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他说完，迟尉又猛地转身抓住他一阵乱晃："你快劝劝他这样行不通快劝他......"

　　柯磊被晃得头晕眼花，茫然地转向漾。

　　他的眼神，平静，并且可以让人平静。

　　"我有分寸。"

　　柯磊又茫然地转回，对着迟尉："他说他有分寸。"

　　里间的门啪地一声关上了，"操！"迟尉恶狠狠地盯着柯磊，"你知道个屁！"

　　柯磊无辜，确切地说，是屁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叫‘请结罗'？结罗是一种魔，他想召唤魔物来预言那妖怪出现的地点！"

　　柯磊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那又如何？事实上他觉得迟尉经常神经兮兮地小题大作，根据自己长期观察的结果，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漾厉害的关系吧。--当然这话不能明说，这小子，傲得很。

　　迟尉气急败坏地盯着他一脸呆呆的表情，这两个，一个白痴，一个疯子，"你们俩真是绝配！"

　　他跑过去粗暴地用脚揣门，一边摊手现出一把金色的长刀。

　　"喂你干什么？"柯磊这下吓倒了，怎么为了这事儿还得打一架？

　　他刚冲到门边儿，门就从里面开了，柯磊差点没栽倒。迟尉盯着漾："让我进去。如果你被噬去心神，我会在他完全控制你之前斩下你的头。"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酷认真，没有一丝说笑的意味。

　　漾望着他，点一下头。

　　柯磊这下终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担心地看向漾，漾也对他点一下头："你也进来。"

　　漾在屋子中间布下一个奇怪的符。灵力组成的咒符波光流转，他在正中心单膝跪地，从咒符边缘开始升起一道一道金色的光束，穿透屋顶，柯磊向上望，眼睛变得透视，那些光芒穿越层层云雾，直插入深不可测的另一个世界......

　　漾举起右臂，竖起带着连戒的食指，通往魔界的道路已经被打开，无形无像的结罗，将沿由这条光道入驻他的身体。魔并不邪恶，但也并非善良，它们满足召唤他们的凡人的愿望，却往往是，以吞噬他们的神体为代价。

　　整个小小的空间漫布金光，气氛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压抑。柯磊连大气也不敢出。迟尉握紧手里的刀，如果出现任何意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砍下。灵力高强的人被魔噬去心神，所带来的结果是灾难性的，只要他心存哪怕是一点点的怨念。

　　空中有一团强得让人睁不开眼的金色缓缓下降，最终触到漾的指尖，一闪钻了进去。

　　光束变暗，慢慢消失。片刻，漾抬起脸，眼珠完全变成了金色，他开口，那声音遥远地仿佛来自天边："子时。林江路。老槐下。"

　　眼睛里金色的边缘开始逐渐扩散，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渗了出来，手，也开始剧烈地颤动。

　　快把它弄出去快把它弄出去！迟尉在心里大喊，手里的刀仿佛有千斤重，整条胳膊都在轻轻发抖。

　　漾的头慢慢垂了下去，汗珠落在地上，一滴，一滴。柯磊靠着墙摒住呼吸，迟尉握着刀的手指紧了又松。

　　突然，他全身猛烈一震，金光哗地一闪从体内逼出，顷刻，散尽。

　　迟尉贴着墙软软地滑坐在地上，夸张地在胸口画个十字，"thank goodness!"

34

　　林江路。

　　"喔！好大一棵树！"柯磊仰望着层层密密繁复的枝叶，开始想像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他有点担心，似乎自己的眼睛可以透视，但他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使用这个功能，那这枝枝杈杈地能看清么？

　　他今晚还特意戴了副墨镜--缓冲。--鬼脸那玩意实在太TMD挑战人类的视觉极限了~
　　
　　无风的天气，那些枝枝杈杈却在剧烈地抖动，树叶沙沙作响。

　　这里......为什么会有如此熟悉的气味？

　　迟尉眯起眼睛："这不是一般的树。"

　　"废话！千年古树，当然不一般。"柯磊贴近那上面挂着的牌子："树龄有一千五......"

　　还没等他念完，迟尉忽一反手现出鞭子向着树干抽去："滚出来！"

　　树身白光一闪，一只和老树一样皱皱巴巴的干瘦妖怪现身匍匐在地上。

　　这肯定不是斗，柯磊笃定。看气质，它那样子简直就是在背上贴了几个大字：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喽罗。

　　小喽罗抖得厉害，它抬起头颤巍巍地望着漾，三个人在看见他的样子时同时睁大了眼睛。

　　他像棒子一样的脸上只有一只七彩的眼睛--这是柯磊睁大眼睛的原因。

　　那谦祥的七彩灵目只有法力强大的斗神才能开--这是迟尉和漾睁大眼睛的原因。

　　树身抖动更加剧烈，一千五百年啊......看着那老妖望向漾的过分敬畏的目光，迟尉冷笑着贴近他的耳朵："这树不会是你当年栽的吧？"

　　漾浑身猛烈一震。

　　是真的......那日他随手一弹的光镖，被那人闪过，刺入身后某棵不知名的小槐树......

