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喊人们能够听见，但却没有人能够站出来为他擦去眼泪。

她在被死亡推入深渊之后，好不容易用已经鲜血淋漓的手扒着岩壁爬了上来，却又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无情的手将他重要的人推了下去。

为什么人会痛苦呢？

为什么人要因为死亡和失去而郁郁寡欢，失去笑脸呢。

因为……这是活着必须要承受的重量。

因为活着，所以需要接受死亡、接受失去，接受自己逐渐变得冷漠麻木的心。

因为活着，才会如此痛苦，为死亡而流泪。

只是再多的眼泪、再多的呼喊，也无法挽回已死去的那个人了。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是因为活着，才需要承担这样的痛苦，但如果所有人都死去了，所有人也就都不会痛苦了。

那一瞬间，现在街头的他，突然间看穿了所有人脸上的泪水。

活着，就总会失去，就总要面对死亡。

等到他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就会把苍生从这永无尽头的悲剧之中拯救出来。

他开始在街头演奏音乐，以此赚取生活费，并同时学习着所有他认为需要的知识。

而在十年后的某一日，他遇到了一个人。

和独独为他喝彩鼓掌，将硬币放入盒子的其他路人不同，这个青年问他：“你是不是很痛苦？这么欢快的乐曲背后，全部都是对死的悲哀和同情，看你这么小，倒是同情着所有的人啊。”

他在那一瞬间记住了青年的脸，并再也没有忘记。

64.瞳孔中那一抹倒影

2007年7月5日 22：04

“好久不见，白晨先生。”

“……许盈……”

许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如果不好好完成搜索幸存者并且杀掉的工作，可是会让优不满意的。”

“……”白晨直觉地感到面前的少女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我发现白皓给E系统输入了自毁程序，方天啸却没有阻止，真是意外。”

“……”

“所以现在有E系统的地方应该都会出现大灾才对，而你把他的心上人丢在了那个系统附近，可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好事。”

白晨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离系统消亡还有大概半个小时。”许盈耸了耸肩，“但是你知道吗，方天啸和优已经不知道打了多久了，而优坤要做的，和你们一样，找到幸存者，然后杀掉，这个幸存者，也包括你们。”

“告诉我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白晨先生，你来猜一猜，优坤第一个会找上谁？”

白晨愣了愣。

“我觉得，是魏岚笙。”许盈的表情看上去很开心，“优在临走前要我告诉你，这时候去你丢下卡娅的那个附近可以见到白皓，你想对他说的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但我在来这里的途中看到优坤出发了。你打算去找谁呢？听说，你和那个魏岚笙的关系不一般。”

“……”

“我不是骗你的。”许盈突然正色道，“我也没有恶意。这时候恐怕白皓也能静下心来听你说了。但，也许和爱人死在一起是个更好的选择。”

“……”

“所以我把所有的选项都告诉你了。事实上，对于你来说，不管怎么选择，都会后悔的吧？”

“……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好人。”

“只不过是旧病复发而已。”许盈的眼中露出一丝迷惘，不过片刻之后就消失了。

“谢谢你。”白晨片刻之后就做出了决定，迅速向着东边的海岸赶去。

“果然还是爱人更重要吗？”许盈望着那个背影垂下了眼，“对不起，我害你食言了，优。”

她掏出了两把枪，转过了身，向着中部走去。

她知道，自己也有一个必须要去见的人。

这段时间，她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不再思考那么多令人讨厌的事情了。在生命终结前，至少她已经度过了一段平稳的时光。留下那样的记忆离开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

“你是什么人啊！”孩子握紧了手里的枪，对准了来人，“明明海神应该把所有人都杀掉了的！”

“……”青年没有说话，缓缓走了过来。

“没想到竟然还有普通人活着……”孩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惧，他缓缓后退着，片刻之后迅速转身逃向了海岸。那里还遗留着机器人，就算它们已经没有能量了，合上舱门也许这个人也不一定能打开，不过只是再饿几天而已。然而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却迅速地开枪了。这一枪打中了他的左腿，孩子惨叫了一声翻倒在地。

青年走过去，拎着后衣领把孩子提了起来：“你叫袁清是吗？”

因为腿上的伤，袁清仍旧惨白着脸大叫，手脱力松开，已经没了能量的枪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孩子像是完全没有听清他的话。青年狠狠把那个孩子摔在了地上，然后在他腿上的伤口上狠狠踩了一脚，满怀恨意地道：“你大概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小孩子了吧？啊？！”

