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扶上自己髋侧,稍停了停。
又抱了回来。
侧头从开的窗缝看看天上,找到了那颗孤零零的亮星。
昭示夜将过去,静谧的温柔将消逝在晨风与光耀里的亮星。
--这次,不曾,亦不会。
妙手青面不自医 一
一个来月后,山上。
"二师兄,小师弟,你们回来啦!"丁兰慧欢呼着掠到院子门口,见到风尘仆仆的两人,不由愣了下,"二师兄,小师弟呢?这人是谁?"
"小师弟说,要去找珍材谱上的东西。他是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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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堂里,廖君盘跪在前面,三位师父坐在主位和上首。
"徒儿本名廖磐骏,欺瞒师父多年,请师父责罚。"
"罢了,你乃廖家之后,此举也属无奈,为师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在这山上,仍旧是廖君盘。只是从今以后,不得和人提起为师的名号。"任仲遥喝了口茶,良久,放下盏,道。
"徒儿明白。谢师父。"
"起来罢。"
"慧儿牛儿你们先下去。"何息莞道,特别盯了眼丁兰慧,"慧儿,不准偷听。否则,你自己看着办罢。"
丁兰慧被说中打算,无奈地应了是。
师父平日里训话也好,有来客也好,少有这般警告的。再加上武功不够好,所以她虽然不甘心,也不敢违背。
只是,丁兰慧的性子,那是那么容易伏贴的。
--哼,不听就不听,八卦楼在手,难道我还打探不出来任何方那个臭小子,还有二师兄这个......下山时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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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大哥中了极乐丹,巩青丸,琼花散,盘儿两天内给解了?"三个师父都微变了脸色。
"是。"廖君盘应,抬眼看看二师父,"师父,这,有什么不妥么?"
"他不是解了那毒。他是过了那毒到自己身上。"何息莞几乎是将茶盏摔在桌上,撑额恼道,续而长叹,"这孩子,真是的......"
"过毒?"廖君盘猛然站起来,"二师父你的意思是说小师弟现在身中三种大内秘毒?"
"没错。"方长元回答,"你以为这天下,真有人能轻易便完完全全解了这样的三味毒么?"
"你二师父我也没有办法。"何息莞怅然道,"我只能稳定它们,如此,除了身子不如从前,折寿十来年,倒也无它碍。"
"那......小师弟他?"
"他本门心法已有所接近随心所欲的境界,短期内不会有事。若是能有突破,则可以压制那三味毒。只要不受严重的内伤,和常人无异。"任仲遥道。
"我......我去找他......"廖君盘抿紧唇,转身欲走。
"站住。"任仲遥喝道,轻叱,"你找他做什么,过毒到自己身上么?"
"......救的是我大哥的命。"言下之意本该如此。
"你不过刚刚炉火纯青而已,压不下那三味毒。"任仲遥冷冷道,"而且,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出了什么事,不过他没有回师门闭关疗毒是真。你就一定找得到他么?"
"我......"廖君盘茫然,"他说要去找珍材谱上的东西......"
"那些破草烂花对他现在的状况没有用处。"何息莞不屑地结论,"这天下,还有比山上更合适疗伤的地方么。"
"那,我去护他周全。"
"好了,盘儿。你大哥还需要调理,你还是先守在山上罢。"方长元转头,道,"任兄,嫂子,方儿有湜匡和暖玉,何况还有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几个手下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罢了,盘儿你下去吧。"何息莞挥挥手道,"这事真说起来,也算不得你的错。"
廖君盘脚步沉重地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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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说来,我们或许太不尽责了。"
"替那人好生调理不就可以了么,真想不出,方儿为何这么做。"
"幸亏我早就把剑给了他。"
"罢了罢了,叫慧儿多打听打听山下的消息吧。她那个什么什么楼,江湖上一般的事情还是能知道的。"
"八卦楼。古怪的名字。"
"还不是当初两人打赌,慧儿输了,只好用了方儿起的名。"
"那楼是方儿出的主意,训的人的法子是方儿起的头,慧儿也不算亏了。"
......
......
妙手青面不自医 二
寒家庄外。
"公子,真要去给寒家小姐治病吗?"
"为什么不呢?"任何方推推脸上精致的青铜面具,刷一声打开手中的扇子,把那些酸书生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像,摇头晃脑道,"寒家小姐,排行第三,正室所出,年方十五,美丽大方,琴画双绝,连江南才子都赞叹不已。寒家家主贴在招贤榜上的条件可是十分优厚的,没准她还会是你们以后的主母。嘿嘿嘿......"
一阵贼笑中,任何方身后的任森一百零一号的面无表情,只是顺手安抚了下被吓到,从任何方肩上跳到他肩上去的黑背枭。
任骉专注记忆四周的地形,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寒家庄的围墙,目测着高度。
"公子,这玩笑一点不好笑。"剩下一个任鑫独木难支,有气无力地抗议着意思意思,"白家,长孙家,阳家,您已经是第四次这么说了。"
"我要睡觉,要吃饭,要用上等的药材。本少爷都懒得去做买卖赚钱--"一收扇子,敲敲任鑫的脑袋,"所以,寒家庄庄主负责这些,我替他治女儿,这么说成了吗?"
