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谦忙递去水,看王衍清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喝下水去,不禁皱眉:"你这个样子怎么行?住客栈的话也没人照顾你,还是住过来吧!"
王衍清好不容易止住了咳,用手指擦去方才剧烈咳嗽时眼角飙出的泪水,吸了吸鼻子,才抬起头,犹豫道:"你不会觉得不方便?"
成谦挑眉,对他的小心翼翼有些不满:"要是觉得麻烦还会让你住过来?"
王衍清想了想,身上的银子已经不多了,一直住客栈也不是办法,便点了点头。
成谦笑道:"那好,我现在就让人去取东西,你再躺一会儿。"
"我,我想出去!"王衍清唤住要出门的成谦,犹豫了一会儿,开口。
"你要去哪儿?"成谦诧异。
"我想再去......怡红院。"王衍清抬起头,眼里希冀的目光竟让成谦不忍拒绝。
王衍清始终不愿相信,那夜的事会是事实。
被陶子邑抛弃,至少他还有最后一个希望,若是连最后这个希望都没了,他以后又能去哪里?
虽然不想去触碰,但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岂不是更可悲?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自己彻底绝望,再重新寻找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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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怡红院门口停下,王衍清下了车,抬眼望望寂寥的街道--现在还是白天,青楼里的姑娘们多半还在休息--慢慢往前走去。
怡红院,红绣坊,万花楼......
越往前走,王衍清的心就越往下沉,成谦跟上来,有些担心地提议:"回去吗?"
"我再去前面看看。"王衍清执拗地不肯停下,继续往前走去。
"吱--"前面一家写着"祈香楼"的院门开了,一个头发蓬乱打着呵欠的女人端着木桶走出来,王衍清忙走过去。
女人半睁着眼,似是还没睡醒,看到王衍清后不客气地摆手:"姑娘们都在睡觉呢,这位爷想找乐子的话去别的地方。"
"不是,我是想问,这条街,是不是叫做胭脂巷?京城里还有别的胭脂巷吗?"
"胭脂巷?"女人愣了愣,随即笑道,"呦,这位爷取的名字还真是好听,又风雅。不过我在京城长了三十年,还不知道有别家的青楼比我们这条街办得好的。胭脂巷嘛,当然只我们这儿了!"又露出一副谄媚的表情,"大爷,我去把姑娘们叫醒如何?"
"不用了。我们走罢。"成谦站在他身后,拉起王衍清的手,将他拖回。
王衍清任成谦拖着,也不做声,直到成谦要将他塞进马车时,才恍然地拒绝:"我想一个人走走。"
"随你。"成谦无奈地轻叹一声,自己上了车,眼看王衍清慢慢走远,又停下,吩咐下人悄悄地跟着他,以免出什么事。
真是个固执的人!成谦摇头,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大体已经知晓了,看来,有必要去查查了。
王衍清低着头,沿着街边慢慢走,完全没有目的。
心底像破开了一个洞,绝望的同时又茫然得不知所措,王衍清停下脚步,看看路边卖包子的小贩,他们虽然过得穷苦,至少还有个家,而自己呢?
被情人抛弃,被家人赶离,被信任的人背叛,而成谦,王衍清知道他过几日也要回杨城了,银子也只剩一点点了,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
以后要怎么办?
头有些发晕,王衍清咳嗽了几声,往街对面走去。
一顶轿子从他身旁经过,过了一会儿,又急急折回来,坐在里面的人掀开帘子,叫道:"衍清?衍清!"
王衍清疑惑地回头,在看清来人后吃惊地唤道:"舅舅?"
被称呼为舅舅的中年男子下了轿,笑着向王衍清走去:"我说背影怎么看怎么像你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来找忠叔的。"王衍清上一次见舅舅赵池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尽管印象里舅舅是个亲和的人,毕竟生分了些,便立刻收起了失落的表情,也隐瞒了部分事实,但到底还是自己的亲人,王衍清看向舅舅的眼神还是带了分欣喜,又抱了丝微弱的希望。
娘亲嫁过来之前,忠叔还是赵家的管家,一直照顾着赵家三个子女的生活起居,因为娘亲的身体一直是最弱的,当年她嫁过来时,忠叔也陪着过来了。
三年前来京城的时候,舅舅不巧得了风寒,忠叔还过来照顾了他一个月之久。
舅舅......应该会知道忠叔的下落吧?
"忠叔啊......"赵池没注意到王衍清异常的情绪,低头回忆道,"我也很久没见忠叔了,我去年去了西疆,半个月前才回来,不过去年我走的时候他还来为我送行呢。"
"是吗?"王衍清抽抽鼻子,最后一个希望落空,又有点想哭了,但在别人面前,还是极力忍住。
"忠叔怎么了?"赵池诧异王衍清隐忍失落伤心的样子,忙问道。
王衍清低下头,迅速地眨眨眼,将眼里的水汽赶走,再抬起头来时,以尽量平稳的口气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找不到他了。"
"怎么会?"赵池心里一惊,隐隐觉得事情不寻常,但很快镇定下来,"我去西疆以前,忠叔还会每个月来一次呢,他不是一直在经营弄墨斋?怎么会找不到了?"
