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穿越时空)————卫风[下]
卫风[下]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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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气息。

即使是冬日里,暖阳也让我恋栈。
林更常常带来的忘忧散,有时放在药中同煮,有时便置在茶中。
后来他发觉我喜欢熬药的气味,便常常找了许多补药来,有事无事常在这里盘恒,替我煎药。

其实,并不是喜欢药的气味。
只是因为,他身上常有似有若无的药香。

忘忧散,其实早就不服了。
因为,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起过往。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痛慢慢的淡去,那些细碎的小事却越来越清晰。
每一天每一次,都是想起他的可爱与明亮。

"公子要不要尝一尝今年的新茶?"林更站在院中:"雨前。"
我点一点头。

"前些日子我出门去,遇到了公子的下属,"他升起风炉,在廊下煮水:"似乎是跟魔教的人结了梁子,下手十分的辣。"
我专注地看着那炉上的壶里,水汽渐渐升起。

"可是,却也不和正道中人做一路。"他轻轻扇风:"公子如此温和,属下却十分桀傲不驯,真是异数。"
我在那渐沸腾的水声中微笑,想起从前。
那个对我挥手,怕炉中炭气会妨到我的小风。

至于张振他们的行事,倒也是我默许。

林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说:"忘忧散已经迟了十来日,不知是不是远竹先生那里有什么事情。"
服不服那药,原是无足轻重。
只是,远竹先生他,旧时同我,原也有几分交情。

"我已经跟师傅禀告过,明日便动身是步华山看一看。"他嘴唇动了动,象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过了片刻,才道:"公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我顺路便捎带着办理了也好。"
我摇了摇头。

水已经滚开,揭开壶盖,热水沸腾翻涌,晶莹的水泡瞬间盈满又破灭。
最平常的情形。
每一天都有水暖水静。
然而却不是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水的暖和静。

如果那个时候,明白他的心......明白自己的心......
一切会否不同呢?

之所以一直在这里停留,不过是因为这里恍惚有一些小风的影子。
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在这里学过艺,洒落过欢笑和时光。

林更去的第二日,刘青风来了。
来得却不止他一个。
傅远臣竟然也跟着同来。

我一手虚拂,本是敞开的窗扇如被风推,轻轻阖上。
刘青风绝无那个胆量来推我的窗。
这些年来,他那副假道学的面孔我算是看得通透。

"展宁......"他在外面轻声说:"有些事情想和你商谈。"
我同你有什么好说?

如果你不是抚养过小风。
我岂会容你直至今日还在我面前招摇?

抱着一团僵气,一步不敢多走的人。
远远看来悦目,近看却只是死物。

少年时的我,竟然向往这样的生活么?

"玉公子,"另一个声音说:"我们已经知道魔教的圣册,似是由你收藏。"

我轻轻啜了一口茶。
就知道你们是为此而来。

不过,任啸武足足磨了十年,任越花了三年,都拿不去的东西。
你们以为,能从我这里得到?

"玉公子与魔教现在也已经恩断义绝,原也不应再为他们保存此物。况且此物关系重大,牵涉又广,公子留在身边,也只是多添烦扰......"
"不如交给你们保管,是也不是?"我淡淡的说。
窗外那两人也不傻,自是不会接口说那自是好。

心中冷冷的笑。
傅远臣,挨不下去了么?
这个名存实亡的盟主,做得可还尽情得趣?
知道你留恋名位,所以,我也给你留了名位。不过,除了名位,其他的,你是不要想得到。

之所以也没有杀任越,也没有杀你......
你们不知道原委么......
你一门心思要光复当初的傅家庄,我偏不能让你如愿。
任越是心心念念要重振教门,我也不能让他如愿。

你们明争暗斗了三年,各各元气大伤。
个中滋味,各人自知。

我轻轻拈弄手中的棋子。
黑白晶莹的,冷冰冰的,任人摆布的棋子。

做一枚棋子,或许会不甘心。
但只要棋子自己并不知道身在局中,不知道在受人操控,那么,也不算太难受。

一个认为自己是渐渐的得到了,一个认为自己已经稳稳的坐实了。
我轻轻一笑,手腕翻转。
一把棋子铮然有声的落在棋秤上,清脆的玉石错落之声不绝于耳。
"我不想理会你们的事。"我冷然地说:"小风母亲的遗物,我会一直留在身边。你们若有心思担心这个,不如去好生想一想,怎么对付任越是正经。"