任何方悠哉悠哉地迈步,向庄门口走去。
三人不徐不急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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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家庄主院正厅,垦明堂。
"妙手青面?"年近半百,目敛精光的寒家家主寒远江得了仆从禀报出来,一见任何方,不由惊喜,"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青面没错,妙手却不敢当。"任何方拱拱手回礼,"鄙姓方,贱名不提也罢。"
"怎么会怎么会,方公子当得。"寒江远听得回答和前头几家的传闻如出一辙,欣喜。他并不在意任何方没有坦诚名号。江湖里的医生有些怪脾气是正常的,何况根据打探得的消息来看,这妙手青面不过是不喜别人问起自家身世罢了,实在属于好伺候的,"这三位是?"
"门下拙徒,让寒庄主见笑了。"
"不敢不敢。"寒江远连连摆手,试探地问,"公子现在可否......"去看看小女病情。
"爹。"一旁的寒家大儿子寒世广俯身提醒,"妙手青面的规矩是先谈报......"报酬。
"见笑见笑,老夫心切了。不知鄙庄中可有入得方公子眼的什物?"
思索良久,任何方启了唇,开口。
寒家夫子一时不由略略屏息,寒世广的目光则往任骉的佩剑溜了溜。那剑半个月前还收藏在长孙家的书房内,如今之所以在面前这人身上,不过是因为任何方收了它做诊金。
剑虽说不上极品,却也是入得长孙家主之眼的一口好铁。人总是想把喜欢的东西留在身边。寒世广也不例外,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怎么能不担心任何方索了自己的宝贝去,偏偏比起寒家的掌上明珠,这东西还是一定要给的。
"贵庄精良甚多,不过青面唯愿求得寒三小姐嫁妆--"任何方慢条斯理答。
寒江远寒下了脸,寒世广皱了皱眉,逼前半步。
任鑫哀叹,不是吧?莫非公子这回来真的了?寒家庄东北第一马场,富可敌国,公子真要提亲,难不成打算坦诚身份?
任森依旧不动声色,任骉迎着寒世广无声无息地踏出同样大小的半步,护卫之势十分明显。
"--的二成。"任何方拖着音,一一看过众人神色,最后目光落在任森脸上,略略有些不满。
--千年冰块脸。
从自称口拙又一句话堵得干干脆脆弄自己没有理由遣他走后,对于任森,任何方赌气赌出了几分趣味,有事没事逗逗他。
"嫁妆的二成?"寒世广忍不住挑眉重复。奇怪的诊金。
"不错。"任何方回答,举杯喝茶。
寒江远目光中露出一丝恼火赞许相杂的神色。这诊金,收的别有涵义。嫁妆代表了新娘在娘家的地位,女儿被爹爹宠爱的程度。寒家三小姐名声在外,寒家庄的地位财富在那里摆着,这二成嫁妆的诊金绝不好给少了,但也不能给多了。其中,这分寸还涉及夫家颜面。不过寒家的姻亲大都有利益上的来往,嫁妆是一回事,真正就着婚姻的纽带达成的协议,转手的产业,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也不算十分为难。
管家来报时,说到过院前两个不张眼的家丁怠慢了公子身后的几个。
刁难为何而来,寒江远当下心下了然,暗骂训人不当不提,拱手答应道,"好说好说。那么现在......"该切我那女儿的脉象去了罢?
"在下能否先去看看寒三小姐的状况?"任何方顺应民意,悠悠接口道。
妙手青面不自医 三
"三师妹?"廖君盘端了空药碗出来,正好迎上飞奔而来的丁兰慧,不由疑问。
"二师兄,我有消息啦。"丁兰慧扬扬手中的纸条,"北边白家,公孙家一月前得了一位自称姓方的妙手青面相助,药到病除。他们说那人面戴青铜面具,身边跟了三个门徒,很可能就是小师弟,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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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你不去看看吗?"后院挨着药房新起的一间竹屋内,一个年过三十,气质沉稳的男子问。
廖君盘放下替他新添的两件衣服,道,"我要在这里照顾大哥。"
"说的什么傻话,三日一换诊的方子又不是你开的,难不成煎药我不会?山上恬静,你的师父们也允了我在此静养,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皇上、宰相都死了,家仇已报,小弟你也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男子嗓音里有几分缥缈的沧桑。
"大哥?"廖君盘困惑道,"皇上,宰相?"
"嗯?"
"当年不是昏君抄了我家满门的吗?"
"宰相帮着出的主意,皇上下的旨意。一狼一狈,如今都罪有应得。"
"可是......"
"怎么?"
"我不知情,我只刺杀了皇上而已。"廖君盘木然,愣愣地就近坐下,"难道是师弟......"