"他只说迁了店铺,但是那个地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王衍清摇摇头,胸口郁积了一大团酸酸的气体,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心口都发疼。
"是吗?"赵池当机立断地作了决定,"这样,你先跟我回府里,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我派人去查查!"
这也是最后的希望了吧?王衍清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
赵池便拉着王衍清上了轿,一面听他把慢慢事情说完。
八人抬的大轿在一座华美的宅邸前停下,两人进了朱漆的大门。
穿过长长的回廊,王衍清跟着赵池进了花厅,抬眼便看见一男子坐在圈椅中,悠闲地翻看手中的卷册。
王衍清心想来找舅舅的一定是宫里的人,自己在一旁太碍事,便想悄悄地退下,却被赵池拉住了袖子。
那人从圈椅中站起,朝赵池走去,笑道:"舅舅让我好等啊,我在这里无聊地翻了半个时辰的书了。"
他也叫赵池舅舅!王衍清诧异,细细打量身前的男子。男子身形修长,比自己高了足足一个头,剑眉入鬓,双目炯炯有神,鼻梁挺直,气宇轩昂,他头束鎏金发冠,一身藻纹的靛青锦衣,腰缠玉腰带,一副贵族子弟的打扮。
印象中没这个人呢!王衍清蹙眉回想。
男子看见站在赵池身后的王衍清,微笑道:"是......衍清表哥吗?三年没见,你没怎么变呢。"
衍清表哥......三年没见......
王衍清在脑海里迅速地翻了一遍,难道......是小景?
怎么可能,小景明明是个个子矮矮的水嫩嫩白白净净粉雕玉琢的小娃啊!
三年前的小景,才到自己胸口而已,怎么一下子变成眼前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
更何况,小景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跟他说话吗?
"......七皇子吗?"王衍清喃喃地问道,谨慎地选择称呼。
"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小景过了成人礼后就被封王了,已经不是皇子了。"赵池的语气里不无自豪。
朱景御不置可否地挑挑眉,笑:"不叫我小景吗?"
王衍清站在原地,半晌,开口唤到:"王爷安好!"
朱景御没回应。
气氛相当的诡异,还好赵池适时地插话,打破了僵局:"小景来得正好,舅舅正有事要找你。"
朱景御挑了挑眉,应了一声。
"对了。"赵池叫来贴身的小厮,吩咐道,"把地窖里那坛我最新酿的酒拿来,还有,把东厢的客房好好收拾一下。"又转头对王衍清说,"衍清今晚就住下吧,我们甥舅三年没见,要好好聊聊啊。"
"可是......"王衍清为难地摆手,"我已经答应住到朋友那儿去了。"
"朋友随时可以见的嘛,我们毕竟那么多年没见了。"赵池佯装不悦,"你不答应是不给舅舅我面子?"
"哪有......"王衍清语塞,"我住下来不就是了,只是要跟我朋友说一声。"
"那个简单,你朋友住哪里,我派人去,顺便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咦?要常住吗?王衍清吓了一跳,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一旁的朱景御也笑了笑:"那我们表兄弟两个也三年没见了,是不是也该好好联络联络感情呢?"
赵池便笑道:"那还不简单?过几日再让衍清去你那儿住,正好你最近也闲,带他出去转转也是应该的。"
"我......"王衍清急得想回驳,却又被赵池抢了话头。
"你们这一辈里,兄弟姐妹见着面的也就你跟小景了,应该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再晚一辈,估计关系只会越来越远了。"
扼腕的语气又让王衍清不忍拒绝,只好点了点头。
"我这次去西疆正好研究了一种果酒的做法,味道甜美,也不烈,正想把它给你母后呢,我们先来尝尝。"赵池在宫里是个司酒的官,权力不大,却因为有个做皇后的妹妹,也很得宠。
盛着美酒的白玉杯子被呈上来,里面液体的颜色黄中带红,看着还比较舒服。
尝试地小饮一口,甘甜中带点辣的液体流入口中,却不想刺激了喉咙,王衍清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味道不好吗?"赵池坐在王衍清身侧,忙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不是......"王衍清摇头,"我发烧刚好,嗓子有点不舒服,咳,不是酒的问题。"
"要不要我请御医过来给你看看?"一直沉默的朱景御突然开口。
"耶?"王衍清一愣,受宠若惊地连忙拒绝,"不,不用了。这个只是小毛病。"
心里惊疑连连,小景怎么会突然对他那么好了?
