,一个愤怒之极的咆哮声响起:
“贱人!还我孩儿命来!”
然后是一声清朗的叱喝:
“邪魔外道,滥杀无辜,今日须叫你形神俱灭!”
炸雷落下,阿娘拼了命将小玉树抱在怀中,在一片凄厉的惨叫声中,玉树的眼前一片绝望的黑暗。
三、秦天:
晴空一碧如洗,冰川锋锐的白线错落的折了过去。融雪汇成九道翻滚的白河,涛声轰鸣,流入圣湖玛旁雍错。
秦天脱下衣服,散扔在岸边岩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新融的雪水寒冷彻骨,但他觉得很痛快很舒畅,仿佛把几千里路的风尘汗渍都洗得干干净净,被高原烈日晒得有些混沌的脑中顿时也清醒不少。
他自幼在海边长大,水性极好,一个人凫水嬉戏,玩的甚是开心。
玩够了,秦天站在水中,冰冷的湖水漫过他的腰际。阳光灿烂耀眼,他眯了眼睛,侧过头看去,昆仑山巨大的阴影在水面铺开。
昆仑山月,寂寞剑仙,自从听过那个盲老人讲的传奇,秦天做梦也想来学剑术。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终于到了这里,却偏偏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里堵得发慌。
秦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双手插在腰间,挺直了背板。迎面向着雪山圣湖,在刺骨寒冷的湖风中哆嗦着声音,扯着喉咙唱歌,从捕鱼拉网的号子到海神节的狂欢的高歌,他一遍又一遍地唱,哆嗦发颤的声音渐渐响亮高亢,被缥缈的风吹散,丝丝缕缕地在群山之间回响。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水面上忽然多了一个人,白衣广袖,负手赤足,平平稳稳地站在水面。他的衣衫在虚空中缓缓的飘动,仿佛有无形的微风从他的足下吹起。
来人背对着阳光,秦天初时看不清楚他的容貌。但他冥冥中知道那应该是一张少年人的面孔,眉清目秀,柔软的额发向两边分开,轻轻落在胸前,眉宇间却仍然带着孩童般的稚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知道,仿佛是一直以来,他就知道的这么清楚。他凝神看去,目光与那少年相触,那一刹那间,他的心中仿佛有大悲大喜,须臾间闪逝数回,却说不明白为何。
踏在水面的少年眼睛亮若秋夜明星,却又似罩着一层极轻极淡的烟色。秦天顺着他目光低头看去,却见自己赤露的胸口上浅浅的印有一道淡痕,长半寸,宽一分,他以前常常赤条条在海里浮潜,却从来没注意过。
白衣少年静静站在水面上,秦天光着膀子,被他看得有倒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抱着胳膊,歪头笑道:“我身上可有这么好看么?你如何看的这般目不转睛的?”
那少年也笑道:“昆仑山便是我家,你在我家门口洗澡唱歌。我有何看不得?”
秦天坦然一笑:“我来找昆仑山的寂寞剑仙,从东海一路走来,满身臭汗,不洗洗干净了,如何能拜师父?”
那少年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不知为何,秦天暗自里却觉得他是在无声的叹息,而自己不知为何竟有一种哭出来的冲动。他强忍下这种冲动凝神看去,只见得那少年的头顶隐隐有金色的光华,流转间仿佛呈现了剑的形状。
他的脑中灵光一闪。
“寂寞剑仙!原来你就是寂寞剑仙!”秦天又惊又喜,失声喊道,“师父,师父!”
匆忙之间,他也管不了这剑仙少年是否愿意收自己为徒,却先厚着脸皮叫几声师父,只想剑仙若是听的受用,那便能拜入门下。求师心切,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孩童天性的耿直爽快便显露无遗。
白衣少年微笑不语,金色剑气光华大涨,御剑腾空,向昆仑山方向飞去。秦天急忙奔上岸,穿好衣服,飞奔着追了上去。
昆仑山上险峻陡峭,秦天在乱石峭壁上勉强觅路,攀爬了整整七天七夜,向下望去,缥缈的云气涌上来,地上的景致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牧民的村落显得渺小几不可见,草原尽头几条路蛛丝一般向远方飘去,他觉得有点头晕。
而抬头看去,昆仑主峰却仍然那么高,那么笔直的伸向天空的尽头。
秦天拍了拍膝头和胸口的灰土,手心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处,钻心地疼。他没有抱怨也没有后悔。他的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同当年听到寂寞剑仙这个故事的时候。
“他总是一个人站在昆仑山的山崖上,面对着云海和明月舞剑。”那个盲老人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到。
“总是一个人么?”秦天捧着脸呆呆地问道,“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呢?”
“因为他叫寂寞剑仙啊,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更没有爱人……”盲老人突然咳嗽起来,秦天连忙替他捶背。
一个人啊,这么可怜。不知为何,那一瞬间秦天似乎看到那剑仙挥出的冷冷剑光背后,落寞而伤心的神色。
“哎哟!”秦天闷闷地哼了一声,他低下头,用力摁住了胸口。
“傻小子你怎么啦?”