男子亦哑然,坐下身来,正色道,"这事,你和我细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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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个时辰后。
"小弟,你看不出来么。"男子微微摇头,"你的小师弟从买了他那十五个手下开始,就在策划今日了。"
"......"廖君盘瞠目结舌,"那,那时候他才五岁半。"
"我不知道他为何有如此心计,但他的的确确在帮你。"男子困惑,续而摇头无奈道,"你和他从小同睡,怕是你那梦话的毛病泄了身世家仇漏了底。"
"我......他还小,我以为没有关系。"
"大哥不是怪你。他一开始就偏重将那十五人训作阵法用,显然是为了以少敌多,或以弱绞强。廿竹片作案不少,其中有一桩是在南陆福省,长犁县。当时福省弯海那里,刚好有一批十张从海上异国过来的铁弩遭了劫。"男子手指轻敲膝盖,"这事隐秘,若不是我......也不会知道。那些地图是他替你勘查的。徐家二小姐的事是他告诉你的。宰相分明也是被刺身亡,你却毫不知情。还有,那晚我们脱身如此轻易,一路过来,各地官府都尚未收到飞鸽传书,自然有朝中皇家未掌实了权势的关系,却也不会是那么简单的。"
"......"廖君盘呆若木鸡。
"你在山上这些年,久离世事,有些事可能一时看不清楚,不过你想想就明白了。若没有你那小师弟,别说全身而退,杀不杀的了皇上还难说。"男子说到此处,正色看向廖君盘,"当年我同时喝下三杯鸩酒也是一时悲愤。三毒混身,一般的还好说,这大内秘毒却不是那么易解的,即使拿到了三种解药也无法服用。而且,据我探查所知,并无解药。庭总管之所以能延我性命,逼我为他效力,是因为他手中有一味补身温气的丹丸,可以衡平那三种毒,借着心法压制,多拖得几日。所以,小弟,你别瞒我了,我醒过来之前,倒底出了什么事?"
"他过了你身上的毒。"廖君盘再也藏不住,低头颓然道,"我医术肤浅,只以为他解了,后来回了山上,才从二师父那里知道的。"
"廖家欠他良多。"男子沉吟良久,结论,"你我的性命都是他救的。"
"三师妹有些他的消息,我明日就下山。"廖君盘起身,推开门,"大哥你早些歇息吧。"
"明日我同你一起下山。"
"大哥你......"
"无妨。"男子止住廖君盘,"这两月也养得差不多了,小弟莫非信不过你二师父的歧黄?"
"好。"廖君盘咧嘴一笑,"廖家将......不,廖家兄弟。"
"廖家兄弟。"男子点点头,看着他久别竟然得以生逢的小弟阖上门回屋去,沧桑不掩英武的脸庞上,不由笼上起一层宛若发光的笃定自信。
同时,浮起了带了凄怆的几分笑意。
妙手青面不自医 四
白首峰下,寒家马场。
刚刚入夏,青草正好,深及马膝。蜜蜂,苍蝇,蝴蝶和草蚊间杂着,在其间飞舞。
空气中隐隐有花香飘来。说是花香,其实未必当得起一个香字。清清淡淡,富有生力,闻多了的人,能从草和泥的味道里将它们分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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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吆--"任何方足尖一点,跳上栅栏,立在桩柱上,手拢成喇叭状,冲着远处的马群喊。
"公子今年......十四呵。"任鑫若有所思地感叹,省略了毕竟二字。想起自己这个年龄正是被公子买回来的时候,神情更加柔和了......或者是慈爱?
任骉瞥了任鑫一眼,那表情在说,你这小样的忘记他怎么训我们的了么,居然被一时表象迷惑。
任森没有说话,托托右臂,示意枭换个地方歇。那鸟久通人意,扑棱了几下,懒懒停上任何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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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方伸手拽着枭的一根尾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扯着。可怜黑背枭不能飞开,又不敢挣扎,只能僵了身子等主人玩尽兴。
"公子,寒三小姐的病?"
"咳血症,没有一个月见不到起色,没有三个月不得小愈。不过药方只需半月一旬地换一次就可以了。没出阁的小姐,看诊不方便,也有好处。"大夫会比较幸福。任何方耸耸肩,松开了拽着羽毛的手,"怎么,你们不喜欢马场吗?"
任鑫摇头叹息,终于明白了为何诊了寒家小姐后公子是高高兴兴出来的。原来因为找到了长住之处。恰好这寒家家业还不是一般的大,他要的上品药材,只要不是极难求的,统统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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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规矩第二条,诊人期间,除衣食住行外,主人家还要负责青面所需的平常药材。所谓平常,就是市面上有买的意思。
寒家三小姐缠绵病榻已经三年,日见消瘦,把那正室夫人心疼得以泪洗面不提,寒家和订了婚的姻亲于家在这上头花费的精力财帛,也到了个骇人的数目。江湖郎中,名医高手,不知请了多少,偏偏这咳血之症,没有一个大夫能治,最厉害的一个也不过给了个吊命的方子,扔下一句静养。任何方只是看了一眼,就说了四个字,"没的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