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两人简短的对话,龙倾脑中突然闪过某种想法,却偏偏是一闪而过便没有了踪影。
“是你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
“你是说我咎由自取?!”不等司空雅说完,韩远山就已经失去风度的大声反问。
“没人逼你!”司空雅见状冷笑说道,而后转头不再理会对方,“阿倾,我们走。”
龙倾深深看了一眼陷入悔恨中的韩远山,快步跟上司空雅,如今前面这才是他最为信任的所在。
天色擦黑,两人才带着明月的尸身回到王府。荣海早已经在王府门口等候,见到司空雅怀中的明月时面色也是大变。
“去准备火烛烧纸。”龙倾此刻心神已定,沉声吩咐荣海准备明月身后事,“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也一并都准备好。”
“可是王爷,这姑娘的身份……”荣海为难的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询问地看着龙倾。
“明日面圣,我自会给他一个交代。难道本王还不能尽一个朋友的心意吗?”一听荣海有意推托,顿时怒目而视。
“奴才不敢。”荣海立刻弓身退下,不敢再有任何辩驳。
司空雅看着龙倾发怒也没有说话,只是把明月送回原来的客房。他把抱了一路的女子小心的放在床上,拉上被子盖好才退离床边说道:“这屋里的炭火就熄了吧,虽入初冬,但还是有些热。”
龙倾默默点头,直到现在,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明月一样皎洁的女子已经远离尘世……
“荣海的主人不是龙珩。”司空雅突然打破沉默,说出的话却让龙倾震惊的睁大了眼睛。然而对方的话也显然提醒了龙倾,让他刚才头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逐渐成形,“平城王?”
见司空雅颔首,龙倾又问:“他知道吗?”
“你这是臣下的担心、兄长的挂念,亦或者是其他?”司空雅面无表情,不答反问。
龙倾顿觉心中怪异,司空雅不是不分轻重之人,怎么在这种时刻竟然吃起醋来?不明所以之际干脆直接问出心中疑问:“望月,你是什么意思?”
“阿倾,我一直觉得你和之前的宁王不一样。”司空雅的话如一记重锤敲在龙倾的心头。
九十 黄雀为谁
“哦?有何不一样?”一震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这样摊牌也未尝不好,只是不知眼前这人能否接受?
“没什么。”就在龙倾想要摊牌将所有的真相全部告知的时候,司空雅反而退缩了回去。
龙倾张口欲言,话将出口时却又止住。在司空雅问的时候他还下定决心,几乎是一种豁出去的心情,但是现在对方却临阵退缩,顿时让他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明日早朝你打算怎么和他说?”
“据实以告。”就算明月不是他的好友,也是宛襄太子妃和北羌皇女,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即使想要隐瞒也是万万不能的事情,更何况也许根本用不着他的“告知”,各路人马早已经得知明月的死讯了,差的只是他在形式上的一个“告知”罢了。
“阿倾,你刚才对‘他’没有用敬称。”司空雅突然开口说道。
龙倾心中一动,不禁脱口而出说道:“你对他一直没有使用过敬语。”
司空雅恍然一笑,自嘲道:“从小一起长大,我早已经忘了他现在是九五至尊。”
“你们从小就认识?”龙倾问得小心,司空雅得身世一直是他心中顾虑之一,而另外的原因是:如果司空雅与龙珩从小相识,那他与那个“他”又是否相识?
“是。”司空雅虽是为难皱眉,却还是点头应答。
龙倾见状也失去了再问的兴趣,望月已经承诺,该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现在逼迫也没有什么意思,图增烦恼而已。
“平城王有什么预谋?你既然知道韩远山的事情,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些吧?”突然想到方才遇见韩远山时,司空雅与之的对话,龙倾问道。
“平城王有谋反之心。”
司空雅简短的一句话让龙倾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许多的事情,“宛襄太子一行果然不简单,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哪个?”
“也许只是为了渔翁之利。”
司空雅说出的想法让龙倾心中一惊,随之冷笑说道:“那还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阿倾……”温暖的手抚上龙倾稍显冰冷的脸颊,司空雅叹息一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现在的你和那个时候很像。”
“我不会再做傻事。”龙倾按上司空雅贴上自己脸颊的手,安慰道,“你知道我对那个位置从没有过留恋。”
“我知道。”司空雅苦笑,抽出自己的手,用食指在龙倾的眉眼之上细细滑过,“我有时宁愿你留恋的是那个位置。”
“望月?”司空雅的话让龙倾如坠迷雾,难道他在乎权位,对方会更开心?
