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夜色如牢笼一样沉闷,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20
"阿朱!阿朱!阿朱!"夜晚九点多的街道上,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边跑边喊着,这当然是叶枫。他要找回阿朱,不管是为了更好的监视他或其他该死的理由,他不能让他走!
叶枫一开始并没有开车,他从小区出来的马路一路寻下去,他甚至跑到康乐中心,可惜那已经关门了。他又跑到隔壁的马路,大多商店还没有关门,但店家们都已经摆出疲倦的脸色,他们都没有留意有没有一个扎马尾的男人经过。但他并不死心,他回到小区开了车又出去寻阿朱。
一定要找到,一定!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陌生脸孔,叶枫不断给自己打气,找完了附近的马路,他又开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
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在深夜一点的街道响起,格外刺耳。
从车上下来的叶枫脸上有着挫败和懊恼,他并没有找到阿朱,或许阿朱已经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去了。是马国良的地盘吗?他勾起唇似笑非笑,靠在车身旁抽着烟。小区里的住户大多已经熄灯睡觉了,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漆黑无光的楼房,只有嘴上叼着的明亮烟头在闪。
夜风灌入了叶枫的衣领,那风不是清凉的,吹拂过的地方起了一阵闷热。他的鬓角有着细细的汗水,他伸手一抹,鬓角的发丝便湿了。
待到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风也将他的发丝吹干,他才抬了脚往宿舍走去。他想到等待他的是一室的寂静和黑暗便有些却步,嘴角忍不住露出苦笑。
有什么好不习惯的?不过是回到没有阿朱的那段日子,更何况,他已经有了言素,他其实并不会寂寞。
叶枫自我安慰着,却还是感到内心深处的失落。在临门一脚的地方,他转了个方向,往小区里的绿化带走去,他记得在那里有套纳凉的石桌椅,也是阿朱和连凯见面的地方。
石桌椅边有一盏路灯,将桌边坐着的人照得清楚。尽管只是一个孤单落寞的背影,但却是叶枫无比熟悉的,他冲了过去,目光炯炯的看着背影的主人,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阿朱却是吓了一跳,腾地站起了身,见叶枫盯着他的眼神如此锐利,习惯性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我,我一会儿就走......"
"我没让你走!"叶枫反射性吼道。
阿朱分不清叶枫是否在生气,退了一步,淡淡地说:"你不用这样,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叶枫急得又要去抓阿朱的手,阿朱想起他傍晚时用了劲捏他的手骨,下意识地便是一缩,然后抬眼看着叶枫,黑亮眸子里露出些许惊慌。
叶枫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要将他抱住,却只是收回了手,在身侧捏成了拳头,低低地说:"你不能走。"
阿朱苦笑着说:"你不相信我,为什么还不让我走?"
叶枫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你现在是我们警方怀疑的对象,事情一天没有水落石出,你一天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如果说阿朱刚才对叶枫还有所期待,那么现在便是叶枫亲手将这一丝期望扼杀了。阿朱心里一寒,颤着唇说:"你非要这么无情?"
叶枫低垂眼睑掩饰自己真正的心绪,说:"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阿朱已经不想去辩解了,他问:"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叶枫不忍去看他的眼睛,扭着头说:"明天我会带你回局里,如果你愿意老实交代,我们会为你向法官求情的。"
阿朱听了个大概,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当真不相信我的话?"
叶枫看向他,夜晚将他的心绪掩饰得很好,他硬着口气说:"你觉得你的故事可以让人相信吗?太荒谬了!你当真以为我是这么好糊弄的吗?阿朱,我当然希望你是清白的,可是你不应该一而再而三地欺骗我!"
阿朱吼道:"我没有骗你,我句句真话!"
叶枫叹了口气:"我们没必要争下去,总之我会查清楚你的身份的。"
阿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颓然坐下,修长的指尖在石桌上刮着,恨不得刮出血来。
叶枫摸到腰间的手铐,想了半天还是把它抽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我必须依流程办事。"
阿朱自然也看到那副手铐,多么耻辱!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要被人上铐!他咬着牙,在将手伸到叶枫面前的时候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算是两清了。
叶枫握着他的手,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或许什么呢?他停止了自己无边际的想法,单手开了手铐,就在将要扣上阿朱的手腕时被不知哪来的石头弹中手臂,手一软,手铐就掉在了地上,哐啷一声惊醒了阿朱。
"连凯?"阿朱叫道,这样的身手除了连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人。
连凯在从黑暗中走出,依旧一身的黑衣,但更让人心惊的是他脸上的寒色,他狠狠地盯着叶枫:"放开皇上!"
叶枫也认出了他,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这个男人就是阿朱的同党,他不得不相信了。
连凯又重复了一次:"放开皇上!"
叶枫看了阿朱一眼,不由冷笑一声:"你们倒很会配戏。"
阿朱听得出他的揶揄,但他更在意的是连凯,连凯的武功他清楚,叶枫不是他的对手,他几乎是命令地对连凯说:"没有你的事,你走。"
"皇上!"连凯着急地叫道。
阿朱毕竟是皇帝,该有的威严绝不会少,他轻轻一扫便让连凯住了嘴,只能继续狠狠地看着叶枫。
叶枫却出声道:"不许走!你也要跟我回局里去一趟。"
阿朱焦急地说:"叶枫你让他走!我跟你去就是了!"