　　依然是如此清晰的画面。

　　如此说来，他环顾四周，这里，是当年的故乡......？

　　古槐繁茂的枝叶伸展，遮蔽了清朗的夜空，他的目光顺及向上，向上，却似乎望不到那端的尽头。......千年，是个什么样的距离？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好好想过。只不过，觉得，自己是身处了另一个世界。

　　或许，一直，一直，我在逃避这个问题。

　　千年，曾听人说，沧海桑田。

　　现在，他站在这里，就站在一千五百年前他曾经站过的地方，桑田没有变成沧海，这片土地依旧，却换上了另一副陌生的光景，上演着另一些陌生的故事。

　　人是，物已非。

　　他眯起眼睛，这里怎么可能是他的故乡？......故乡的绿树成荫，阳光从缝隙里穿下来照不出乱尘飞舞，只是投下一地让人迷惑的斑驳的光点......他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他曾经躺在某一处树枝上舒服地闭起眼睛，等待着注定会投入他金色结网中的小妖，然后，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注定，邂逅那个眼睛里流转着银色光华的人......

　　是不是，从那时开始，一切早就已成定局......？

　　迟尉手机的闹钟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零点了，从现在开始进入子时。"

　　漾恍恍惚惚地望着跪在脚下的树精，见证那世今朝的老妖，它和他一样......

　　"你先回去。"

　　树精闻言立即向树身跃去，然而就在它扑到空中的那一瞬，呼的一声，尖利的风响，然后--咔嚓！它的身体就像一根朽掉的木棍，被折成分离的两段。

　　阴风飒飒，黑夜中清晰地现出那一对毒咒般的血眸，接着，是怨鬼的身体。它的嘴里还叼着树精被折断的躯体，绿色的树汁沿着苍白的下巴一股股滑下。

　　漾仿佛呆了般怔怔站在那里。老树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失去了灵魂的朽木，由内力开始急速地腐坏，扭曲，断裂。繁盛的叶，从高处哗啦哗啦地砸下来。

　　他只是怔在原地。......这是真的，真的，时光真正地流转了一千五百年，该老去的老去，该消亡的消亡，只有我在这里，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咯--咯咯--老树被噬空的根基出现了裂痕，一点点向着他倾斜。黛色的夜空被阴沉的邪气漩起巨大的漩涡，有如时间流转，而我却，永远，回不去......

　　咯----巨大的黑影夹带着死亡最后的呻吟迎面扑了下来，他现出森罗剑，在树干砸向他之时挥剑用力劈下。

　　听不见，什么也不想听见；入目的一切，亦不再有任何意义......空前的恐惧包围着他，这是上天的惩罚吧，让我生在这个不属于自己地方，而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轰！强大的气浪将劈成两段的巨木冲出去好远。

　　柯磊和迟尉在树枝树杈往下掉的时候就开始转身跑了，直到听见轰然巨响，他俩才一齐回头，一片尘土夹着枯叶漫天飞扬，那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正中，手中的灵剑都不及他光彩夺目，仿佛人世间任何的肮脏都沾不到他身上。他是凛冽的。冰冷。苍白。

　　震撼人心！

　　灰尘渐渐淡薄，就可以发现那化身为鬼的红斗还浮在不远处的半空，咀嚼着已经被食去元神的木头一样的怪尸。"啐！"它将一段撕裂的尸体吐到地上，"不好吃！"

　　漾提剑一步一步向它走来。

　　怪物抬头，仿佛才刚刚看见这多出来的人影，"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它说话的时候嘴一动不动，那声音来自身体内部，和它丑陋至及的脸一样，做作妖娆。
　　
　　即使隔着墨镜的画面几近黑白，柯磊还是在看清那张女鬼脸的时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迟尉皱眉："喂，你别又倒了！"

　　"呃--"此话一出的同时柯磊捂住嘴，"不会，呃--，我习惯一下就好。"
　　
　　那边，漾冷冷地一剑砍下去。

　　怪物听见风响的时候一闪消失，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谁？"它茫然四顾："你是谁？"
　　
　　"啊！"迟尉打个响指，"丫原来是个半瞎子！你看，只要不动，它就看不见。"他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冷汗从额头上滚下来："还好我们刚冲刺的时候它嘴里填着东西......"

　　柯磊刚过适应期，陪着他一起流冷汗。

　　两人站的太远，听不清那边的怪物说了什么，只看见漾挥剑再砍，那怪物继续闪，但却并没有攻击他。

　　
　　"你是谁？"它感觉到了异样，这使它激动，并且害怕，在下一剑砍过来的时候以电石火光的速度顺着利刃触到持剑人的手，"斗神！"

　　刷！与此同时，青森的长指甲被漾另一手的手刀齐齐剁断。

　　"喂！"柯磊用手肘捅一下迟尉："你怎么不去，想偷懒啊？"

　　"罗嗦！我在观察。"

　　"你不是都为了这演习过一次了么？"

