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似乎是看出了轻歌的犹豫,打开瓷盅,舀了一匙鸡汤一口喝下。
"轻尘这下可放心了吧?"
这句话说的轻歌又是惭愧又是惊怕。愧的是他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太后会下毒害采麒月。怕的是他一介平民,竟对太后不敬,那可是杀头的罪。
正当轻歌直冒冷汗不知如何是好时,太后竟突然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瞧把你吓的。唉,看你这样为麒月着想,我也就放心了。你先回去吧,只怕将你留久了麒月要到我宫里要人了。"
轻歌面上一红,朝太后施了一礼,抱着瓷盅出了锦福宫,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太后微微勾起的红唇。
崩裂
轻歌没有回寝宫,而是去了荷花池。上古之时,轻尘最爱的就是青荷,因为它们出淤泥而不染,冰清玉洁,傲然独立,连带的,他与落尘也对青荷极其偏爱。
时值早秋,这满池的荷花早已凋零,一片残败,透着一股萧瑟。轻歌咬破自己的手指,一滴血落在池水中,瞬间满池青翠,荷花白嫩中透着粉色,犹如少女娇羞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香气。
轻尘,这是你最爱的荷花,花开花败,年复一年,永远可以从头开始,即使死去,我也可以让它们重生。可是,我们还回的去吗?回到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
"轻歌!"
熟悉的声音传来,轻歌只是痴痴的看着满池荷花,任由自己落入那温暖的怀抱。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采麒月搂着轻歌,吻了吻他的发顶。
"我听说母后找你去了?你没事吧?"
轻歌转过身体,将脸贴在采麒月的胸前。
"我不是好好的吗?她是你的母后,你这样怀疑她,她也太可怜了。"
采麒月淡淡的笑了笑,轻歌并不清楚他与太后之间的纠葛,他也不想对他说太多,在他心中,轻歌只要永远这样就好了,善良,单纯,犹如一张白纸。
"你去哪了?冷翎珏呢?"
采麒月拉着轻歌坐到石椅上,将他搂在怀中,手指无意识的卷弄着轻歌的长发。
"冷翎珏回无忧宫了,似乎是想早点找到第三件神器好让落尘脱离这个身体。我去见了国师。你无故晕倒,醒来后又对我那样冷淡,我当然要去问国师。"
"你见到他了?"
采麒月声音一窒,面色尴尬的摇了摇头。
轻歌在心里偷笑,以夜鸾的本事,只要他不许,现在的采麒月跟本过不了五行阵。以前采麒月还是仙主的时候、,拥有仅次于轻尘的力量,这世上极少有事能难住他,这会儿能看到他吃鳖,真是有趣的很。
闷笑了几声,轻歌眼角瞄到被他顺手放在石桌上的鸡汤,这才想起太后的吩咐。
"麒月,要不要喝鸡汤?"
"哪来的?"
"是太......呃,是我回来的时候顺路从御膳房带回来的。"
采麒月剑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轻歌。
"轻歌,御膳房和锦福宫在相对的两个方向,可一点都不顺路啊。"
"啊......"可恶,他怎么知道这两个地方不在一条线上。
"是太后让你带回来的吧。"
"麒月,我知道你们母子之间有些误会,但这是太后亲手熬的,也是她的一片心,你又何必驳了她的意呢?而且,太后为了证明这汤里没毒还当着我的面喝了一口。麒月,其实你心里不是也希望能与太后和好吗?"
采麒月深深凝望着轻歌,那黑色的眼瞳犹如这世上最纯净的宝石,里面是全然的信任与单纯,这样一个人,自己要如何去保护,才能让他永远这样一尘不染。
叹了口气,采麒月又似怜爱又似无奈的将轻歌搂的更紧。
"轻歌,轻歌,我真是不想你接触这宫里的黑暗与残忍。"
"麒月......"
"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领了太后这份情。"
示意宫女拿来碗匙舀了一碗鸡汤,采麒月刚想接过来,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彦,你干什么?"
"主子,还是让属下验一验有没有毒。"
"退下!"
采麒月怒吼一声,这彦也太不懂事了,他刚才说的分明,是看在轻歌的面上才喝这碗汤,现在彦要求验毒不是怀疑轻歌吗?
