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了眼神,淡淡道:"公子是想听好歌呢,还是想听随处可见的小调呢?"
歌者心情,被人逼着唱的出好歌吗?
堂上一下寂静下来,那些女子都知道他是皇帝,平生哪有被拒的份?一个个噤若寒蝉,安静的不行,生怕牵到自己身上。
当然我也知道,但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否则自己说的每个字都是欺君犯上。
他缓缓的站起,然后走下来。
那些女子纷纷退后,包括那青衣美人,都脸色苍白。
我坐在那里,无聊的把玩着筷子。他缓缓走到几前,两指扣住了我的下颔,慢慢把我的头抬起。
他的手还是那么有力。
我的目光渐渐上移,直到和他对上,微微一笑道:"阁下有事?"
他的眼神仿佛要看进我心里:"从我出生到现在,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对我过。"
我笑了,淡淡道:"你是不是要说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一震。
我把筷子一掷,落在地上,懒洋洋的道:"那么我是第二个。"
旧地重游
他静静的看着我,突然微微的笑了。
有些轻佻的笑。
扣住我下颔的手指力量变轻,然后变成几近暧昧的抚摸。他的唇凑近,轻道:"蓝公子真想做第二个?"
我突然有些窘,原来和他什么关系?做第二个,什么意思?
心里沉沉的恼怒和酸楚冒上,我袖子一挥,将他的手拨开,站起来冷冷道:"在下身体不适,失陪了。"绕过几来,刚要往殿门外去,身子一轻,突然给他拦腰抱了起来,我大惊后是极怒,声音愈加的清冰:"公子,堂堂众人前,恐不妥!"
他左手搂着我的腰,右手沿着小腿下滑,直到握住我的足,淡淡笑道:"蓝公子的意思是,回房就妥了?"
我怒火中烧,又窘又恼。他垂头看下来,笑道:"这模样,倒和他有几分像。"
心里突然一痛。
左足给他轻轻揉捏着,冰冷的也逐渐暖和起来。我垂头不语,他淡淡的笑声传来:"这倔强的性子,倒也有九成。"
我闭了嘴,心里的悲凉却逐渐的浮上来。
他抱着我,从殿门走出去,长长的衣袂垂落到地。我安安静静的呆着,一句话不说,反正也挣不开。
那些人都没有跟来,想必是有了他的命令。他一边揉着我的足,一边走在白石宫道上。风淡淡的吹来,拂起几缕长发。
回到原来那房间,我发现这两个地方隔的不远,一条明显的白石道直通。
只是我原来规规矩矩,不乱走,所以不知道。
进了房,他把我放到毯上,笑道:"蓝公子架子偌大,鞋也不穿。"我冷冷道:"你想害死我?"他微微一怔,道:"小了么?"
我不语,他轻轻一笑,道:"你以为我试探你么?若我说是巧合,你可相信?"
闭紧嘴巴是真理。
他无奈的笑,竟有些似曾相识。俯下身去将那双鞋拾到一边。我只觉这情景诡异无比,挣脱了退后几寸,道:"公子请回吧,在下想休息了。"
他直起身看了我一眼,悠远复杂,淡淡道:"那么,蓝公子好好休息罢,在下先回了。"
我垂着头,听脚步渐渐离去。我不爱他,也不欠他,所以我要离开。
我要在他彻查自己之前离开,远离他的世界。
我要想个主意,让他再也拿我们没办法。
静坐了一顿饭时间,外间很安静,大概有他的命令,也没人敢打扰我。刚刚才睡醒,眼下呆屋里也不是好办法,不如出去走走。
早有下人悄悄送了鞋进来,我不客气的套上了,就往外走。一走到门外,呃......
我就知道刚刚那条路......
脑里想了想,以前的经验,他白天一般都不在寝宫,而且妃嫔也不会随便过来,刚才那又是小偏殿,很安静的,就是不知那些歌姬美人走干净了没。
边想边缓缓的步了过去,一阵轻风拂来,隐隐闻到阵蔺花香,记忆中,熟悉的。
眉头皱了皱,刚才也有闻到,以为是他身上的,怎么现在还有?
