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连忙低落了眉眼,掩去那一丝半分的笑意。
我这……倒底是怎么了?
听君上令去堂厅议事前,自先回了寝房换衣。
半个时辰是极宽余的了,宽余到可以细细洗浴。
推门而入,桌上备了几样膏药,少许净布,另有参汤,细点。
门口守着两个小厮,见我回来,立马上了热水,等我示下。
我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反正我不惯有人在身侧,他们也好早点回禀,让莫兰宁神。
这一夜,莫兰终究还是没全放下心。
药是难得的金创药,另有几色丹丸,以及一瓶银叶露。
……那是皇家女子的陪嫁品,新婚人儿次日用的密药……
我看了一会这堆东西,略略有些哭笑不得。
终还是收起了。身在江湖,伤药自是该备着。
至于银叶露……实在不知道怎么还回去。
或许……等莫兰大喜的时候,送给未来的娘子做贺礼罢。
到时候他的脸色,估摸是黑白分明了。
如是想着,边解了衣跨进热水里去,我忍不住笑出来。
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我愣了愣。
这……
晨起到现在,展了眉,勾了唇,这……?
自十一岁那年起,我便少有这样的感觉了。
这天却涌上来那么多。
多到仿佛……已经用光剩下的份了。
晌午后,君上唤我过去,挥退了左右。
七冥。他淡淡唤,一边把小巧的几尾尖匕,轻纱净帕,温水药粉检查一遍。你前几日可也是单单灌了参汤,着少许流食。
我应是。
他扶了我,在肚肠那里再度按摸良久,抬头说,是空肠,今日便可接了断筋。七冥你要全麻还是半麻?
我昏昏然,略略窘怕,也不知道什么是全麻半麻。
日光正好,亭子被君上下令揭了瓦,四周挡了屏风。
示意我坐上长塌,君上说半麻是你能知道,但不觉得痛。全麻便是睡一觉,醒来只需静养便成。
递过一盏味道苦得奇怪的药,君上说,七冥,全麻吧。就当午后困了,小睡片刻便是了。
我默然了会,答,君上,七冥可以不喝吗?
为何?君上扬眉。
因为那时候是醒着的。
这一句,却只是心里打转,说不出来。
君上没有细问,只是继续道,不上麻你的身子自个会有反应,那便糟了。
七冥,接筋续脉不是剔骨,不是忍了痛就好了的。
七冥,若不想无知觉,便半麻罢。
他伸手拿过汤药,令我解了衣袍,赤身躺了,在我股臀间抹了凉凉的药膏,一部分用手指轻推进后穴。
我闭眼趴了,知道自己身子僵硬,却没有办法。
七冥,有些东西,如这四季不常,年年复回,不可强求,顺其自然罢。
伸手拿毯被盖了我,君上斜斜倚坐塌边,许是安抚,慢慢说道。
我侧首抬眼,却看到君上又恍了神。
别紧张,一柱香后方可以开始。
许是我判断错误,君上清清楚楚知道我动静,拿手挠挠我发顶,轻揽着我,如是安抚。
中间一小截身子慢慢没了知觉,君上问了我感觉,开始动手。
君上说,要稍调点姿势,略似跪趴。
七冥你可能不习惯,觉得实在难堪便说。
七冥,其实我在你身后,也不算你白白跪了我,落了膝下黄金,所以七冥你还是别计较了。
我微窘,这个人絮絮叨叨的,是君上么……我又不是没跪过他……其实倒也真没什么。君上教我抱了几个软枕伏上去,曲了膝,叉开腿来,略略往前收了。我照做,待我调好了,君上拿软被盖了我身子,又细细塞了四遭。
原来那许多小毯是做这个用的。
君上不停,继续温声道……
七冥,我要开始了,先是切开一个小口子……
七冥,别担心,不怎么深,也不长,比你左边小臂的那一片里哪一道都轻……
我……觉得很奇怪。干什么都要先说了再动手。我……我又感觉不到。
幸亏没有人侍在一旁。
却奇异地不再空惶惶。
眼耳都清明,两头盖得密密实实,若不是中间露出得那段有未上麻的部分,我都要忘记了有段身子露在外头。微舒口气,听得些微的金属碰撞声,君上则继续唠叨……
日光晒得被子暖暖,我有些走神。正对着的屏风绣的属山水画,取景风光秀丽的烟雨江南二十四景之一,好似是前几年慕容家大喜,收了阁里贺礼后回的礼,屏风也是一套二十四扇;侧侧头,旁边那立的却是挥挥洒洒一阙词,那字洒脱奔放……金盆秋凉,湿了手,昨日几人去,烈马轻裘,蹄急急,来是少年狂……
却忽然想到,君上现下对着的是什么模样?!!
那一晚后过了几日,总管便托了个信,唤我喝茶。
他替我满了水,聊了几句闲话,试探说,七冥,如今这般……可否请你稍担了些君上衣食之务?