这种情况,只有在三年前刚来京城的时候出现过,但后来不知为何,小景就像忽然换了个人,对他冷淡不说,还总是想着法子戏弄自己,往往弄到自己快哭出来才肯罢手,明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长得也是粉雕玉琢人见人爱,狠起来却是丝毫不手软,所以此后王衍清一见这个比他小三岁的表弟就躲,直到两个月后回了杨城才松了口气。
现在的小景,已经完全脱离了当年水嫩嫩的可爱样子,蜕变成了一个成熟高大的俊美男子,连行事作风也稳重了许多,即使讨厌自己,也决不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
王衍清在心底叹了口气,有点失落,也是,他这个表哥,又懦弱又无能,连爹爹留给自己的店铺也守不住,怪不得会招人厌了。
"是吗?"朱景御半挑起眉,应了一声,又扭头问赵池,"舅舅找我是什么事?"
赵池便将忠叔的事情说出。
"胭脂巷吗?"朱景御食指轻轻摩挲唇角,微微蹙眉思索,带点说不出的风情,"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呢。衍清表哥,你确定是花街?"
"应该是吧!"王衍清点点头,垂下眼帘不再看朱景御,总觉得对方在用嘲讽的眼光看他,"毕竟指路的人和青楼的老板娘都这么说。"
朱景御沉默了半晌,便跟赵池谈起了其它事情,将王衍清晾在一旁。
王衍清坐在一边,又委屈又尴尬,却什么也不能说,只好干坐着等了一个时辰。
第二日一早便醒了过来,舅舅去了宫里,整个府里冷冷清清,想了想,王衍清还是叫了辆马车去了成谦的别苑。
"对不起啊,昨天说走就走。"王衍清为表歉意,特意请成谦去了一品楼吃饭--据说是京城最好的酒楼。
"没事的,后来你舅舅不是派人过来了吗?"成谦微微笑道,"只是本来还想晚上找人聊天做伴的,哎!"最后夸张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王衍清再次道歉,"本来的确是先答应了你的,可是舅舅他......"
"我知道我知道。"成谦摆摆手,"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如今你住在亲戚那里,我也放心多了,只不过,你那些亲戚都是皇亲国戚,傲慢惯了,就怕会觉得你是寄人篱下看轻你。他们对你......还好吧?"
还好吗?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景那张傲慢的脸,和嘴角若有似无的嘲讽笑容。
王衍清摇摇头:"他们都对我很好。"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成谦笑道,"你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要不然我等会儿送你回去吧,下次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找你了。"
"你要回去了吗?"王衍清难掩失落地问。
毕竟他在京城里唯一的朋友就是成谦了,以后自己也不会再回杨城,两人再见面的机会,其实是很渺茫的吧?
"后天吧,虽然还想在这里呆几天,但杨城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呢。"成谦无奈地叹了口气,最近真是忙坏了。
"恩。"王衍清点了点头,闷闷地吃着眼前的菜。
以后,就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陌生的地方了!
"别太担心,你爹爹的店没有了,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成谦安慰道,"男人嘛,输了怕什么,就怕输不起!你不是那种没抱负的人吧?"
王衍清释然地笑笑,其实昨晚他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总不能一直无所事事地在舅舅家呆下去,爹爹的店铺没有了,总还有别的事可做的。
"成谦......"王衍清稍稍犹豫地开口问道,"你,能不能先借我些银子?"
会找成谦,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向舅舅开口的话,舅舅是一定不会要他还钱的。
成谦没有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衍清,你懂茶吗?会品会挑吗?"
王衍清愣住,随即点头。
"我在京城的茶庄才刚刚起步,又缺人照顾,你不介意的话去帮我照看照看吧。头两个月算你白做,之后每个月你可以拿四成的提成。怎么样?考虑考虑吧。"
"还是算三成吧。"想了想,王衍清摇摇头,他明白成谦的好意,显然这比自己再创业要容易多了,但他不想接受救济。
出钱者得七分,出力者获三分,是合伙的商人们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这么说定了。"成谦笑笑,也再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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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楼离赵府也不远,两人吃了饭,闲闲地在街上走着。
"对了,桃衣最近还好吧?"王衍清想起桃衣来,他现在住在成家,不知道怎么样了。
"应该是很好吧。"成谦笑笑,遇到他三哥那样狐狸性格的人,对桃衣而言,不知算好还是坏,不过,看他们两人乐在其中地"斗阵",他这个旁人也不去管了。
"恩,那就好。"王衍清怅然地叹了口气,杨城,他是不会回去了,有陶子邑的地方,他不会再踏足了。
"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了?"成谦半开玩笑地问道,敏锐地感觉到了王衍清的不块。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王衍清笑笑,又像是下定决心般,轻轻呢喃,"以后,会慢慢忘记的!"
"衍清表哥,怎么现在才回来?"才刚走到赵府门前,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朱景御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问道,在看到成谦时顿了顿,随即笑笑,"这位就是衍清表哥说的朋友了?"
成谦有些诧异,眼前的男子看上去要比王衍清大上几岁,听他叫身材清瘦的王衍清表哥,感觉还真是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