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灰的貂皮披风几乎包裹了全身,走路时才间歇露出里面天青色的长衫。五官也并无特殊之处,甚至还不若苏倚楼的精致,可组合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自然。整体看去,那神情态度仿佛从淡墨山水中走出一般。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眼前人时,却还是不由愣了一愣。
"夜阑,你可算来了。"白清远笑道,伸过手去,替他接下了披风,交由一旁的下人。
萧夜阑看他一眼,也微笑着作答,"积雪未消,于是在路上耽搁了些时候。"
"无妨,你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开始好了。"白清远道,执起他的手一同回到座位上,而萧夜阑恰恰坐在上首右侧。
"来,给你介绍。"白清远笑容不减,带他看向旁边那人,"这是苏倚楼。"
原本清澈而安静的一双眼此刻掀起了几分诧异,甚至有些不安地看了过去,"苏,倚楼么?"
"见过萧世子。"苏倚楼欠了欠身,笑起来眼睛弯弯地眯着,却又添了几许妩媚。
白清远大笑,拍了拍手。
乐声渐起,一队衣衫轻盈的少年鱼贯而入。
"倚楼,他们虽比不得你,不过今日不舍得你再去劳累,看看也就罢了。"白清元转向苏倚楼,调笑着说道。
苏倚楼抿了抿嘴唇,但笑无语。
我垂着眼睛,悄悄地四处打量,只见萧夜阑波澜不惊,还是淡淡的眼神,一边欣赏着舞蹈。
沉迷酒色,荒淫无度,穷奢极欲,这还没即位,就整个一纣王,我忿忿地想。白清远还不是法定继承人,王室嫡出的上面有个二王爷,虽然那人似乎并没有什么作为,可眼下肆无忌惮到这个份上,着实过分了些。却不知谁是妲姬,苏倚楼,还是萧夜阑?
感觉到有人不很友好的目光,我回头看了看,原来是柳临江在那里似笑非笑,正冲我无声地打着招呼。
他今天一身绿衣,那张脸长得本是极讨喜的,可惜非要作孔雀状。
白他一眼,不予理睬。f
"尘儿,该你了呢。"上首那人发话了,"不是说要好好表现一下的么,我们拭目以待。"
萧夜阑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并没有太多的喜恶,但是熟悉的。我原来还是得罪过他的呀。
我站起身来,抱起吉他,来到大厅中央。
白清远那双眼睛一直深不见底,此刻明显充满了算计,我心底苦笑,一个小人物,也值得你这样费心么?
苏倚楼仍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可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却是温暖的。
我稳了稳情绪,开始拨动琴弦。
昏天又暗地忍不住的流星
烫不伤被冷藏一颗死星
苦苦的追寻茫茫然失去
可爱的可恨的多可惜
梦中的梦中梦中人的梦中
梦不到被吹散往事如风
空空的天空容不下笑容
伤神的伤人的太伤心
何必想何必问何处是我家
爱也罢恨也罢算了吧
问天涯望断了天涯
赢得了天下输了她
挥别的种种挥不去的种种
毁不了被淹没一往情深
忍已无可忍恨不得别人
害人的迷人的痴情人
也挣扎也牵挂也不是办法
走也罢留也罢错了吗
今天涯明天又天涯
狠狠一巴掌忘了吧
大家都呆在那里。
我知道这词有些大逆不道,不过我相信白清远不会把我怎么样。就算为了萧夜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因为这词里,怎么看都像是他。
萧夜阑突然站起了身。
夜宴
"你......"他极轻地吐出一个字,身形却有些摇晃。
我抬头,嫣然一笑,"萧世子可满意?"
他不语,在座的也都没有人说话。
白清远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苏倚楼忽然叹了口气,"叫你弹什么不好,非要这么一曲,惹得萧世子伤心了不是?"
"在下惶恐。"我这样回答,还是微笑着。
"尘儿,"白清远终于开了口,"一年不见,你还真是长进不少。"
"王爷见笑了。"我略略低下了头,却没有再弯腰。
"那么,再来一首吧。"白清远淡淡地说。
萧夜阑重新回到座位上,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原来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话可说的时候,只有喝茶水。
不过既然是王爷你的意思,我就不客气了。
拨动琴弦,运气开口,连前奏都省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萧夜阑这次没有再表现出失态,一直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只是在听到那句故国的时候,手中的杯子颤了一下。
"好。"白清远首先拍了几下手,继而叹道,"好一个‘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尘儿今日的表现,真令人刮目相看呢。"
我抿嘴笑了笑,一个暧昧的眼神送了过去。
恃强凌弱这一招,我用的越来越驾轻就熟了。
虽然见到萧夜阑的时候,我那原本就有些迁怒成分在里面的怨念,突然就烟消云散了。那样一个人本不该如此境遇,可惜......