　　迟尉扭头气哼哼地盯住他："能一样？那只是允幽挑的厉鬼和普通的斗结合，显鬼性；这只是千年的斗和不知底细的鬼！"你他妈，竟然抓我小辫子！

　　柯磊于是转回头看了一会儿打斗的场面，漾冷着一张脸，挥剑，砍，剑风落下的地方土地崩裂，使多大地劲儿啊他！

　　"......迟尉，你有没有觉得漾今天有点不正常？"

　　"我觉得那斗倒是不正常的厉害。会会它！"迟尉说着现出灵剑向那处走去。
　　
　　"斗神！你是斗神对不对！"怪物一边躲闪着漾的攻击一边用颤抖的嗓音问着："曜呢？他在哪？"

　　回答它的只有利剑挥舞的声响。

　　"让我见见曜！让我见他！"它突然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双手握住那锋利的剑身，黑色的血流下来，冒出嘶嘶的烟气。

　　漾盯着他的眼里只有全然的肃杀之气，他用力抽剑，抽不动，另一手就要现其它的兵器。

　　迟尉刚好赶过来，对着它的背猛刺，那妖怪一闪闪到他身后。

　　漾举剑直直地向着迟尉劈下来。

　　铛！

　　两剑相接火花四溅，迟尉被剑压逼得一下子仰倒地上。

　　"喂！"他差点吓死，"你丫发的什么狂！"

　　漾看都不看他一眼，从他身上跨过，继续和妖物纠缠。迟尉坐起来，这家伙真不对劲！平时也是冷，但不像今天，没有一点人气。

　　仿佛这世上不再有可以让他顾忌的东西。

　　妖怪得不到回答也开始发狂，他突然绕着漾转了个圈，身体变细变长像蛇一样缠住他的手臂和身体，用力，它收紧："斗神，让我见见曜！"

　　迟尉举起剑向着他的头就要扎下去。

　　"你们想让他死就尽管刺！"那妖对着周围移动的杀气厉声尖叫："我会把这个身体化为鬼界！与他同归于尽！"

　　这--迟尉的剑举在半空，怎么办？

　　柯磊急得摘了墨镜跑过来，顾不上害怕了，他甚至就想这样冲过去扒掉缠在漾身上的怪物，被迟尉一把扯住。

　　"我不想你死，斗神，"身体被漾浑身发出的真气烫得仿佛要燃烧，它却缠得更紧了："只要你告诉我，曜在哪里？"

　　漾的眼睛里蒙着一层冷酷的坚冰，他一言不发，只是一味地挣扎，脸孔开始涨得发紫发红，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曜！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它的语调凄怨："我为了你，弄成这副鬼样子！看看这身体，看看这恶心的身体！......我恨这里的一切！恨这样苟且地活着！这样苟且地活，还不如在千年之前就死在斗神的剑下，可是为了曜，我得等......他说会带我去一个没有斗神的地方，他说那时他就是我的，我知道，他只是哄我，可我要和他在一起，我生而，就是为了追随着他的......让我在死前见你一面，曜！"身体被高温灼痛地渐渐失去了知觉，它恨极地悲鸣："曜--！曜--！"
　　
　　从远处，渐渐亮起了银色的光芒，那明亮的光芒，照得结界内如同白昼，目不能视如它，都可以感受到那温暖绚烂的光芒，如同它第一次遇到他，他眼里动人的光彩......

　　"曜......你终于肯来，见我一面了......"

　　......

　　曜......？是谁在呼唤这个名字？......那些熟悉的气味，那些明亮，是谁？是谁？坚冰一样的眼睛出现丝丝晃动，漾转过头去。

　　时光停止，倒转，轮回。

　　千年不变的脸。

　　......我在做梦吗？你也在这里，在这个时空，这个地点......和我一样的，人。

　　他向他微笑，至少还有你在这里......

　　至少，还有你。

35

　　"这不是......"柯磊一脸白痴地瞪大眼睛指着正向他们走过来的人："陈......那个全？"

　　迟尉赠他一个"你真搞笑"的眼神，这能是陈全？陈全若是这么酷我就把他养在家里供起来。不过--

　　他歪着头打量，还真是长得像。而且，好深的妖力，竟然连我都看不出他眼里的异色。

　　激烈的缠斗突然变成了诡异的会面，迟尉翘起嘴角，有趣极了。

　　看向漾，他眼底深处的晃动一波一波，最终又复归平静，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不鬼不妖的东西离开他的身体，向那处光明伸出手："......曜，是你么？"它的身体透明得像一阵风，眼里的红色已是相当黯淡。

　　那人轻轻托起它的手："我在这里。"

　　银色的，温暖的光。

　　为这光芒，仅仅为这温暖的光芒，我的一生，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献给这个人，献给我唯一的光明，他说，我在这里......

　　为什么，那么晚，那么晚......

　　它曾是一顾倾城的绝色歌姬，邂逅他，却不能令他爱上她；它曾化身为清丽圣洁的异国公主，吸引他，却无法使他迷恋她；也曾经变成了浪迹天涯的孤单少年，换得与他的擦肩而过......绝望的爱啊绝望的爱，我是不是，应该恨你呢......

　　它突然紧紧缠绕住他的身体："曜......陪我一起走吧，活着的时候，不能奢望你会爱上我，那么，至少，陪我一起走，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