而彦却明显铁了心,分毫不让的直视着采麒月。上次就是因为他的疏忽才会让瑞王爷中了毒,这次即使惹火了主子,他也绝不容许同样的事再一次发生。
"麒月,让彦验一下吧。我相信太后不会狠毒到害自己的孩子。"
采麒月看了看轻歌,点点头,彦接过碗验了验,确实没有毒,这才放心的交给采麒月。而轻歌见汤里没毒也是松了口气,满含期待的看着采麒月将汤喝掉。
"这下满意了?"采麒月笑着刮了刮轻歌的鼻子。
"什么话!我是想让你们母子和好。"对,至少在我走之前,我希望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好,好。轻歌说什么都对。"
看着轻歌嘟着嘴的娇态,采麒月心里一阵甜。
"好香啊!"低下头在轻歌颈边嗅了嗅,采麒月顺势伸出舌舔了舔那滑腻的肌肤。
"香?啊,大概是因为这个香囊吧。"
轻歌掏出太后送他的香囊,采麒月接过来看了看,又放到鼻间嗅了嗅。
"这香气倒也清雅,只是配你这样脱尘的人却还差的远。"
正说着,采麒月忽然觉得一阵气血翻腾,腹中如刀绞般疼痛,口中一股血腥味涌上来,眼前一黑,只听到轻歌在耳边一声尖叫,随即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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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福宫中,太后眉开眼笑的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太后,您今个儿心情似乎很好啊。"
"那当然。奶妈,一想到今天就能除了我的心头大患,我这心里就说不出的舒坦。"
"那倒也是。您这几年苦心孤诣等的就是这么一天。不过,倒是可惜了轻尘公子那样绝妙的人儿要成为替罪羊了。"
"哼,可惜什么?采麒月钟情于他,承了皇上的恩,以死相报也是应该的。他那样单纯的人,又怎么会想到那鸡汤中的毒单喝是没有效果,但配上那香囊中的香气可就变成剧毒了。"
太后正得意着,宫门突然被人推开。采麒辰一脸苍白的瞪着太后。
太后没想到采麒辰会突然出现,一想到刚才的话有可能已经被他听去,不禁心头直跳,手足无措。扯着嘴角想显出些笑容,可那脸上的肌肉却僵硬的像石头。
"辰儿......你......你怎么来了?"
"母后,你竟然......你竟然对皇兄下毒!"
"辰儿,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母后,虽然皇兄不是你亲生的,可他向来待你如亲母,对我也是百般疼爱,你怎么狠的下心?"
太后的脸色刹时变的如纸般苍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
"母后,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这件事,我知道,皇兄也知道,可他从来没有为此难为过我们母子。没想到母后你竟狠毒到要害皇兄!"
采麒辰话音刚落,太后就冲上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我狠毒,只有你不能!"
采麒辰偏着头,脸上的指印越显清晰。
一旁的奶妈见情形不对,急忙上前拉住采麒辰。
"王爷,太后这都是为了您啊!您可不能说这种伤她心的话!"
采麒辰猛的挥手将奶妈推开,头也不回的朝宫外走去。
"给我站住!"太后气的浑身直颤,尖声厉喝:"你去哪?"
"我去告诉皇兄汤里有毒。"
"你......你......你给我回来!"
太后气急败坏的将采麒辰往宫里拽,而采麒辰则是拼命挣扎。太后心里又是着急又是伤心。她为了这个儿子日夜操劳,殚精竭虑,连命都可以不要,而他的心里,采麒月永远是第一位,她这是何苦?何苦啊?
心里悲苦,太后手上猛的使力,采麒辰一不留神,脚下踉跄,竟直直的朝一旁的桌角撞去,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下,人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太后愣了一下,忽然疯了一般冲过去抱住采麒辰,手忙脚乱的拿绢帕擦着他的额头。
"辰儿!你醒醒!醒醒!你别吓母后啊!奶妈,宣御医,快宣御医!"
吓呆的奶妈被这么一吼,终于清醒过来,脚步虚浮的冲出宫去。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的采麒辰突然睁开眼睛。
"辰儿!你醒了!你......"
黑色的眼瞳逐渐被血色侵染,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与之不符的邪媚笑容,噬血而冰冷,化为尖爪的右手深深插入太后的胸口。
"我不是你的辰儿,我是天妖--花怜。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这小鬼虽然年幼,但到底是真龙血脉,精神力强的很。如果不是今天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又忽然晕倒,我也无法这么彻底的占据他的身体。可惜啊,可惜......"
花怜猛的将右手抽出,一颗正不停跳动的心脏赫然于掌上。唇角微勾,花怜右手用力,被挤碎的肉末飞溅四射,太后的身体也随即倒地。
"......意图伤害仙主的人都得死!"
花怜鄙视的看了一眼死不瞑母的太后,冷哼一声,左手轻挥,一团青色的妖火立刻将太后的尸体与飞溅的肉末烧的丝毫不剩。
"艾兰。"
一团黑色的影子随着花怜的呼唤出现在宫中,缓缓幻化成一位千娇百媚,风姿卓越的女子。
"主子。"艾兰盈盈下拜,声音软哝,勾人心魂。
"从今以后,你就是这东麒国的太后,可别给我露出什么马脚。"
艾兰不依的扭了扭腰,撒娇道:"您怎么这么说艾兰嘛。您交给我的任务我哪次不是完成的漂漂亮亮。"
一边说着,轻纱翻飞,片刻间应该已死的太后已出现在花怜的眼前,面色冰冷,仪态万千,竟是与本尊分毫不差。
花怜满意的点点头,忽然面色一整,朝艾兰使了个眼色。
"太后,御医来了......"
奶妈领着御医气喘吁吁的赶过来,却见到采麒辰好端端的站着,不禁呆了。
"奶妈,辰儿已经没事了。"
"谢天谢地!我就说王爷福大命大,怎么会出事。王爷,您以后也得体谅太后一些......"
正当奶妈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时,一个宫女跌跌撞撞的冲进来,颤着声音禀道:"太......太后,不好了!陛下他......他中毒了!"