走到白石道尽头,方才那宫殿已经锣鼓俱尽,人烟空渺。眉头松了点,还好,尤其先那个女子,怕是正得宠的什么贵人,而且是脑子不灵光的那种,要是碰上了,还得顺便替他清理后宫。
最讨厌的人就是宫妃,蠢了郁闷,聪明了更郁闷。
不由得为自己的想法哧的一笑,信步摘了枝凤槿花,环绕了圈,还真的一个人没有。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护卫。
倚在白石雕花并蒂莲上,转着手里的花,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了那深锁的大门。
锁链上一层薄薄的锈,墙头上有些灰尘,有些缝隙长出了野草,倒有点像电视剧里的鬼屋。
人走茶凉。
那茶既然凉了,干吗还做作的不倒掉?
我跃下栏杆,向那边走过去。虽然武功不高,翻墙还是行的。
展动身形,手一撑,翻了过去,落在地上。
院子里的花草和我走前一样,只是长的更茂盛杂乱,很久未清理过。两棵凤槿树,孤孤的立着。
雕花窗格上的红漆有些陈旧,门却没锁,只是合着。我走过去,一推,吱呀开了。
屋里的摆设一成未变,桌还是那桌,椅还是那椅,柜子还是柜子。上面放的古董花瓶玉雕等居然也还在原位,墙上也还是字画。只是上面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走进内室,那张檀木大床也还在,青色精细绸缎的帘子垂下来,隐隐遮着里面的空间。一阵香味隐隐,我微扬眉,才发现那花香是这里传来的。
怎么会?
带着疑惑揭开帘子,里面的紫色蔺花被褥平平的铺在床上,整齐的很。两个并排的枕头放着,一个有些歪斜。我用手一摸,丝滑的面料,却一点灰都没有。再掂掂,松松软软,毫不潮湿硬挺,舒服的紧。
我黯下眼神来。
......何苦。
正式挑明
闪身出了门,翻出院墙,精神却有些恍惚。
其实自己,心里是想来看的吧?
原路走回去,正想把那枝花扔了,却见那个青衣美人带着一群宫女,从横岔的一条小路走过来。我不欲多事,便闪在一边。
岂知有个宫女眼尖,喝道:"哪个房的在那鬼鬼祟祟?"我白眼一翻,还没等开口,那美人吃的笑了声,道:"不得无礼。"
她此时一说话,却有点外方口音,娇娇嗲嗲的,生气也像撒娇般。
那宫女闭了嘴,美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两眼,哼道:"原来是蓝公子,公子眼高于顶,想必是色艺双绝,甚得宠爱,难怪不把侬放在眼里了?"
我没理她,转身就要走。若是再被扯进什么争宠的破事,算是半刻没有安宁了。
"你...你......"她显然被我气得不轻,在后面愤声道,"你是什么人以为侬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拿着花扭扭捏捏,看着就呕心!"
我头也不回,把那花往她脚下一掷,人早去的远了,让她在后面气。小丫头一个,和榕妃都没法比,和她吵没技术含量。
想到温文雅他们,心里急躁起来,加快脚步向那院落走去。跑到门口,拽住一个看门的就道:"我要见你们主上,带路!"