刘青风的声音停了一停说:"展宁,若你当年不阻我与远臣杀死任越,何来今日之患。说到底,那书册终究是颗不安种子,任越这些时候也费了偌大心力,道宫中也几番被魔教之人渗入......"
我慢慢扬起嘴角。

当时那温情款款的挽留,我也留了下来。
现在却觉得我是祸水了么?
刘青风,可惜你明白得有些晚。
而且,你可知,我就是要你不得安宁。

任越那样对待过小风,我岂能让他死得那样轻松便宜......况且,小风在黄泉,也不见得肯见这些人的嘴脸吧?
让他们好好活着,在没有小风的世上。
让他们活得很久很久。

共存。
爱恨共存。

小风,小风,你若是知道我对这些人作为,会怎么样......那双无邪的眼睛里,会有什么样的情绪?
95重逢
他们在门外立了许久。
我没有开窗。
如果看到傅远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忍得住,不把他立毙剑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没有掌灯。

我在黑暗中,慢慢的任思念和绝望缠绞盘旋,从心底牵蔓而上。
小风,如果你还能看到,我今日的作为......
如果你还能看到,即使你要我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有着那样清澈眼睛的你,是不是会对我这样的行径嗤之以鼻?

但我现在只能这样绝望的,怀念过去。
所以,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在黑暗中痛苦?在这个已经没有了小风的世上,为什么那些伤害过他的人,还能活在阳光之下?
坚硬的棋子在掌心中破开,碎裂,化为齑粉。

手松开来,那些粉屑簌簌地流泄。

一起沉下去。
一起,都沉下去。
无人可以逃脱。

所有与此有关的人,没有一个,可以逃离生天。
窗扇无声的张开,外面的黑夜,象一个张开口的口袋。
要把一切都吸进去。

我的小风......那个会用明亮眼睛看着我的小风......
这些人,这些让我们永远相隔的人......
你是不是在冥冥中看着,他们慢慢的衰亡,迷失在尘埃里,互相咬食厮杀,渐渐同归于土。
你会笑,还是会翻起了俏皮的鼻子,冲我大声叫嚷......

你在看着我吗......
多么希望,人生而有灵,死而有识......
这样,终有一日,我会再见到你。
你会不会因为我遵循了你的意愿,活得长长久久,而对我微笑?就是那一如既往的,眯起眼睛的笑容......

胸口破开的一个洞,日日夜夜,洞开着。
血肉一点一点的流逝,痛楚却日日重新。

小风,我的小风。
全心全意的叫出他的名字来。
小风。
我的心很痛。
你怎么舍得让我这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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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心痛是不会习惯的。
并不是因为天长日久,会痛到麻木。
还以为心痛会成为习惯。
可是却发现,每一天的痛楚,都是全新的,要灭顶一样席卷而来。
全身都因为那痛而无力,手指抓着棋子,微微蜷着,迟迟放不下。

远远的有衣袂破空之声。
步法我听得极熟。
是林更。
可是,还有人。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什么人?

提气扬声,远远的问:"是谁擅闯?"
林更答了一句,然后说:"是公子一直想见的人。"

我想见的人......
荒唐呵......
我想见的人,已经永远也见不到。

他却执意的闯近了来。我手腕轻抖,两粒棋子无声无息的穿空而出。
只是拦他,不是要伤他。
我已经厌倦了外面的事,外面的人。
我只想好好的,安静的,想念他一会儿。

可是林更居然宁愿拼着自己受伤,也要闯进来。
并且,对于他带来的人,竟然那样维护。

不会武功的人么?
我心中疑惑起来。
不是武林中人?林更带来了谁?
我一直想见的人?
难道是远竹先生?可是,远竹先生艺业惊人,又怎么能令林更这样维护携扶?

心里有一点,惶惶然的不安。
象是在期待什么,可是,更多的惶恐。
害怕那心头一点期待只是最终会落到虚空。害怕这一点期待只是虚妄的执念。
害怕这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林更将他负在背上的人,慢慢放下地。

夕阳快要落下去了,满山都是金红的光。
那人背对着斜阳,面目模糊,瘦得象要被大风吹去。

我停住了脚步。
一瞬间剧大的狂喜和悲伤一起贯穿过全身。
这是梦......是梦!
是一场梦!

那张小小的脸庞瘦得只有巴掌般大,五官都在暮色中朦胧如云遮雾掩,只有一双精灵的大眼,波光流转,痴痴的与我对望。

一动也不敢动,我怕这梦被惊醒。
大风吹过,我听到呜咽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里,不知道是何人......