可是我帮不了他,再功利一点说,我没有必要帮他。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还清欠独孤秋的,然后想办法遛出这里。
白清流那个所谓的条件,即使我真的只有十七岁也不会傻到信以为真。等他即位,先不说这可能是N年之后的事情,就算他真的成功,到时候我一样没有用来交换的筹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主席的话是永远不会错的。
沈缘说过我可以去找他,也可以去找苏倚楼,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但我不想把事情弄复杂。他们在萧国,又岂会是普通人?
那么必要时的色诱,也是一种手段吧。
即使有一点点的鄙视自己。r
一点点吗?好吧,很是鄙视自己。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不去接近白清远,手上就不会有权利;手上没有权利,就不能把独孤秋弄出来。难不成真的去等白清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收了琴,从容走下。
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两大美人面前将人立马迷得七荤八素的似乎不大可能,我还知道自己的斤两。
收放自如,一样是一种手段。
不出意料看到白清远眼中一闪而逝的探究和赞许,我满意地垂下眼帘,径自回到座位上,却不知柳临江什么时候换到了我的身旁。
之后的气氛又渐渐热络起来。
萧夜阑既然在场,白清远今晚应该不会再去宠幸其它人了。看上去,大家没了竞争,似乎都很放松尽兴的样子。
柳临江很诡异地在我耳旁说道,"以前怎么没展现出你这样的才华,是我没有发觉,还是......?"
"还是什么?"我冷淡地回答着。
"没什么,"他笑了笑,"只是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想套我的话?你还嫩了点。
"险些送了命,还能不多学着点?不然在这种地方,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附到他的耳边,也悄声说道。
"有那么夸张么?"他打了个冷战,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待这么些天我终于明白,这府里上上下下,可都不是凡人。就连我这样一个小角色,都顶着独孤秋一党的头衔,更不用说其它。
想了想,我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你以为,今晚这出戏是我自己排的?我也得有那本事才行。"是你自己靠过来的,可怪不得我了。
"难道王爷知道了?"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说呢?不然,人都混到这份上了,还有咄咄相逼的必要么?"
他的脸色忽然变了,"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我笑了笑,向前方座位上那人看了一眼,并不做声。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想怎么样?"他有些僵硬地说。
我看着他,打量着可以利用的程度。只是逼太急了一般会有反效果,所以先尝了尝新上的菜肴,罢了才说道,"若是有时间,不妨去我那里坐坐。我也是初学音律,中间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请多指教才是。"
他很是不情愿地看着我,却还是闷闷地应了。
心中暗笑,状如孔雀的这个人,怕是很少像现在这样屈于劣势吧?
无意间看到萧夜阑,还是那样温和地浅笑着,可笑容中染上的落寞却从来没有消去过。
与苏倚楼的张扬,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此时也许因为心中抑郁却不得不压抑着,别人敬的酒萧夜阑也都一一喝了,据说已是很少有的事情。
白清远也不拦着,醉了更好占人便宜吧?
卑鄙无耻下流......
正在腹诽,冷不防被他横扫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好凌厉啊......
"我看你也有些醉了。"柳临江在一旁好笑道。
"我?"没理由啊,大敌当前,前途艰险,岂能说醉就醉了?不过醉了也好,醉了也许还能回到另一个时空。我真的有些想家了,想父母,想小妹,想自己无论怎么折腾,他们都不会真正责怪你。而不是在这里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只想卑贱地活着都无法摆脱那些纷争。"来,既然如此,再敬你一杯。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啊。"
他很诧异地看着我,却还是举起杯,一饮而尽。
"其实有的时候,适当的发泄对身体有好处。"我转而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着,"不过切忌不可过量,不然......"
努了努嘴,示意他往前看去。
萧夜阑终于不胜酒力,向一旁斜倒过去,不偏不倚落在一个人的怀里。
还能有谁?我们英明伟大的七王爷。
忽然想起了沈缘,他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心上人在别人身下承欢么?还是不能去在意,还是根本无可奈何?还有独孤秋,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却忍心看着他在这里三年又三年的没个尽头?我开始懂了,遇到这样一个人,怎样都没关系了吧?只是苦了苏倚楼。
酒宴就此散了。
色诱
冬日的下午阳光明媚,空气中却依然有些冷洌的味道。
白清远找我过来,依然以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不过眼神中流过一丝怀疑。
行过礼,恭敬地随他走进屋内,先替他沏上一杯热茶。
怎么说也是我的直属领导,稍稍溜须拍马一下总没什么坏处。
果然,因为这个动作他又看了我一眼。
回视,故作不经意地笑笑,领导有何指示?
