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到现在每晚都需司空雅帮忙取暖,龙倾也有些不自在。刚好这时敲门声响起,孟充亲自送来酒菜,孟固又赶紧吩咐再多加一个炭火盆。
经这一番打断,龙倾才又稍微自在些,“孟老总管是哪一天没的?”
“九月初五。”孟固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答道。
龙倾难掩惊讶地看着孟固,竟然是他生辰的前一天?!回想生辰那日孟固开始时的温柔如常,他现在只觉得心痛,“你该和我说。”
“说了又能如何?”孟固声音也沉了下去。
孟固的话像是一记闷锤,狠狠地敲在龙倾的心上。他一直惊异于那一晚的孟固的失常,却从来没有细想过对方失常的原因。如今才知道,视为祖父一样的老人去了,可还要前来为他的生辰道贺,心中酸楚要压得多深才行?
这些日子他与孟固两人都无意识地躲避对方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龙倾觉得嘲讽,脸上扬起了笑,不过却有些苦涩。
两人正沉默的时候,孟充又和下人一起送来火盆,然后将手中托着的一个小巧古朴的暖手炉呈给龙倾,“千岁,这炉子是家父用过的,本不该拿来。不过您往日受过伤恐怕耐不得寒,小的就自作主张的添了炭火拿来给您去去寒气。”
“有劳孟总管了。”龙倾接过暖手炉,那热而不烫的温度顿时让他觉得一阵暖意,“多谢。”
“千岁不嫌弃就是抬举小人,哪里敢当千岁谢字?”孟充马上双膝下跪,可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我与你家少主人是朋友,孟总管不必如此多礼。”
见龙倾也没有用王爷自称,孟充也不再客套,他起身拱手,“千岁与少主人议事,小人不便打扰,就先告退了。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叫小人贱名既可。”
待龙倾点头之后,孟充才又施了一礼,告退出了书房。
七十九 相思断肠
孟充退出了书房之后,龙倾觉得书房里面安静的可怕,他放在暖手炉上的双手在那上面一会儿紧紧贴着,一会又松开,明明是刚好的温度,却仿佛因为捂得手暖了些之后显得有些烫了。
在这种气氛下,龙倾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一下,问道:“老总管是突发急症还是……”
“他年岁大了,这两年身体一直就不太好,不过也算是寿正终寝,没什么痛苦就去了。”不等龙倾说完,孟固就开口解释。
“你……”
“阿倾……”
听见孟固喊他名字,龙倾松了一口气,不禁朝对方笑笑,“你先说。”
“阿倾……”孟固又唤了一声然后顿了下来,他有些踌躇地看着龙倾,然后才下定决心一般问道:“在你府里的卫离其实是望月吧。”
龙倾震惊之下半天没有言语,他有些无措地看着孟固。司空雅与孟固虽然是至交,但依然有许多事情相瞒。司空雅不仅隐藏了自己的身手,更是将他也是卫离的事情瞒了所有人,连他也是不久之前才刚刚获知。现如今孟固突然一问,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
如果继续隐瞒,则更会伤孟固良多,何况司空雅与对方也是朋友;若是不再隐瞒,司空雅恐怕会有危险。虽然一直不明白龙珩到底有何打算,但是他敌视司空雅却是不能否认的事实。龙倾转瞬间想了许多,却还是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我只知道,你不是朝秦暮楚的性子。”孟固见龙倾的为难表情自嘲一笑,在对方惊讶的视线中继续说道,“卫离多次助你,时机又都巧得很,所以才作此猜测。”
孟固抬手打断龙倾的急于出口的解释,笑得越发的苦涩,“你放心,我不会乱说。”
龙倾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手中的暖炉,力道大的关节处都有些泛白。面对如此的孟固,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们的相识便是从他的利用开始,即便是这样,得知真相的孟固也依然温柔如昔。而今即使是获知他与司空雅在一起,孟固也以他和司空雅为先……这样的孟固,他又该说些什么?