叶枫的眼蒙上了一层寒冰,口气也带上了刺儿:"你这么急着让他走,还敢说你们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阿朱脸上青白交加,事情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解释得清的,连凯看不下去,咬牙厉声道:"不许对皇上如此无礼!"
叶枫讥讽一笑:"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做戏,我根本就不信。"
连凯气得不轻,无奈顾忌他手上的阿朱,一时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这么僵持着。
阿朱晓得连凯也是倔性子,这样一来更不肯走了,急得冷汗都下来,叶枫的侧脸是那么冰冷无情,阿朱看了一眼,不知所以揪心地疼。
"叶枫你就听我一次,让连凯走吧。"
叶枫根本不理他,与连凯的视线在黑夜中交手。
阿朱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抖了抖手,叶枫本就只是将他的手轻轻握住,这一抖就松了开来,掌中的触感消失,叶枫心里升起一种空虚。
这怔愣的瞬间,连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向他袭来,叶枫反应虽快,但毕竟跟习内功的连凯有很大一段差距,躲过了致命的攻势,却还是让掌风震得后退了几步。
叶枫吃惊地看着他:"你......"
连凯不屑一笑:"害怕了?"
叶枫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沉了气向他攻去。尽管他身手敏捷,自由搏击在警校时也是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但还是不能伤到连凯丝毫。连凯身形晃动得极快,叶枫根本捕捉不了,几分钟下来,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连凯却像没事人一样看着他,嘴角挂着不屑的笑。
叶枫停下来看着连凯,难以置信地想,难道他们真的是从古代来的?
阿朱在一旁开了口:"停手!别打了!"
连凯站到他身边,领罪的姿态说:"卑职不力,让皇上受惊了。"
阿朱气他阴魂不散,却也体谅他的忠心,摆了摆手说:"你不要再行这些礼了,我没事。"他望去,见叶枫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他不由自主迈了一步就被连凯叫住:"皇上万万不可接近那人!"
阿朱回头无谓一笑:"总该有个了断。"要了断什么他还没想好,人已经站在了叶枫面前,轻轻淡淡地说:"连凯的功夫在宫里是最拔尖儿的,你打不过是自然的。"
叶枫还无法消化他亲眼所见所闻的事情,看着阿朱恍惚起来。
阿朱继续说:"我跟连凯走,不让他再纠缠你,算是还了你的人情,你也不要再追究了可好?"
叶枫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地说:"走?"
阿朱说:"是的,我告诉过你,我要忘记以前的一切,我想要过新的生活,自你把我从火场上救下来后,这个信念就没有断过,我也相信我能做到。"他顿了一下,看了叶讽一眼,他不知道眼里居然流露出了不舍,只是轻轻地说:"再会。"
决然地一个转身,步子却迈不出去,叶枫将他紧紧地抱住了,前胸贴着后背,心脏鼓动的声音震耳欲聋。阿朱一阵眩晕,有些惊讶,有些慌张,还有一丝欣喜。
连凯见到皇上被一个男人抱住,若不是阿朱的示意,他一定冲上去将叶枫的双手砍下。见皇上似乎并不排斥叶枫的亲近,连凯的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叶枫将头趴在阿朱的肩上,低低地说:"你别走,我会证明你的清白。"
阿朱苦涩地笑了笑,说:"我本来就是清白的,叶枫,你还是执迷不悟。"说完,从他双臂中解脱出来,缓缓走向连凯。
叶枫茫然地看着他远去,月光使他的身影便得朦胧,他站在连凯面前说着什么,那样子的确是习惯了指挥的,高高在上的气势油然而生,连凯的恭顺更增强了这份气势。
阿朱真的是皇帝。叶枫发觉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苦笑浮上他的嘴角,在这冷清的石桌边迎来了夏日的朝阳。
21
叶枫早上打了个电话给徐非,他没有提及阿朱的身份,只是告诉徐非阿朱不是卧底。徐非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叶枫刻意转了话题让徐非为他请半天假。
这半天假他也没有闲着,他的确有事情要办,一大早就把阿朱留给他的玉佩拿去古董店做鉴定。
古董店老板戴着副厚重的眼镜,将玉佩翻来覆去地细看,抬头睨了叶枫一眼,又拿到灯下鉴定。片刻后他走到叶枫面前,有些激动地说:"这确实是块好玉,我看是明清时候的东西了。"
叶枫问:"你能再确定一下吗?"
老板为难地皱了眉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得可比《辞海》的书,只见上面写着"古玉鉴赏大全"。他对叶枫说:"我也不大记得这书里头有没有,我得翻翻看,人老了这记忆就不行了。"说着,他推了推眼镜,仔细地翻起书来。
叶枫在一旁晾着,鼻间是古董店里惯有的檀香味道。这味道让他有些昏昏欲睡,本就一个晚上没合过眼,站着站着竟闭上了眼,要不是老板一声嚷嚷他还真就给睡过去。
"你看你看。"老板指着书上一小块图,问:"跟你那块像不像?"