当花怜赶到荷花池时,轻歌正死死的将采麒月抱在怀里,不让任何人碰触,手腕上鲜血正缓缓流着,而采麒月嘴唇上也是一片血色,看来是轻歌想喂采麒月喝自己的血解毒,不过看采麒月那发黑的脸色,显然轻歌的血不管用。
花怜冲过去扯住轻歌的手腕将他拉开,同时朝守在一边正束手无策的侍卫大吼。
"还不快将皇兄抬到寝宫去!御医也一起去!治不好皇兄你们提头来见!"
看着众侍卫将采麒月抬走,花怜转头冷冷的看着坐在地上仿佛连灵魂都没了的轻歌。
"来人!将这个人给我关到天牢去!"
几个侍卫上前架住轻歌的双臂将他拖起来,而轻歌只是低着头,仿佛一个破败的娃娃任由侍卫拖着走。
众人忙着去给采麒月解毒,这荷花池片刻间只留下花怜一个人。他静静的站了会,突然转身看向通往这荷花池的小径,一个人正慢慢的朝这边走来,落日下,风姿凛然,飘飘若仙。
"夜鸾,千年未见了呢。"
夜鸾停下脚步,透过眼前的身体看着其中的灵魂。
"花怜,你这是何苦?"
花怜微愣,然后仰天长笑,笑声中竟有说不出的苍凉与悲苦。
"哈哈哈......何苦?夜鸾,你竟然问我这样傻的问题!"
笑声骤停,花怜眼神灼灼的看着夜鸾。
"那我问你,夜鸾,你又是何苦?好好的仙人不做,却守着这东麒国千年,你又是何苦?夜鸾,你真正等的是什么?守的又是什么?夜鸾,你何必自己骗自己?你跟我,都不过是放不开的人!"
夜鸾垂下头,轻柔的声音飘散在空中。
"他不是轻尘。"
"我知道,如果他是,你恐怕早就出来阻止我的。不过,他是轻尘也好,不是也好,我都容不了他!仙主的身边,有我就足够了!"
说完,花怜绝然的与夜鸾擦身而过,朝寝宫而去。
看着那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点光芒,夜鸾闭目,身形渐渐消逝,只留一声叹息在风中越传越远。
解封
一滴水落在轻歌的肩头,让他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那布满水痕的石砌墙壁,轻歌憔悴的脸庞上掠过一丝苦笑。
感觉上,他被关在这儿已经很久了,不过这天牢在地下,让他无法计算时间的流逝。在这其间,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给他送食物,他们是想饿死他,还是想让他因寂寞而发狂?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采麒月。是他太蠢了,明知道采麒月与太后之间的纠葛,却还天真的相信太后的话,如果......如果采麒月有个万一的话,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忽然,一阵呼喝声传来,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闪入天牢,直朝着轻歌的方向而来。
"彦!"
彦用钥匙打开牢门,二话不说,拉着轻歌就想往外冲,谁想轻歌由于多日未进食,身体虚弱,竟是站也站不起来。
"轻尘公子,失礼了!"
猿臂一探,轻歌已被彦抱在怀中,急速奔驰下,不多时便已出了牢室,刺目的阳光让轻歌双眼一阵疼痛,本能的闭上眼,嘴里却还是忙着问自己最关心的事。
"彦,麒月怎么样了?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主子没事。轻尘公子,我现在带你出宫,出去后有人接应,你以后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东麒国。"
轻歌忽的昂起头,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脸上肌肉紧绷,一脸警惕的彦。
"既然麒月没事,为什么我要离开?他在怪我吗?我可以跟他解释,我是中了太后的计。"
彦一边快速飞掠,一边低下头看着怀中的轻歌,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犹豫再三,终于启口。
"主子虽然醒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独独忘了所有有关你的事。瑞王爷说你是西麟国派来的刺客,接近主子意图不轨,我虽然知道来龙去脉,却苦于没有证据,主子已经下令,明日午时,要将你斩首示众。"
这番话犹如一计闷雷击的轻歌心神俱伤,呼吸仿佛被谁遏住了一般喘不过气,心里一阵阵的刺痛,明明在阳光之下,却犹如身在冰窖之中。
那个人要杀他!
那个人要杀他!
不会的!不会的!他明明说过会收着他的心,明明说过不会再让他伤心!
"你骗我!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去见他!"
轻歌突然疯了一般扯住彦的衣服,不断挣扎着,尖叫着。
"轻尘公子!"
彦收紧双臂,大吼一声。
"你莫要再天真了!你现在是带罪之身,别说见主子,就是踏出一步,被侍卫发现乱刀砍死也怨不得人。彦跟随主子多年,第一次见主子动真情,彦不想主子日后恢复记忆时悲伤,冒着危险支开守卫救公子出去,公子可千万别再给彦惹麻烦了!"
这几句话说的毫不留情,却是字字有理。轻歌软下身子,闭上双眼,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这样无力。没有了落尘,没有了麒月,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彦奔了一会,终于将轻歌放下。这时已到了宫外,一个人见彦出来,急忙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