无论是他的感激还是劝慰在孟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嘴唇开了又合,龙倾这时候才觉出语言是如此的匮乏单薄。
龙倾没有说话,孟固也是兀自沉默。他的拳头紧紧握着放在桌下,生怕对方发现一点异色。说了那话,他便有些后悔。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非要问出来,奈何自从有了这个猜测之后他便有如刺哽在喉,扎得他异常难受却也是上不来又下不去。
今日龙倾想邀他便痛快地应了,更是忍不住将问题问了出来。在看见龙倾面上的震惊和为难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已经猜对了,卫离就是司空雅。不过司空雅为何中了“飞天傲雪”却仍能幸存却也让他心头升起新的疑问。
不过在看见龙倾的焦急和显而易见的回护之情时,孟固突然觉得很累。相思断肠,嫉恨噬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小孟,你该放手让自己轻松一些。”几经思索,龙倾开口说道。
“阿倾?”孟固刚毅的脸上带了不解,不过马上便是醒悟之后的茫然。
见状龙倾心中也不好受,不过还是狠下心来继续说道:“小孟早到了适婚年纪,还是尽快考虑娶房妻室吧。”
虽然早已经与之言明他们二人之间是不可能,但孟固却一直没有死心。与其让他一直浪费时间在已经不可能回应的自己身上,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断了这份心思。以孟固之忠厚,若是娶妻定会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不离不弃,而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阿倾,你不必多说。”孟固的声音有些低哑,“我已分不出半点心思再给旁人,不好耽误别家女子的终生。”
“小孟?!你这样孤单终老就会开心?”龙倾无奈轻斥,他忍住心中疼痛又道,“孟老将军只有你一子,你忍心让孟氏香火断送在你的手里?”
“父亲那里我会去说。”孟固起身站立不再看龙倾,仿佛是觉得书房之中有些憋闷,他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兀自望着庭院出神。
龙倾踌躇一下,还是放下手中的暖炉跟了过去,与孟固一同看着冬日庭院有些萧索的景致,“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虽然不是牵肠挂肚,不过能有阿倾惦记,我已然满足。”孟固捉住龙倾因为迎风而立又放了暖手炉而变得有些凉的手,包在自己的手中为其取暖。
龙倾轻叹一声没有离开冷风灌进的窗边,更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任由孟固为他取暖,如今他能为对方做的也只有这些,而这些却也无异于饮鸩止渴。
八十 皎月清辉
谢过孟固想要相送的意思,龙倾乘轿回府。此时已近子夜,天空一片墨蓝。龙倾抬手遮上自己的眼睛,心中蓦然想起那个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的“他”。如果那时他没有固执而自以为是地留下来,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简单?
也许回去之后的日子是平淡无奇,但是现在身不由己的日子更让他无奈。宁王的身份已经成为了负担,周围的一切都向着莫名的轨道走着,有时候让他十分的无所适从。龙倾觉得自己的心境上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再也不是之前那个淡漠的苏轻了。无论是现今的身份还是牵扯上的感情,他都已经不能回到那样无牵无挂的过去。
他掀开侧窗上的软帘搭在一旁,让夜晚干冷的空气吹进轿来。此刻手中已经没有了暖手炉,所以指尖也变得冰凉。龙倾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在从侧窗照进的银白月色下白的发青,他慢慢的将张开的手掌合拢成拳渐渐加重力道,直到从手上传来一阵发紧的疼痛才有些茫然的放开。
长叹出声软了身体,他懒洋洋地望着外面如钩的银月,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而之于己,不如归去……
一路乱想之际已经回到了宁王府,轿夫停了轿子待龙倾出来就马上前去叫门,却突然被王府门前石狮后窜出的一道黑影吓得哆嗦。
“什么人?”龙倾皱眉沉声喝问,若是刺客前来王府门前行刺也未免太大胆了些,也许不过是乞丐而已,所以他也没有在意。
“龙倾……”略带哽咽的生硬汉语响起,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下半句便被轿夫厉声打断,“哪里来的刁民,王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突然蹿出的黑影全身上下包裹的十分严实,连头上都带着压得极低的帽子。不过身材倒是显得有些纤细,此时更是摇摇欲坠地颤抖着。
“不得无理!”那声音让龙倾感到无比熟悉,他意欲上前看个究竟的时候被几个轿夫拦了下来,“王爷,小心有诈!”
“无妨,你们退下。”
“可是王爷……”
龙倾面沉如水,扫了一眼众人,“退下!”
几个轿夫无措的互相看了看,还是听从命令的退了下去,不过有一个伶俐的已经前去叫门。龙倾眼角余光瞥见,冷笑一声便走到那个突然蹿出的人面前,有些不确定地唤道:“明月?”