“至少那样简单一些,我知道你的心到底在哪……”滑动的手指在龙倾的胸口停下,整只温热的手掌平贴在胸前,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
龙倾听到司空雅如同喃喃自语的话时,心脏马上漏跳一拍,随即“咚咚”之声重如擂鼓。重新按压上那只手紧紧抓住,他低声承诺道:“它就在这里,不会走也走不了。”
话音刚落,龙倾便被拥进对方温暖的胸膛,耳边是司空雅有些颤抖的声音:“你的每个承诺都像是让我等了一辈子。”
“以后不会了。”龙倾抬手紧紧环住身体也在颤抖的司空雅,再次允诺。
“阿倾,你该去准备上朝了。”司空雅轻轻推开怀中的龙倾,看着窗棱处透出的光亮说道,“今日有些冷,你又畏寒,要多穿一些。”
“快要下雪了吧。”龙倾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对着迎面而来的湿冷空气感叹。去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还身处皇宫濯尘阁之中,而今却在宁王府。在“自己”的宁王府本该是自由舒适的所在,但是现在他现在只能感觉到舒适,却没有任何自由。
“这两年的雪都有些早。”司空雅从后拥住龙倾说道。
“不早了,我去准备。”龙倾挣脱腰间的手臂,打算回房更换朝服。
“阿倾……”司空雅依依不舍的拉住龙倾的手。
“什么?”与之交握龙倾淡笑着反问。明明刚才提醒自己准备上朝的人是司空雅,现在也是他在拖拖拉拉。
“没什么。”司空雅一笑,像是自嘲自己的多愁善感,随即嘱咐,“小心一些。”
司空雅的依依不舍让龙倾十分揪心,他重重的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笑道:“不过是早朝,能出什么事?”
即便是有事,仅仅二人之力又能如何?龙倾心中无奈,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司空雅无言以对,只能微笑却显得有些苦涩,“希望如此。”
“望月,不要杞人忧天。”龙倾说完不再耽搁,转身回房去换朝服。
司空雅看着龙倾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之中,一时恍惚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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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恭迎珩帝圣驾之后,例行早朝开始,珩帝刚刚坐定,中正殿门口一阵喧哗,一脸怒气的宛襄太子便闯了进来。
“殿下,有何要事?”龙珩端坐于龙椅之上,沉声相问。
“何事?”扎依冷冷一笑,“这恐怕要问宁王千岁!”
“本王不明,殿下不妨直言相告。”龙倾毫不避会,事已至此,明月之死已成定局,他逃避事实又有何用?
“龙倾,不要仗着珩帝宠幸就……”
“太子殿下,还请谨言慎行。”龙珩厉声打断扎依的激烈言语,“宁王乃朕之兄长,殿下的话未免有些不妥。”
扎依脸色通红,愤恨甩袖,冰刀一样的眼神从龙倾身上扫过。
“众卿可有要事禀报?”龙珩视线扫过殿中群臣,俊美的面容上毫无表情。
龙倾不解地看着龙珩,不明白对方为何会主动维护于他,而将宛襄太子妃之死硬生生的压了下来。然而当他与龙珩的视线接触的时候,那同样的墨蓝色中却溢满了他不能也不想了解的感情。那墨蓝之色像是海之漩涡,一不小心便会深陷不能自拔。
“既然无事要禀,不如退朝。”龙珩的声音恢复寻常,甚至还有几分懒洋洋的。
“恭送陛下。”
龙倾顿觉这个早朝有些莫明其妙,先是宛襄太子扎依慑于龙珩之怒,之后便是龙珩的刻意维护和平城王及安相的没有任何异议……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龙倾有些摸不着头脑。
走出中正殿,看见有宦官将扎依领进皇宫内院,龙倾恍然一笑。原来龙珩与宛襄早已通气,只是不知是否清楚平城王之事?正在思量之际却听见身边一声清咳,抬头却见平城王本人已近在眼前。
“皇叔。”龙倾匆忙见礼。
“多事之秋,皇侄还是小心为好。”平城王龙岷拍了拍龙倾肩膀,关心地说道。
“多谢皇叔挂心。”
“嗯,家里有人就早些回去。”平城王不咸不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龙倾心中打鼓,不动声色的应了下来,“恕侄儿先行告退。”
坐上轿子,龙倾才长出一口气,上轿之时仍能感到平城王仅仅追随的视线,让背后有些发烫。闭目吸气又慢慢吐了出来,龙倾只觉头痛。扎依、龙珩、平城王,到底谁才是暗处的那只黄雀?