那狂喜的,不能自制的呜咽的声音。
嘴唇颤抖,那个日日念着无数次的,让我心痛心碎心伤心死心心念念的名字......
"小风......"

小风!

晚风吹着他的襟袖,他身形站得不稳,在风中摇摇欲坠,象是下一刻就会被大风吹走!
不!
不能!

我伸出手去,一把将他抱进了怀中!

不是梦!
不是,他不是梦!
不是梦!

我的小风,小风!
不是梦!

轻轻放开手,我贪婪地看着他。
他呼吸中带着浓浓的药香气,眼睛眨动着,长长的睫毛象是展翅欲飞的蝴蝶。他定定望着我,一言不发。
然后,他嘴角轻轻上弯,眼睛半眯着,向我微笑。

微笑。
可是,他也在流泪。
一滴水轻轻的滴落。
他垂下头,泪滴没入尘埃中。
我的小风!

还活着。

还活着。

这就够了。

够了。

上天对我何其的眷顾!
够了,真的够了。

忍不住将他抱了起来,牢牢的圈在怀中。
是我的......活着的小风......
在我怀中,是真实的,是活着的,有呼吸,会微笑,会流泪......

我的小风......
还活着......

满满的狂喜,令我什么也不能去想。
手臂象有自己的意识,越收越紧。
只想把他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小风,小风!

他坐在地席上,微微瑟缩着的手脚的模样,看得我整颗心都要化掉。
林更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捡起刚才那两粒棋子,放进盒中。
小风伸手想拉住他:"你的手受了伤吧?我看一看。"

他的声音一如从前,清亮而充满了纯真的味道。
象是软软的羽毛,在肌肤上划过。
让我忍不住起了幸福而麻痒的战栗。

林更摇摇头,向我投来一眼。
林更。

他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倾不完,倒不尽。
我的目光和他的在空中对上,彼此都不用再言语。

"我不告诉旁人。"他小声的,充满安抚意味的对小风说。慢慢的抽身走了,一直走出门,走出院落,也没有回一下头。

屋里没有掌灯。
只有那些冰冷无生命的棋子微光闪烁。
"我,我摸一下你的脉。"他小声地说。

我缓缓的向他伸出手,目光没有一刻稍离他的面容。
他不敢看我?
为什么?

他在怕我?
还是与我,已经隔膜?

他是不是已经,不再爱我?
他的手指细软,轻轻按在我的腕上。
指尖有轻微的颤抖。

他在不安。

他活着......活着,却一直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却在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风,小风......
你的人,你的心,究竟是怎么样度过的这三年?
当年的殒命之伤......
落崖而未死......
不必想,能有法子回天的,必是远竹先生无疑......
可是,为什么,不教我知晓?

为什么?
要远离我?
他缩回了手。
刚才被他指尖触按的皮肤,象是微微的叹息。
因为他的离去。

手腕翻上去,将他的手一把握住。
他身子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看我。

我的小风......

小风......

一点一点的将他拉向我。他的半身伏在了棋秤上,被扫落的棋子叮叮咚咚落了一地。
终于还是忍不住用了力。
将他拖倒在了地席之上,然后,整个人覆了上去。

我的小风!
你究竟,在逃避我什么?

那些伤,那些累累的伤......你可知道,张振后来将那三天中的事,一一复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是怎么样的,你会不会知道?
就算已经把那些动手的人全部杀死,挫骨扬灰,可是那些曾经加诸在你身上的伤......
那些伤。

光滑的脸上,摸不到曾经的刀痕和凹凸不平的烙痕......
那茸茸的,软而细的眉毛,光滑似花苞的面庞,挺立的鼻梁,单薄的双唇。浓浓的长睫在我的掌心下颤抖,象是受惊的蝴蝶。

手......
你的手,曾经被一一折断的指,那些生生剥离的指甲,鱼鳞刮刀伤过的腕......折断的臂骨。
衣袖被隐忍而坚决的扯裂,被穿过上了链的肩胛......被夹了精钢套子,挤迫裂开的肋骨......

都象是一场在噩梦里发生过的事,惨痛无比,却毫无痕迹......

天,天。
小风。

你是真的,在我的怀中。
呼吸迫近,气息交染。
你是真的,是活的!
是好好儿的!

我的小风!
我的小风!
小风!

对了,他的腿脚。

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圈在腿上,除去鞋袜,那小巧的脚掌,曾经在暗夜中踏落云烟,袅袅轻舞的一双脚。
是完整的。

却软而无力。
心里有什么地方,重重的痛击,一瞬间连口鼻都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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