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宣泄在这个孩子身上一般，青年用尽了力气拼命在孩子身上踩踏着：“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袁清惨叫着，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溢出泪水，过了一会儿，甚至口中也开始涌出鲜血，舌头被他咬烂了，但是这疼痛完全不能掩盖身上的痛苦，他哭喊着口齿不清地叫道：“老大，老大！罗穆哥哥！岚笙哥哥！白晨！啊——！老大救救我啊！！”

青年浑然未觉，他拼命地踩着这个孩子：“我当了逃兵，躲在哪里都不能完全安宁！我以为为什么我能够活到现在！”

“救救我啊——！老大！！疼啊，真的疼……”

“看来是海神第一次出现，许盈逃走的时候我跟踪她，在你们的废弃机器人上捡到的那个东西救了我！可是，和我一起躲避着的所有人都死了！你能体会那种感受吗？！皮肉在你的面前被撕裂，受了伤又没有注射疫苗的人就变成丧尸，然后一切都被那个可恶的大金属覆盖，然后消失！你们干的好事，把我们的世界破坏成了这样！为什么要离开那个机器人啊？哈哈，你如果不跑出来，我可不会有机会逮住你！”

“滚开！滚开啊！为什么不救救我……老大，你去哪里了……”

“不明白吗？小鬼？”青年将他拎了起来，又狠狠摔回地面，“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反正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这个星球上已经谁都不在了！你也要去死吧！去陪葬吧！！等我杀了你，接下来就轮到你那几个伙伴！”

“他们才不会被你杀掉……”袁清的脸被泪水和鲜血彻底弄脏了，“你这样的无能之辈，谁也杀不掉！！”

青年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一脚踹在了袁清身上，将这个孩子直接踢出去老远。

哭声渐渐变得弱了。袁清也不再呼喊了。

“你不是天才吗？小子，还不是躺在这里任我践踏？对啊，哈哈，两次战争已经用光了你们的防御光幕？”青年缓缓走了过去，“听好了，老子是白色军团的第一队长！记住我，到地狱那边别忘了和阎王告状啊，哈哈，最好联合你的那几个伙伴，下辈子来找我啊！”

袁清愣愣地看着天空。

叶文秋从孩子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了倒影，愣了愣，迅速回过了身，然而已经晚了，他整个人被一把枪打在肋骨处，直接飞出去了好几米。

一个白色的身影落在了地面。

“老大……”袁清不再哭泣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即使这样眼睛里依旧噙着泪水。他想抬起手，但是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优唯迁伏下身看着眼前的孩子，有些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就知道，你和神、和白色军团不一样，你肯定会来救我的……”

“安心睡吧。”

袁清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这样就能见到……罗穆哥哥了吧。醒来的时候，老大一定要为我准备苹果……我想……和罗穆哥哥一起吃……”

叶文秋爬了起来，刚打算冲过去，就发现一把枪抵住了自己的脑门。

看到拿枪对着自己的人，他愣了愣：“许盈……”

“我为我之前对你的态度说对不起。”许盈道，“但是现在，你也该退场了。”

袁清用力地吐出几个字：“老大，用枪杀掉我吧……我不想……因为这样的伤死掉……死在你手里的话……就不那么难受了……还有罗穆……他在那边的机器人里……我想让他陪着我……机器人里……没有吃的了……他会饿的……所……以让我带他走吧……”

优唯迁沉默了一瞬，抬起枪，对着男孩开了枪。

袁清带着笑容，永远离开了。

优唯迁站起身，将那个玩具熊放在了孩子的身侧。

玩具熊和袁清的表情似乎一样地微笑着。

65.熊的眼泪

“对不起啊，袁清，这一次不能给你吃了。”男孩拿起了桌子上的苹果，细心地擦拭着，脸上露出了一抹黯然。

“为什么啊！罗穆哥哥！你不是总会把吃的分给我吗？这一次也一样的吧？给我吧，给我吧！我饿了……”

“对不起，因为这可能是我能吃到的最后的东西了，所以这次不能分给你了。而且，以前我也一直吃不饱，却把东西都分给你了。”

“可是，你明明被领养了，明天早上就可以走了，到时候就会坐在宽敞的大房子里吃很多好吃的，也不用穿这么破旧的衣服了，还可以自由地看书，不会像我们现在一样，都是林老师捡来的破书……”

“你以为被领养就会幸福了吗？”男孩抽了抽鼻子继续说，“我可是听说院长把我卖给了一个恋童癖！你知道恋童癖是什么意思吗？他们说是大坏人，会杀人、吃人的怪物！我说不定马上就会死了……”

