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这些扎人的目光中,一步步地走到了二叔面前。既然父亲和爹爹都不在,束发的任务就只能落在二叔手上了。我看着二叔有点热泪盈眶的拿着根带子准备给我系上,头一低,我就把自己给送了过去。低着头,眼一斜,就瞧见朱璃拉着镇纸朝我这边指指点点,一边说还一边捂着嘴笑,镇纸旁边的研墨,龇牙咧嘴的朝我做鬼脸,害得我差点破功大笑,再往前看,一叔正朝着我这边瞪,当然他的瞪的不是我,用瞪也不太合适,反正就是极为温柔的看着二叔。看了一圈,脖子也酸了,二叔竟然还没系好!!说是束发,其实就是做个样子,头发早就被朱璃束好了,在早束好的头发上系个扣而已,二叔竟然磨蹭了这么久,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二叔对我不透露爹爹他们行踪的报复,至于他的热泪盈眶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终于束好了头发,我不动声色得揉了揉脖子,给了幸灾乐祸的研墨两记眼刀,整了整衣服,开始故作认真的听二叔宣读祖训。我敢发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早早的神游太虚去了,就连在读着的二叔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读到那一行了,只是在做简单的机械运动。对于,爹爹和父亲没有出席我的成人式,没有一个人表示诧异,反正每一代的楼台继承者的个性都很标新立异,他们这点事似乎不足为奇。
再后面的事,我就不再赘述,场面只能用极其混乱来形容。当然这是旁观者的看法,对于身在其中的楼台人来说,他们的那个夜晚过得相当挺滋润。中午一口饭没吃的我,晚饭才吃了两口,就开始被人们拉来拉去,对着满屋子的宴席干瞪眼,看着别人吃得不亦乐乎。当天晚上我是怎么回的卧房我忘了,然而过了那晚我不得不对自己的生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晚上,迷迷糊糊的醒了,很远很远的笛音飘过来,我披了件外衣,推门出去。夜晚的风很凉,散开的头发垂在肩上,风一划过来,就挑起那么几缕,随着风散开。我抬头看看天空,漆黑漆黑的天上眨着的星星,像一颗一颗银色的沙子,美丽又纯洁,温柔而浩瀚。
脚尖一点,我跃上了院子中央的古槐,单脚立在树端,伸开手,月光顺着指缝,流到眼睛里。笛声似有似无,飘渺缠绵。
"你这个样子,真像当年的幽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人对着我说。
"玉昭叔叔?"他一点地,站上了低我一级的树杈,腿一垂坐在了上面。
"那年,幽吟也是这样,半夜里起来,对着天空发呆。"他也望向那片辽远广阔的地方。
"爹爹吗?"玉昭叔叔有着和镇纸一样的眼睛,细细长长的,柳叶一样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好看的嘴唇,月光底下显得格外柔和。
"嗯......那时你药娘娘怀着朱璃,半夜里突然想吃带水的东西,我就出来拿呗,走到这儿就看见他站在树顶上,吓了一跳。"他低低一笑,接着说,"我就问,‘你在干嘛呢? '他理也不理,伸着手,看天。正好有一阵风吹过来,衣袂和头发都被吹开了,在月光底下飘着,让我以为他要乘风而去......"
"哈哈......就算是真的要乘风而去,爹爹恐怕也没有自觉。"我笑。
"是啊!那家伙可算是半个傻瓜呢......风停下来的时候,幽吟他突然问我,‘玉昭,你说,江湖有多高?'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我就随口回了他一句,‘江湖有多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江湖有多低。'‘有多低?'‘......比柴米油盐还低就对了......'然后隔了很久他都没再说什么,我就问他呀,‘怎么?那股兴奋劲过去了,不想去了?'他还是什么也不说。 我就那样陪着他坐着,一直看着天,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跳下去,钻进了屋。我觉得奇怪就跟着他,谁知一进屋就看他倒在床上,等我走过去,已经睡死了!唉......"
"哈哈......确实有爹爹的风格......"