话音未落,近旁几个小侍绷了神。
我内伤未愈是不错,但如此近的距离,不想知道也难。
总管的武艺造诣未必在几任阁主之下,轻斥了他们下去。
我淡淡应了好。
其实,不故意选这几个新进年少的来诱我心软,我也会应的。
搂里新选阁主,明里暗里斗得热闹。
却不敢过分。
恼了君上,可就两败了。
君上每日晨起大多会习剑。
许是武学境进不同,他起身时极轻,竟然惊不醒我。
倘若雨雪未霁,也有吻了我调乐的时候。
有一日阴寒甚重,加上微着了凉,半夜睡得颇不安稳,略略挣裂了胸腹刀口。
君上唤了莫兰,而后抚了我睡穴。
推穴的手法奇特,未上内劲,慢慢按挪,我竟也睡了过去。
次日莫兰私下见了我,欲言又止。
我疑问。
莫兰低低说,七冥,君上待你不错,我很安心,只是,你要记得你是夜煞七冥。
那时未觉莫兰怕的什么。
我自然应了好。
未几日,晨起照例去树林。
举首见正见君上小憩毕,随手扔了枝条,再展势,竟是浑然剑气。
便是大成了。
可喜。
跪贺是自然的。
再抬头,却看到君上眉眼间寞落一闪而逝。
新阁主出了选。
暗里较了劲和莫兰他们比着能耐。
君上依旧淡淡的,偶尔暗示他们适可。
习剑,运功,看书喝茶下棋,也纵马。
莫兰依旧拿了那最好的药来调理我。
实在是破了以往待搂里失职者的例的。
偏偏我现在算做君上的侍寝。
这方面却无什么旧例可循,全凭君上兴起。
不是没有动静的。
有人便在月首堂厅上禀缴叛一事时顺便隐隐提上几句办事不力当治。
君上在那人长篇大论完了后淡淡应了声,依旧示意继续。
待到近午时前,君上只是过问了几句新阁主遴选之事进行如何,点了点头。
称了句不错,便出去了。
当责的惶恐应赞,我则跟着君上回院。
至于针对我的事,便不了了之。
毕竟我已不是阁主,权务均已交接,碍不得他们什么。
至多算个……半残了的二流高手罢。
而哪里又有人敢问君上对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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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单衣同寝。
亲吻是常有的。
也常被……亵玩?
不过终究没有要到底。
亵玩么……其实……是我咎由自取罢。
君上常恍神,那个人……染了他眉宇不少黯色。
我随身侧,总有撞到当口处的时候。
搅了他出神,便逮了我,撩拨了身子,轻笑着看我瘫软,算是惩罚吧。
却又会一直温温淡淡揽在怀里,衔了唇,吞了我失声,护着遮了我窘迫。
我惯了这小小惩戒,也慢慢……不在那样的时分记东挂西。
其实遮不遮堵不堵,又哪有什么。勿论在房里,庄里随意哪处,君上轻把我扣倒的时候,弹指之间,百米方圆,怎会还有人。
虽是这么说,却开始眷恋那一揽腰而至的体温,和那一俯首间袭来的长吻。
殊途之训中,其中有一,便是身在江湖,不可有眷恋之所。
那会成为败局的所在。
不过……没关系,我现下是侍寝的夜煞七冥,不再是枕剑怀刀而卧,身任午时楼火阁主的夜煞七冥。
如此,败不败局又有何妨?
到后来,已经不清楚是不是自己送上门去了。
反正是天知地知,我知君上不知,便也无妨。
总觉得,君上的眉眼,不合适有那样的神色。
我虽解不了,搅一搅,却是可以的。
那时便明了莫兰担心的什么了。
可是……我这样的人,君上……
我怎么会无自知呢。
以后么,总有人接替了我去的。
……就像阁主一任任换过。
……甚至,会有人解了那寞色……
何必管那些呢。
莫兰你忘了,我已不再担了仇责了。
只不过,趁现下,因这贪恋,多搅几搅罢。
如此,便是无憾了。
一早习了剑,在小亭里稍用了点东西。
天尚寒峭,我却喜欢这露天冷冷的地方。不易坠了神智,便少泛起酸苦来。
服侍的都通些拳脚,所以倒也算不得我苛待他们。
微沾了点暖茶。
轻运气,看着茶叶慢慢打着旋。
千有两个发旋。
心思略动,茶水便旋成了两股,面上起了小小的峰。
发呆。
\"君上。\"利利索索恭恭敬敬揖到底。
新的火阁主。也该说是火阁主了。
这次赴会随带了水、木、金三阁主。火阁主略更显老成,留着和土阁主打理便是。虽这老成,不足免俗念,处理些麻烦,倒也有余。
从千那里回了心思,无聊地想了些杂乱,松去手上的劲,喝了一口,示意他说。
\"君上,今日启程否?\"
启程?