袁清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啊！”

“而且，那个人明明一开始看中的是刘杲，最后为什么会选中我啊……我不想死啊……”那个仅仅比他大四岁的孩子抱着手里的食物哭了起来，“为什么这样的灾难要落到我头上啊……明明每天都和大家一起祷告了的，为什么神没有挽救我，为什么没有给我们能够吃饱肚子的食物和可以御寒的衣物，却带来了这种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开始我就不会信奉神了！”

袁清急忙说：“不会的！林老师说外面有叫救星的白色军团，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还有，还有，神不会那么无情的！我们比别人都要虔诚，一定会来救你的！”

“没用了……谁也不会来的……”

“那！要不然我们赶紧逃走吧！离开这里的话就不会被带走了！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逃到哪里去啊，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让我活下去了，如果那个人真的杀掉我也许也是好的，我就不用再这么难过地活下去了！”

袁清无助地看着他：“你走了就再也没有人陪我了……罗穆……不要死啊……”

……

“袁清，我要走了，这个苹果给你，我不要了。”

“真的吗？！”

“嗯！那个叔叔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对了，还有这个！”罗穆激动地把一个白熊塞到了袁清怀里，“这个也给你！”

“谢谢你！”袁清天真的眼睛里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意，“看来那个叔叔其实是好人！他们一定是嫉妒你要被带走了所以才说坏话诋毁他！”

罗穆认真地点了点头：“就是！他一定是个好人！我要走了，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的，一定会带好吃的给你，袁清你也要快乐地活下去，因为我们一定一样幸运！”

袁清也认真地点头，低下头看着手机的熊：“嗯！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会过的很好的！可是你走了就再也没有人陪我玩了。”

罗穆指了指他手上的熊：“它会陪着你的，这个熊也叫罗穆，我们是命运共同体，所以它会代替我陪着你，跟你说话的，只要有了这个，你就不会孤独了！”

“嗯！那你一定要回来看我！”仅有三岁的袁清对着那个比自己高一点、却瘦了很多的身影挥了挥手。

然而，罗穆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后来，袁清又偶然看到领走罗穆的那个人来到了孤儿院，言语之间的意思似乎是罗穆已经死了。

他想起罗穆说的，那个叔叔给他买了很多东西，又想到书上说的“临刑的晚餐”。

那之后，每一次吃苹果，他都会艰难地犹豫很久。可是孤儿院的食物太少了，即使再难过，他也还是拼命将发到手里的苹果吃掉了。

袁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似乎被其他人孤立着，但是他并不会感觉到孤独，因为他知道罗穆一直陪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完全相信了，罗穆化身成为了那个玩具熊，每天都会陪他玩，陪他说话。

然而某一日回到房间的时候，袁清却发现罗穆熊不见了。同样住在孤儿院的其他孩子，已经不满足于孤立他、对他拳打脚踢了，他们终于把主意打到了袁清最珍贵的东西上。

他们把那只熊挂到了树上，是用树枝戳破了胸膛的那种挂法，玩具熊变得又脏又破，憔悴地挂在树梢，无声地流着眼泪。

手脚还很软，爬树很无力的袁清站在树下几乎要哭出声来，他分明听见罗穆在他的耳边喊疼。

然而，无论他努力了多少次，无力的手指都无法触及到树梢上的罗穆。就像两年前一样，罗穆被带走了，而在那之前他明明听到了罗穆的哭诉，却没能拯救他一样，挂在树梢的熊，因为他的无力而哭泣了。

他一直相信那个熊是罗穆的化身，他无法忍受罗穆在自己的眼前被这样残忍地对待。

罗穆的灵混在那个熊的身上，如果熊死掉了的话，罗穆就会真正地死掉了。

他拼命地向树上爬去，手指甲崩裂脱落，血液四处飞溅，腿和后背因为多次摔下去而伤痕累累，原本就已经很破了的衣服更加破烂。看到他这副狼狈又可笑的样子，那群罪魁祸首们哈哈大笑起来，在一旁开心地嘲笑着他的傻样，他们由衷地从袁清的眼泪里得到了快乐。

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遵循着内心成为了恶魔。

恶劣的生活环境与贫穷没有人关心的岁月，已经让他们的心僵化了。

唯一快乐的事情，就是找到一个比自己更加凄惨的人，通过和他的对比而产生那么一点卑微的幸福感。

努力的人没有做不到的事情，袁清终于够到了罗穆，然而那根树枝却突然断了，他和罗穆一起重重摔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