玉昭叔叔看了看我,淡淡一笑,揽过我的头发,轻轻地摸着,"岚歌,有没有怪过爹爹们呢?"
"没有......为什么要怪他们?"
"幽吟束发的时候,你爷爷,已经去世很久了......那是他心里的遗憾。"
"......我知道......爹爹他的心思我明白。"我转过目光。很想为儿子绑上头带,却害怕为儿子的长大离去伤感。所以干脆远远的看着,不是不回来,只是害怕,一晃眼,白驹过隙十六年......
玉昭叔叔从怀里掏出一根盘曲的带子,递到我面前,"收着吧,这是幽吟给的......"
我接过来细细的看着,深紫色的带子,隐隐的可以看见带身上的绣纹。带子尽头轻轻拂过,有四个小字,小得让人忽略,却绣得极为深刻......一世平安......一世平安......
月下,玉昭叔叔,灵巧的手指跳跃在我的发间。不一会,那在风中飘荡的发丝,尽都收在了紫色的带子里......我摇了摇头,束起来的头发从肩边落到了耳后,在背上依然飘荡......
远方的笛音缠绵飘渺,静静地呆在树端,泻了满天的银沙,漆黑漆黑的夜空,我伸出手,月光顺着指缝流到眼睛里,连绵不绝......
第十三章
礼成后的第四天,我才在研墨的催促中上路。他很急切的想看看楼台外面的世界。镇纸没有研墨那么热心,所以常常是研墨说的开心,镇纸似有似无的嗯哼着附和两句。
我们走的那天,二叔一脸不乐意,因为少了三个替他们对付账本的人。一叔倒是高兴得很,因为终于可以享受二人世界。药娘娘和玉昭叔叔最实际,塞给我一个袋子,不大,却装满了种种用途的药粉。我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那棵古槐,朝玉昭叔叔一笑,尽在不言中。
一出楼台,就看见了两匹马。向后看,马的屁股上拴着带盖的‘盒子',看来是马车。我向周围看了会儿,没看到人,便径自走向马车,丢下一句:"研墨驾车。"镇纸一会也钻了上来,研墨一个人独自抱怨:"搞什么!准备了马车也不准备马夫,让本公子驾车,等我见着他一定好好修理他......哎呦......"我没看见镇纸丢出去的是什么,不过世界从此安静了。马车开始缓缓移动,环视了了一下马车里的环境,东西还到齐全,毯子,矮桌,壁上突出来的格子里面从上到下,依次放着锦被、书、还有两个盛着饭的篮子。其实,研墨应该知足了,想想以前父亲的抱怨,我们这次的情况已经够好了。出了楼台得奇门遁甲,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出了楼台。楼台外有片大得惊人的树林。要走出这片林子,就算是很壮的青年,日夜徒步,也要五天。若是你轻功好,你想飞出去也未尝不可,前提是你要有连续运功两天的实力。以前不管是进还是出,对楼台人来说都是件痛苦的事。吃得还好说,林子里的活物不少,想饿也饿不着,问题就是睡觉的地方,这么大的林子,一户人家也没有,你只能露宿,夏天蚊子多点,顶多咬几个包,冬天北风呼呼的,你就算神功护体,整晚整晚的吹你也受不了,你要去寻个山洞,但注意这是树林不是山林,山洞是不好寻的。虽然它的中央是山林,而且还不小,更有座高耸入云的山,可是那里已经是真正的楼台之地了,你若是楼台人,到了那就不用不担心了睡觉的问题了。你若不是你根本就进不去,因为那有奇门遁甲。综上所述,仗是楼台里的懒人们也受不了了,就开了条能走马车的路,来回坐马车不过四天的路程。来是好说了,你上哪都能买辆马车不是?关键是去,所以楼台上有这么一个人就专门管这个。说是专门其实是兼职,楼台人懒,出来进去的人少,所以二叔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厨房烧火的大爷,五十多岁的人,吃住都在厨房里。别误会,他这可不是勤快,那是懒。本来他是扫地的,后来强烈要求去烧火,为什么呢?就图一个,吃了睡睡了吃。吃完了就跑到厨房隔间的柴房里一躺睡了,冷了,就往靠着厨房的那面墙一滚,正好是厨房的炉子,常年填着柴禾,热了,就滚开接着睡。就这么个人,让他准备马车,你说能有什么好期待的?你别指望着他在马车那等你还给你个车夫,就是咱们现在这种状况,还不一定是他一个人弄得,至少那两个饭篮子,就是朱璃的。记得父亲有一次抱怨说,那次他和爹爹准备趁一一和二二不备,逃遁,偷着跟这位大爷说了声让他准备马车。结果他们到那一看,确实有车了,但没马。过去一看车还是没顶的,所以他和爹爹不得不运了两天轻功,飞出去了。