叶枫低下头去,撑大了双眼观察,图是绘制的版本,大概是流传已久,棱边都有些模糊,尽管如此,他不用拿实物对照也能看出这图上画的就是阿朱那块玉佩。他的手指摸着图寻到旁边的备注,低声念了出来:"此玉乃明太祖于立储大典上赐于皇太子朱允炆之物。"读完之后是一阵的默然。
老板说:"传说这块玉是跟着朱允炆一块儿失踪的,你真好福气,哪来这么块好玉?"
叶枫还在嚼着那句话,随口应道:"我们家传的。"
老板以为叶枫是来卖玉的,又看是这么一块好玉,价钱上也没有亏待的意思,一张老脸上挂了职业性的笑容向叶枫询问意思。
叶枫将玉佩收进怀里,这阿朱留给他的东西可真不得了,少说换来的钱都够大吃大喝一辈子的了。他客气地对老板道谢,推门出了古董店,对老板在他身后高喊着往价钱上加码丝毫不动心。
他开着桑塔纳有些漫无目的地逛着,时间还早,他打算下午再去单位。玉佩被他收在上衣右边的口袋里,贴着心口的地方,沁凉沁凉的。这是一块从千百年前来到这里的玉佩,阿朱是一个从千百年前来到这里的古人,要命的是这个古人还是个皇帝,历史上行迹成迷的建文帝!
叶枫忍不住呻吟一声。自己相信是一回事,事实摆在面前又是另一回事。以前许多看来奇怪的地方现在也都有了答案,像是阿朱一开始不懂得拧水龙头,不懂得自己弄饭吃,不懂得开电视,不懂得接电话,有时候不懂得如何穿现在的衣服......他原来还以为阿朱神智不清,难免在生活的细节上有些迟钝,其实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难怪阿朱一开始是那么绝望和无助。
想起阿朱绝望的表情,叶枫感到自己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一定伤了他。
因为自己的不信任!
叶枫烦躁地一拳捶在方向盘上,老大的喇叭声吓得前面的车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儿。他也不客气,长驱直上,一直将车开到了康乐中心。
才早晨九点多的光景,康乐中心就热闹起来了,老同志们都有各自的节目,有的打麻将,有的下棋,有的唱歌,也有的不是来玩的,就是来找人聊天,三两成堆地围在一起嗑瓜子、泡茶。
叶枫一进了大门,就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很亲切地上来问他有什么事。他直截了当就说是来找阿朱的。
女人说阿朱今天早上打了电话来请假,打量了叶枫一下又问他是谁。
叶枫随口说是亲戚,知道阿朱不在,就匆忙离开了。他回到车里,尽管车里的冷气还开着,他还是按下了车窗,然后点上了一支烟。一面是冷气里吹出的冰凉之风,一面是车外的高温,他就像是处在一个两极的地方,又冷又热的难受极了,可他还抽着烟,像是不受影响。
他虽然也料到阿朱不会来上班,但还是不死心想来看看。阿朱现在是住在哪里呢?那个叫连凯的人那里?会不会就是马国良的地盘?叶枫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对毒品还懵懂不知的阿朱被马国良拉下了水。如果阿朱真的跟贩毒集团扯上了关系,他是绝对不能原谅自己的。要是自己当时能装傻相信他的话就好了,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个局面。
手机铃声欢快地响了起来,沉思中的叶枫手一抖,烟灰掉在了窗外,他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言素,清了清嗓子才接下电话。
"叶枫,你怎么请假了?"言素的声音有些着急。
叶枫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言素支吾着说:"早上打电话到你办公室去,你办公室里的人跟我说的。"
"哦。"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我没事,早上睡过头了,一看都迟到了就干脆请了假,下午就去上班。"
言素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真的没事?"
叶枫说:"没事,我一会儿再找你吧,就这样。"
挂了电话,他又觉得自己过分了些,对言素的态度太过冷淡,拿了手机发过去一条短信:我这两天有点烦,心情不是很好,你别生气。
言素也发过来一条短信:没关系,你别累着自己。
叶枫觉得窝心,有个人这样关心着自己真好。他关上车窗,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才开了车往单位去。
到了单位正好赶上饭堂供应午饭,叶枫是吃好了才回的办公室。徐非见到他,中断了跟其他队员的交谈,跟进了办公室,叶枫苦笑一下,心里已经有了些底。
关好门,徐非坐到他对面,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叶枫勉强笑了笑,说:"你干嘛?"
徐非严肃地说:"你不觉得应该好好谈谈关于昨天的那些照片?"
叶枫拿出了烟,自己抽了一根再递给徐非,徐非摇了摇头,他就自己点上,缓缓地说:"徐非,我就一句话,我相信阿朱。"可这句话来得太晚。
徐非纠紧了眉头,不解地问:"你凭什么相信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男人?"
叶枫吐出一口烟,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表情,他说:"有些事是没法说的,但是我现在相信他,他不是马国良安在我身边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