九十一 釜底抽薪
“望月,你在这里做什么?”龙倾刚一回府,便看见等候在前厅的司空雅。
“刚才宫里来人接走了明月。”
“什么?”龙倾惊愕,不过马上冷静下来,“这样也好,至少可以顺理成章的回家。”
“何处为家?”司空雅此刻也难得的有了几分伤感的情绪。
龙倾被问得无言以对,北羌、宛襄,对于明月来说,何处才是真正的家?
“我怎么也儿女情长起来?”司空雅突然自嘲一笑又问,“早朝可有异相?”
龙倾将早朝之上的事情与对方说了一遍,司空雅冷笑道:“我倒也想知道这一大一小斗法能孰胜孰败?”
“珩帝与宛襄应早有合作,只是不知道平城王依仗些什么?”皱紧了眉,龙倾墨蓝色的眼中满是疑惑。
“三雄相争,也许无胜无败,四人就不同了。”司空雅的声音越发冰冷,“不知那只老狐狸什么时候出山。”
起初还没明白对方口中的老狐狸是谁,但在看见司空雅说罢有些尴尬的神情时蓦然明白,他所谓的“老狐狸”就是前任励帝。
“父皇已经不问政事,不过他老人家总不能任大德内乱……但何时出山也未可知。”龙倾自然忽略司空雅口中的不敬,就事论事作答。
自从经司空雅提议有了离开的念头,龙倾便觉得朝堂之事再也不像以往那样上心,而争权夺位的阴谋也不甚关心,他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离开。而“离开”这个念头在明月死后便愈加强烈,将近四年的皇长子宁王的生活已经让他彻底厌倦所谓的皇亲贵胄的“特殊”。如果说他之前还有一份坚持,那么在经历了北羌突袭、龙珩继位和司空雅受伤等等一系列事件之后,他所谓的“坚持”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长的期限。也许他当初那所谓的“坚持”不过是为了怕寂寞而给我自己找的借口,而现在他已经有了司空雅的陪伴,所以理所当然的想要“离开”……
自嘲之后便是感慨,原来自己作为现代人的自私还是隐藏在骨子里。即使他以为已经遗忘,但当涉及利益攸关的事情时,那些早已经根深蒂固的东西却像是影子一样挣脱不掉,挥之不去。
“他不会任大德发展到风雨飘摇那一步,那个男人一向把江山社稷看得最重!”
听着司空雅混合着嘲讽和敬佩的评论,龙倾心中疑惑加深,对方对励帝的熟悉了解远远不是一个寻常百姓该有的。纵然明白望月与皇族关系密切,他却没有想到已经近到如此地步。然而想归想,心中的疑惑却始终犹豫的不敢问出,他与司空雅得关系就如同站在冰面之上,坚固只是表面而已。
“阿倾……”见龙倾沉默,司空雅马上去握他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让两人的关系再次陷入僵局,“再等我一段时日。”
龙倾点头,努力让自己不安的心沉稳一些,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不太自然。温热的触感在眉间滑动,司空雅的食指在上面轻抚,“笑的样子已经不常见,不要再皱眉。”
攥住那只手,龙倾再次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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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让龙倾忧虑,大德此刻用内忧外患来形容都不为过。平城王一派举止日渐嚣张,而龙珩却一反常态的采隐忍之姿。当龙倾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与司空雅的时候,对方却是饱含深意的笑容,并不作答。不过局势越发紧张的时候,司空雅却越是兴奋,而且在龙倾面前半点都不曾掩饰。
龙倾潜藏的忧虑还未来得及询问司空雅,便已经被飞速发展的局势打断。这一日早朝之上,龙珩突然宣布北羌又有异动,命平城王龙岷带兵三万于和齐城戒备。龙岷无可辩驳的接下圣旨,三日之内便收拾停当带军前往北羌。
当前诡异莫名的局势让龙倾一时摸不着头脑,平城王龙岷已经有谋逆之心,龙珩为何还会将三万将士交托到对方之手?但当他看过那临时抽调的三万将士的名单之时,才蓦然明白龙珩釜底抽薪之策,那三万人根本就是平城王的亲信直属。这不仅仅可以稳定北疆七城的民心,更是消灭了平城王直接以武逼宫的可能性。虽说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平城王驻扎之地是异动不停的北疆七城,以羌族之野心,一旦入主大德便决不会再由龙姓之人为帝,与其合作,不啻于与虎谋皮;何况即便是平城王与羌族联手坐上皇位,恐怕也是民心有所不服。而明知龙珩下旨外驻是削弱权利之举,平城王也万不能在中正殿之中当着群臣之面推委不去,只能是咬牙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