总比呆呆在这里看茶好罢。
\"恩。\"
庄外的场面倒没有昨天那么累赘。
从行的除了水阁主和他两个下属近卫,都留在那客栈里。所以策马上路的不过五人。
半日的路程作一日赶,一行人便行得不急。
饶是残雪尚留的时节,近镇的湖河上,竟已经有了舞文弄墨的公子哥儿荡舟暖酒。在桥头的茶摊小息,我无意中扫了一眼那几人,却瞄到极目之远处,水边洗衣的一群贫妇人。
世间,其实就是这么回事罢。
我伸手满茶,顺便看了看七冥。
虽受了剧寒,但毕竟有莫兰的药,又被推着真气在热水里泡足了,七冥的身子便没有什么问题。至于昨日床塌之间的,更算不上碍事。而现下,我们这一路,又是无论如何称不上\"赶\"的。
只是,他会觉得身子略有些古怪。
车马不宜,又难以启齿的古怪。
七冥方才正伸手。
不过那壶离我近了点。
无论算是侍寝,还是属下,替我加水是他的份内事。所以他算是失职失礼了。只不过出门在外,可轻可重罢了。换成是在庄里,仆从是定要领罚的。我虽然清楚规矩,却依旧容易不小心害了人。加上本就不喜欢,因此除了七冥,少有下人在身边。
其实,一个七冥请的罪,就够我受的了。
替自己满了些的时候,七冥便有些拘谨了,却又不好夺手。
觉得好玩,顺手替他满上,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反正我不示意,他们便不能自曝家门,七冥便请不了罪。
机会难得,机会难得。
侧瞄向他,心里猜测着,不由微勾起了唇。
七冥居然脸红了。
只是一倏忽,一点点。
却是货真价实的脸红了。
我知道,自己的唇角勾得深了几分。
\"那边的公子!\"许是有了醉意,泛舟的刚靠上岸,为首一青衣公子便微微踉跄着走过来,\"几位公子眉宇不凡,可有兴致就这初起的春色,对酒当歌?\"
\"我们正赶路,这位公子好意,心领了,却是见谅。\"自有水阁主,淡淡然替我答了。
君上大名,没有听见的少有,但是见过面貌的,却更少。
午时楼阁主,对于平常人而言,也只是富裕人家茶余饭后嚼烂了的传说。
\"赶路?\"后面一个更年少的上前来,\"几位是去近青楼的吗?\"
\"正是。\"水阁主微点头,\"不知公子?\"
\"蓝公子,江公子,他们和我刚好同路呢。\"少年回头,却是对着一同的两人说的。少年复又想起我们,搔搔脑袋,对水阁主微揖,歉意地笑笑,示意失礼,\"我姓白,也是去近青楼的,却不识得路,可以和你们结伴吗?免得蓝、江两位公子浪费了这难得的暖阳清空。\"
水阁主看向我。
打量了眼少年,淡色衣衫,一色的束发,玉面细眉,眼睛狭长深邃。
却是难得的书香清俊。
有趣……
我眯略略起眼,微笑,答,“甚好。”
没有多余的马。
我伸手将那少年揽上马,\"白公子,屈就了。\"
\"这是西阑的大马罢,好威风啊。\"少年回首,灿然一笑,理了理马鬃。
座下的马却甩开头,打了个响鼻。
\"性烈,公子小心了。\"莫兰冷清清的嗓子淡淡提醒。
我笑笑,垂眼,正是少年白皙光洁的颈后。
有人按捺不住了呢。
明明是个通透的,现下却成了傻子。
\"多谢公子,我姓白名迩筹,遐迩,谋筹,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话到后来,却是对着我说的。
\"好名字。\"随手替少年扣了扣耳边的鬓发,\"他叫参三。参汤,三餐。后边那两个,参左,参右。\"
少年噗哧一声笑出来,连忙侧身抱抱拳,\"公子?\"
\"商君。\"我随口答,回首看向七冥。
少年也转头看七冥,\"那,这位公子呢?\"
七冥微低了头,正是侍寝的人要守的礼,加上背光,我看不到他神色。
马背上毕竟有些颠簸,不知道……
\"他啊,步寒。\"我淡道,\"步步阑珊,峭春寒。\"
客栈门口,我抱着熟睡的少年下来。
他下船时身上带了些酒气,闻着淳劲不小的味道,行了一个来时辰,便睡着了。
我不着痕迹地点了他睡穴,这两个时辰,他会一直保持深睡。
木阁主迎上前来,看到我怀里的人,顿了顿,不知道是否称呼我君上。
\"何事?\"
\"君上,晚点已经备上了,慕云坛、青刀门有急件呈上。\"
\"恩。\"我将少年递给他,\"腾一间上房。\"
\"是。\"
养点精神,醒了,有你折腾的呢……
看完急件,我随手扔给金阁主。
\"属下领命。\"
\"去罢。\"磨练磨练,顺便挑几个得力的充实一下金阁。
回身,和木阁主继续前天的对局。
了局,侥胜半子。
我知道,这局是输了二子半。
无论好坏,木阁主都让我三子。彼此心知肚明。
时间差不多了,那少年该醒了。
可是……我垂眸。
麻烦。
\"七冥。\"
\"君上有何吩咐?\"
\"唤水阁主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