我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还是一样的各种树,没什么变化。看了一眼镇纸,正从马车前面挡着的帘子缝里往外瞅。我似有似无的动了动他,他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我望往外递了个眼神,镇纸就红着脸爬出去了,不一会外面传来了两个人的笑闹,低低喃喃的说些悄悄话。我笑了笑,顺手抽了本书,‘账本三百问'立马黑了脸,肯定是二叔放的。翻了两页,眼皮沉沉的,马车轻微的颠簸,迷迷糊糊的好像见到了周公......
被研墨叫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黑得不很完全,有点像蓝黑色的墨水。我迷迷糊糊下车的时候镇纸已经生起了火,跳动的火苗映着远方的天空显得虚弱而空洞,即使在不久以后同样的火焰将会被黑夜彰显得活跃而温暖,但在似黑未黑此刻,它的存在依然尴尬。看了看天,我转头向研墨说,"我去玩一会儿,你们先吃。"
还没走两步就被镇纸拉住"天就要黑下来了,岚歌你别乱跑。"
"可是......"我确实不饿,夜行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看我犹豫样子,镇纸当机立断说"你非要去,那我们就一起。"说着转头看向研墨,示意他一起跟来。趁着这个时机,我也向研墨递了两个眼色‘我这是可是在各你们创造二人世界的机会,你要不领情那我就不去了......'果然,研墨接到指令,立马开始劝镇纸,"岚歌他还用我们担心吗?就他现在的武功修为在整个楼台,估计除了他爹爹和父亲以外,就连我二爹都不一定能赢,江湖中的小虾米门,碰到他还不指定谁危险呢!"
我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又不是杀人如麻的剑客。不过, 我还是接下研墨的话来"我就出去转转,走不远,你们都看了一路了不觉得什么,我可是在车里闷了一天,再说了,你们生着火堆呢,我也迷不了路。 "
"就是,他就算是闻着柴烟味也能找回来......"
我狠瞪了他一眼,你当我是狗啊!
镇纸也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转过来,说"你可别弄太晚,夜里没什么好玩的,待会冷了,我们可不去找你。"
我赶忙答应着,窜进了树林里。 我这少爷不像少爷,他们仆人不像仆人,倒像两个哥哥,一个调皮些,一个严肃些,正好搭配。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眼睛适应了黑暗,周围的东西都能看清大体的轮廓。看看天空,没有月亮的影子,下弦月还要等到后半夜。因为是春天,会叫的虫子还在蛰伏,周围静得很。走来走去,突然觉得不过如此,黑黑夜里,一个人总是没有乐趣。回头看了看,依稀能见火苗,我决定回去,‘账本三百问'偶尔也有娱乐的价值。就在我回过头,刚走了几步,一个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微弱的几乎就要断掉,但我确定那是人的呼吸。
第十四章
记得当年学医的时候,药娘娘说,医者到了一定的境界,切脉也是多余的。就算是瞎了眼,没了手,高手也还是高手。听音辨病,一双耳朵即可。当时我就问药娘娘,她算不算是高手?她笑了笑回了我一句不太相干的话,她说,世上没有所谓的神医,因为人总要死,对于死,医者无能为力。而我本不是医,我教你的也不全是医术。