秦天狠狠呼出一口气,才觉得胸口那突如其来的刺痛缓和了一点,他怔怔地望着西方天际散乱的云霞,如血的残阳正在缓缓坠落下去。
他来昆仑山学习剑术,没有多想为什么就来了。他觉得这仿佛就像人生下来就得学会走路说话一样自然。
而当他见到了寂寞剑仙,就知道他一定会教自己剑术。
既然一切都会是那么自然,所以现在他无论往那个方向走,都一定会找到剑仙的住处。
秦天伸了伸胳膊,转身望去,正好瞥见乱石从中一段年久失修的石阶,深入山上的变化的云气,他欢呼一声,拾级奔跑而上。
如此,秦天再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上跑了九天九夜,累了便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睡觉。眼前白雾茫茫,看不清远处,只觉得脚下一级一级的石阶在不断上升。
第九天黄昏时分他终于到了石阶的尽头,他只觉得眼前一亮,已经走出茫茫的白雾,站在一处极其宽广的石台上。四下云气翻涌,原来他已经将无边无际的云海踏在脚下。
云气散开,眼前出现了一座极其恢宏的岩石宫殿,层层楼阁背靠昆仑山壁,仿佛是天工借着山势在那绝壁上雕刻出来一般。宫殿前耸立着一块巨岩,上面似乎刻着什么。
如果秦天识字的话,他会认出上面写的是半天阁三个字。
秦天走过一间间空旷寂静的房间,每一间里都落满了灰尘,仿佛已经有很多年无人来过。他慢慢走了出来,站在山崖绝壁上突出一块的平台上远远眺望,却看到之前在湖中见过的白衣少年站在云海上的一座遥遥晃晃的的吊桥上。
四、玉树:
很多很多年过去后,玉树回忆初见观天之时,总觉得他的笑容如同昆仑山上少见的晴朗天空。那是一种可以让人彻底融化在其中的亲切和温暖。
那时候,五岁的玉树已经在昆仑山上住了七日,他一直没有哭,但七日七夜间他没有说一句话,只喝了三口水,吃了两个冷馍。山上很冷,但他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出温度。
霜明垂首走进来,把没怎么动过的食盒提了出去,出门时却瞥见那一套干净衣服仍旧整整齐齐叠在那里,玉树小小的身子靠着墙坐在地上,身上沾染的污血已经化作深黑色,漠然无神的眼睛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雪霁和霜明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呆呆的坐在狼藉的尸堆中,推揉着一具已经僵硬的妇女尸体,那时候魔尊萧寒星不敌昆仑掌门欧清婉的神剑,刚刚遁走,而百丈原上却早已经血流成河。
门再推开,雪霁悄声走近,蹲下来拉了拉玉树的手。
“该去拜师父了。”她的声音一向冷冷的,但这会却格外轻柔。
玉树愣愣的点了点头。
雪霁领着他走过寒仙宫空寂无人的层层宫阙,走到山崖上一处突出的石台。霜明早已经领了另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在那里等着。
那便是观天,很久之后玉树会知道,观天的父母是昆仑山下的凡人剑客,却遭到青丘九尾狐妖毒手,尸骨甚至被炼化成妖器,收在轩辕坟中。
天色已晚,一座摇摇晃晃的铁索吊桥从这里伸进迷蒙的风雪中,远处仿若有一点明灯,白光穿透雪影。高山上大风猛烈,那吊桥仿若在风中吹开了去的蛛丝晃晃荡荡,随时会断裂一般。
“师父便在那里等着,”雪霁仍然冷冰冰的说道,“昆仑派不收没用的徒弟,你们走得过去,她便会教你们剑术,寻得魔尊和狐妖报仇。走不过去,便去黄泉下见你们的父母罢。”
玉树的眼神早已经冷如寒冰,他挣开雪霁的手,咬了牙便向吊桥走去,他用力抓着吊桥的锁链,慢慢移步踏上去,走了十几步。山谷间风很大,吊桥在高空剧烈的荡了起来,他用尽全力才勉强挂在铁链上。
但他已经多日粒米未进,几近脱力,脚下虚浮,狂风再次吹起的时候终于一个趔蹶,眼看便摔入深谷。
雪霁垂了手站着,仍然丝毫不为之动,霜明却似不忍地微微掩了脸面。
突然间一只手伸过来,扯着玉树的背心把他拉住了。玉树脸色惨白的转过头来,观天一手攀在铁链上,铁链上尖锐的冰棱把他的手划的鲜血淋漓,他的脸色却坚定不变,慢慢把玉树拉上来扶好。
“若要报仇,便须要爱惜自己的性命,若你这样死了,如何去见死去的爹娘?”
他用力摁着玉树的肩膀,认认真真地说到。
玉树怔怔望着只比他大两岁的观天,不过也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他的面容纯朴温和,微笑着看着自己,那笑容如同冬日和煦的阳光驱散了他心中郁积的阴霾。
冰雪消融的一刻,玉树的胸口终于温暖了起来,他七日七夜没有流泪,此时却要忍不住哭了。
观天一手抓牢了铁索,一手按着玉树柔嫩的背脊,把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
他们悬在昆仑山的半空中,吊桥在被风抛了起来又甩下去,漆黑的夜里雪花纷飞。玉树哭得很轻很轻,观天一直微笑着,如同兄长一般抚着他的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感到胸口渐渐濡湿了一大片,终于叹了一口气。
等玉树终于泪眼模糊抬起头来的时候,观天又笑道:“拉着我的手,我们一块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