他给我吓了一跳,垂头道:"是,蓝公子。"我跟在他身后,往另一条不显眼的小路上走去,心里烦的很,只想快快解决了。
不算很长的一段路,就过了个花园。一路没见到什么宫女,有也是远远一瞥。到了个幽静的院子前,那人停下来道:"蓝公子请。"
我二话不说就跨了进去,径直走到房前敲门。敲一下没反应,敲两下还没反应,顺手推开进去。环视一周,都是书架,敞开放着。花梨木大书桌上摊开着一本薄书,笔架上搁着毛笔,但已经洗干净了。
看来没什么重要的文件,我也不至于成为什么犯。
看向后面,一边门扇虚掩着,透出点光来。我走过去推开了,眼前蓦然是个极清静的小花园,一个清澈的小湖在园里闪着波光。
湖心有一个小亭子,亭中石桌旁隐隐一个人影。
心情复杂的凝视了一会,我缓缓的踩上白石雕荷拱桥,走了过去,
走进亭子,停了步,在石桌的另一面坐了下来,瞥过去,鼻子突然一酸,心里所有的防线不攻自破,以柔克刚,自古亦然。
他居然是睡着的。
长发静静的垂下,原本成熟俊美的脸很是安详,那双平素令人捉摸不透的眸子合着,只余一份温柔。
明明知道可能是他耍的计谋,却还要想是不是朝廷上的事烦了心。
微微勾唇,苦笑一下,然后拿衣袖擦桌子,擦完往上一躺,也睡了。
想当年,我在课堂上睡觉的功力全班第一。
朦朦胧胧间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完了,在冰冷的石桌上睡,感冒了。
真是流年不利......
抬起头来,却正对上凤自若的眼眸,幽深的看着我。我对他笑一笑,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道:"好啦,你醒了我也醒了,老兄,千辛万苦跑这么远叫我来到底干什么?"
他静静的坐着,脊背的弧线显出天生的优雅。
"你姓蓝?"
我微笑点头,他一双眼眸只在我身上徘徊不去:"叫思归?"
我再次微笑点头,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他修长优雅的手指滑下,执起茶壶斟了两盏热气。我的目光流到他手上,却微微一惊。
他的手本来好看的很,手指修长,半月指甲修剪打磨,优雅的毫无瑕疵。
但如今那右手中指的指甲却狰狞一片,像是曾经剥落过又重新长出来,却绝不可能如原来一样完美了。
他把一盏茶放到我面前,淡淡的笑,道:"在下见公子人中龙凤,不知家乡何处?"
我知道这个身体家乡何处?问起什么风俗习惯,绝对全错。
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原来是,现在也是。
低低笑了一声,道:"抱歉,在下失了忆,十五岁以前的事都忘了。"
其实这句话也是无法自圆其说的,若是问起安宁等人如何认识,也没法给个圆满的解释。
但我真的一点也不怕。
"如果想听歌我马上唱,唱完让我走成不成?"我再次开口,他到底想干什么?还想杀我灭口,还是我有更大的用处?
他突然轻轻的笑了,道:"蓝公子,你只要唱首歌,我就放你走。"
我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垂下眼睛,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抖开。漆黑的墨汁在雪白的纸上格外刺眼,晃亮了下午的阳光。
上面的词。
清清楚楚。
喉咙像被什么卡住,心里疼痛愈甚,要我,如何唱的出?
我垂下眼睛,不看他,淡淡道:"此词实在奇怪,既无格律,又无音韵,在下不会。"
他轻轻道:"真不会?"
我猛的站起来,冷冷道:"公子既然不想放,何必惺惺作态?"话音未落,拂袖回身就走。才迈了一步,给他从后面牢牢搂住,力道之大,全身骨头都发痛了。我大怒,一肘撞向他胸膛,他结结实实的接了一招,痛哼一声,居然还是不放手,右肘压下,把我制的死死的,反而抱的更紧了。
"妈的,你想干什么?"我火往上窜,脏话脱口而出。只感到肩窝里一阵阵热气吹拂,他把整张脸都埋进来了。
微磁的嗓音低沉的传出:"思归,我好想你。"
柔情蜜意
我沉默了会,淡淡的道:"那又怎么样?"