后来才慢慢知道,药娘娘的爹爹就是所谓的高手,隐藏身份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被人称为神医。后来药娘娘的娘死了,她爹爹就疯了一般的找起死回生之法,最后也死了。药娘娘是看着他死的,那种惨状二叔说他无法形容。所以药娘娘不是医,我也不是。但听音辨病的功夫还是传了下来。听他的呼吸可知这人的伤不致命,却有一处伤在心脉上。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昏迷,我拉开他护在腹部的手,拨开衣服,果然左胸上中有一掌,五个指印已呈暗色,摸出火折子一照已经紫黑,看来这一掌,不仅力道够狠而且有毒。这是楼台的范围,可他决非楼台所伤,一个受了伤的人出现在楼台 ,难道说只是巧合?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人服用了‘平心散',平心散即不是药也不是毒,是一种特殊的功力抑制剂,它的不仅仅可以抑制功力,更可以让别人无法探的服用者功力的深浅,具有很大的混淆作用。平心散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会配平心散的人少 ,能察觉平心散的人更少,即使能察觉,也无法推知服用者的功力深浅。可不论如何,这个人还是要救。想想我这一辈子可能与伤患分不开了,即使父亲和爹爹不丢给我,我一个不留神散个步都能遇上,不禁想要苦笑。于是我苦笑着掐了他的人中,他慢慢的苏醒过来,开口的第一句竟是"......姑......姑娘......"算了让他误会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不让他多说,给他塞了一颗解毒药丸,没带针,只好用疏穴法。疏穴法顾名思义,就是用极快的手法点住不同的穴道并瞬时解开,用以打通经脉,现在流传的疏穴法有六种,原理都一样,不同的只有手法,据药娘娘讲,楼台的手法最为精妙,然而就是这点精妙,所造成的结果可能就是生于死的差别。为了以防万一,我临时将手法改成了最为常见的那种。那个人似昏非昏的,好像也没有注意。虽然不知他的功力如何,但应绝非等闲,等平心散的药效一过,加之我已帮他打通经脉,他只要运功一周,心脉的伤即可痊愈。剩下的皮外伤,不足为患。如此我任务也完成,后面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最后我只要给他下点楼台秘药让他在此睡上两天,错开与我们的行程就大功告成了。谁知我刚下完药,起身要走时,他竟迷迷糊糊的抓住了我,塞给我一颗珠子,说:"姑娘相救,无以为报,以此珠作信物,若有缘相见,定竭力报答......"说完就昏睡过去。我瞅了瞅睡着的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珠子,还是将它收进了袖子里,出了楼台的树林再扔掉好了,我想了想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马车。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催着研墨和镇纸上路,虽然我对楼台的密药挺有信心,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点好。一路无事,第三天黄昏,便出了树林。无奈研墨说他打死也不做车夫了,不得已我们只能驾着车向最近的楼台属店赶去。当找到有兰花标志的客店时,我已经饿得前胸贴肚皮了。镇纸拿出信物来给掌柜一看,他就明白了,问我们要不要去通知一下重阳。我问他"你们这儿的重阳是谁?"
"回主子的话,是俞高老爷。"
"俞高是谁?这名挺熟......"我转头问镇纸。
"就事你成人那天跟着春阳过来给你倒酒的那位先生。"
"就是那位胖胖的大叔?"
"嗯......"
"那春阳也住在这个城?"我又问掌柜。
"春阳大人,住在下一个城。那儿比这儿可热闹多了。"
"你就不用去通知俞重阳了,我们就住一晚。准备个马夫吧,勤快点的。"镇纸插话吩咐道。
"主子们还有什么吩咐?"
"准备两间上方吧,再弄点吃的,送去其中一间。洗澡水也备上。"研墨说。
"那主子们稍等。"说完转身去吩咐小二,说完了,转过来给我们引路。"主子们这边走。"
楼梯是雕花的,仔细看看才发现,这个不大的客栈,令人意外的精细"你们这儿的重阳大人,是个挺仔细的人吧?"我问引路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