"你不是云落尘。"他淡淡却肯定地说。
心里咯噔一下,面不改色保持微笑,"当然不是。王爷您知道的,自从出了府,云落尘就已经死了。现在您面前的,只是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么你是谁?"他凑近我,言语中包含了一丝不确定。
我笑了笑,退开一步,转身。
抬手间解开了衣领,再轻轻地翻下去,露出双肩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虽然已经褪到很浅了,依旧可以想象当年受刑时的样子。
他伸手抚摸,指尖传递着温热的触感。"这是那时留下的吗?完全消去怕不大可能了,不过这么看来倒也别致。"
我背对着他,低头道,"尘儿从那时候就知道,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好。"
"你究竟是谁呢?"他的唇落在我肩上,双手也从身后环了过来。"那样从容淡定却圆滑世故,低吟浅唱却神采飞扬的,尘儿不可能有这种气度。"
我垂下眼,"依旧是尘儿,却不是过去的尘儿。"
"为何不是过去?"
转过身去,正视着他,"过去尘儿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的影子。想要的太多,所以做了些分外的事情,而今终于知道错了。"
"那么说,现在不想要了吗?"他贴近我的眼睛,仍是轻声调笑着,我却感觉压力陡然涌上来。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忽然间凑近我的脸,"你以为,你是谁的影子?"
"不是萧夜阑么?"我倒有些奇怪,"园子里这些人,不论谁好像都有他的一点影子,是这样吧?"
"谁叫你妄加猜测的?"他的语气重了些,我背上已然有冷汗流下来。
"王爷请恕罪,"还是低下了头,这个人太过强势,真让我有些不敢直视。"尘儿不敢逾越,只是在王爷面前不敢隐瞒。"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颏,仔细地在眼中搜寻着什么。
已经是第二次出现这个动作,让我觉到自己完全处在劣势的一种姿态,却不能流露出丝毫的破绽。
他冷笑,"他本来就是我的,又何须要影子?"
我叹了口气,"得到人和得到心是不一样的。"
"怎么讲?"他似乎有几分感兴趣。e
"上次的情形王爷不是看得很清楚吗?"我顿了顿,看他没有爆发的意思,才继续说道,"若萧世子真的有心,王爷也不用别人激他买醉了。"
他倒是笑了笑,"其实本想看看他再见你时的反应,毕竟你跟了独孤秋一年。只是当时,你却给人太多意外了。"
会是独孤秋吗?我暗暗想着,以前自己也这么以为过,可是这萧夜阑看上去和想象中还是不大一样的。
不由轻笑,"我之于独孤秋,也不过是影子的作用吧。"
"影子么?"他喃喃地说着,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原来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吧,也许可以当作弱点的。可是我没有兴趣跟他继续纠缠下去,只要将来他放过我就好。
"王爷......"我轻声道,有些犹豫。
"怎么?"立时恢复了精明,真是不一般,放到现代,应该也是个成功人士吧。性格决定命运,一点错都没有。而我,是太随性了。如果当时能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也不会来到这个连国号年份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只不过,没有如果。
我仍然直视着他,伸手将衣衫全部撤了下来。
"你这是......"他有些诧异。
"王爷对尘儿,是一点情分都没有了么?"故作哀怨地说,"其实,尘儿不敢再奢求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他还是那样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我。。
果真是个无情的人,可是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轻轻地环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肩窝里,低低地说道,"抱抱我就好了,只是抱抱我就好。"
压抑着的语气,溢满温柔的拥抱,刻意隐藏却隐藏不住的感情,他还是不动心吗?我似乎已经完全投入了,就好象自己真的是云落尘,面前的也不是位高权重的七王爷,而仅仅是一个自己那样喜欢着的人。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那被自己代替的少年,他并非不知轻重不懂分寸,只是爱到这份上,已经无能为力。
白清远也不是圣人。
我早知道,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他又正眼看过哪一个?不照样想传谁侍寝就是谁了。
他抱起了我,向床榻走去。
一个吻落了下来,带着一种极强势的掠夺。
"你真有那么爱我?"他并不很在意地问着,眼中已燃烧起情欲的火焰。
我想,云落尘是真的。
但我不是,所以那三个字,我还是说不出来。
于是双手环在他脑后,仰头主动覆上他的唇。这种时候,只要有一分的引导就可以了,无需太多技巧,因为他本就是个中老手。
手指移动,不很灵巧地解开他的衣衫,一个又一个的吻也跟了下来。
他的手已从我的后背滑下。
因为逐渐沉浸其中的身体,精神上的自我厌恶便又多了一重。
此时门忽然被敲响,未等回应却已在匆匆禀报。
"关押在地牢的独孤秋被人救走了。属下无能,请王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