"就算我没死,又怎么样,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居然又有价值了。"
他一震,我反手打下那臂,挣开就走,刚甩开门跑进去,又给他一把抱住。我挣不开,冷叱道:"凤自若,我不欠你又威胁不到你,也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放过我行不行?"他双臂紧的像铁一般,怎么也不肯松,我暗怒于心,狠狠一脚跺在他鞋上,趁闷哼时猛的钻出来。
岂料他痛的拧眉之余,抓起那桌上一本书,啪的击中那半开的门。门砰的关上,震的灰尘簌簌而落。要不是我刹的及时,就直通通撞上去了。两人混战,屋里古董打翻不少,花瓶玉器乓乓直响,也不知是哪进贡的珍贵东西。最后我想躲到书桌后去,给他一把攥了手腕,翻身压在上面。挣扎间那些书本笔墨全往地上啪啦啪啦,整个屋子像遭贼一般。
眼看我动不了了,两人才平静下来。我身上倒没什么,就是衣衫给撕破了好几处。他不但衣衫乱了,手上还有划伤,估计脚也该肿了。
我似笑非笑的道:"皇上,您究竟想干什么?小人愚钝不解。"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长叹一声,把脸埋到我颈上,低低的道:"思归,当时我真的另有安排。"
我不语,心里却冰冰凉的难受。
他突然张开嘴,狠狠咬了我颈项一口。我痛呼一声,怒道:"你有病?"他恨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勾了多少人?
"温文雅,安宁,殷红已,天水泠泠,还有你身边那个不知名的男人,你倒是很春风得意!"我看见眼前的男人露出一种世俗称为醋意的表情。"你敢和别的男人鬼混!还敢让别人亲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江湖上翻起了多少浪,勾引了多少目光!"他手一抖,那张绘着我弹唱安弦的图悠悠的落下地去。
这人强词夺理,无理至极!我压根不想听他说话,把脸转到一边。岂料他下一秒就把唇压了上来,重重在我唇上噬咬。我忿怒之极,狠狠一口咬回去,顿时鲜血横流,染的两人唇上尽是。我在心里冷笑,他倒也忍的住,看这张脸怎么去上朝!
他平静了些,看着我,突然苦笑道:"思归,我不会让你出去,我只会把你藏起来,别人都看不到,只有我看的到。只有我能亲你,能抱你。"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脸而上,有些痴迷的绘着我的唇线:"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只喜欢我一个,谁都抢不走。"
"那时我安排了,一旦你被压进天牢,就找人顶替,然后就能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缓缓的说着,突然压重了口气,"你敢,你居然敢自杀。你敢在大殿上死在我面前,你倒是干脆的很!"
我淡淡的冷笑了,或许我斗不过你,但也不是笨蛋!
"你想软禁我,把我当宠物?"我冷冷的吐出字,"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真的那么做,只会让我自杀的更早!"
他凝视着我,苦苦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不要了,我只要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我垂下眼睛,半晌道:"覆水难收。"
抓着我的手一紧,我接着道:"你是皇帝,将来不会再杀我一次?我不要求自己是最重要的,也不要求你的妃子数目,但是,我不能容忍哪天,再把命赔到那个最重要的里面。"
"所以,让我走。"
他紧紧扣着我的肩膀,半晌道:"不可能,我绝不会让你走的。"
我默然。
你我身份悬殊,性别迥异,何必?
他突然双臂使力,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一惊,正要挣扎。他低声道:"你要是挣扎,我立即公布天下封你为妃。"
我静下来。他边步出门去,边轻轻的道:"我不会放手的,我会等到你原谅我。"
一路回去,偶尔遇到宫女侍卫,都傻呆呆的看着,忘了行礼。他眼里完全没有那些人,只是对我柔声道:"思归,当时我知道了安宁,又看到了画像,就想一定要把这人招来,我知道是你,真的是你。"
挡开那些树枝,他轻吻我脸颊,柔声道:"思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想的我快发疯了,你要我做个好皇帝,我做了,所以你不能走。"
我不语,心里轻浅的痛。越过花园,走到白石道上。他抬眼看着我,轻叹道:"你连真面孔都不愿露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