对方听见这一称呼猛然全身一抖,在几名轿夫的惊呼声中扑进龙倾的怀中。
龙倾有些迟疑的在对方单薄的肩膀上拍了拍,怀中的身体经这温柔的动作哽咽之声渐渐的大了起来,但是却仍然倔强地憋在唇内,不肯将之逸出。
“王爷?”荣海经那叫门的轿夫通报,已经迎了出来,在看见龙倾怀中揽着一遮得严实的人时,有些疑惑地询问,“这位是?”
“去准备客房热水,收拾得仔细些。”龙倾避重就轻地交待荣海,只字不提怀中之人的身份。
荣海虽然犹疑不过还是匆匆行礼,然后便遵从龙倾的吩咐去准备。
“有什么话,进去说。”龙倾揽着怀中之人的肩膀,将她半拖进宁王府中。
不消片刻,荣海已经准备停当,他亲自到书房之中禀告龙倾。“王爷,客房已经准备好了,奴才这就带这位……”说到这里,荣海不由得抬头看向那名此刻依旧遮得严实的人,那人穿得十分厚重,他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
“辛苦了,我亲自带她过去。”龙倾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你去把卫公子也请到客房,就下去休息吧。”
荣海心中疑问加深,不过碍于身份也只能遵照龙倾的去做。
司空雅听了荣海传话来到客房,敲也未敲信手推开房门,带着玩笑地口吻取笑,“阿倾,听说你带回来一个美人……”
当他看见龙倾怀中果然有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之时,脸上的笑容不禁难看地僵在脸上,冷冷说道:“果然是个美人!”
“望月,你关好房门,我有正事与你商量。”龙倾已经顾不得司空雅脸上的不悦,有些着急地说道。
司空雅退去表情,依照龙倾之言转身关好房门,冷眼看着对方怀中的女子,“与这女子有关?”
龙倾一脸凝重,直视司空雅问道:“望月,你知道她是谁吗?”
司空雅扫过女子的眼神依然冰冷,让龙倾怀中的女子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敢与之对视,“是谁?”
“她叫明月。”龙倾望着司空雅,用凝重严肃的声音介绍,“也是北羌皇女,克拉玛·拉达尔。”
八十一 逃离
闻言司空雅神色更冷,“大德北羌敌友不明,皇女贸然来访恐有诸多不妥……”
“望月!”感觉到怀中的明月有些颤抖的身体,龙倾打断司空雅的指责。他将明月扶至床上,温言安慰道,“别怕,他没有恶意。”
明月坐上床便马上拽过被子裹紧自己,一双圆圆的猫眼此刻已经布满红红的血丝,连挺翘的鼻头都有些泛红。
龙倾看得心疼,这个如明月一般的女子曾经是那么开朗乐观,现在却带着满身的伤痕。他拿了浸湿温水的帕子递给明月,待她匆匆擦过之后又接过来复又递给她一盅凝神的雪参鸡汤。司空雅坐在一边看着没有说话,不过眼中的不悦却越来越明显。
明月双手捧着白瓷的碗盅,小口小口地喝着,一盅喝完之后才觉得一直处于惊惧状态的精神放松了一些。她把空碗交到身旁的龙倾手里,圆圆的眼中满满的不好意思,“龙倾,太麻烦你了。”
“啧啧,知道麻烦怎么连个谢字都没有?”司空雅冷哼之后,不悦插话。
明月虽然也是直爽之人,却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直接表达对她的厌恶之情的人,因此不适应的红了脸,嗫嚅着不敢再开口。
“司空雅,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指责明月!”即使明白司空雅心中对自己把明月带回照顾一事不满,但他现在针对明月的举动也让龙倾有些气恼,明月在此多事之秋孤身一人前来,他又怎么能把她一个弱女子拒之门外?
“呵呵,难道是为了看你们千里相会一诉衷情的吗?”司空雅笑容越发阴冷,挑衅地看着龙倾说道。
明月小心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龙倾,又不安地扫了一眼司空雅,想要说些什么不过还是吞了回去,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又用被子裹得紧了一些。
“望月,你先回房。”沉默了一会儿,龙倾紧皱着眉头说道,“我不想和你吵。”
司空雅定定地看了龙倾片刻,随后痛快起身,看也不看明月一眼就摔门而出。
龙倾被那门声震得眉心紧蹙,默默看着门扉半天没有回神,直到明月轻轻拽动他的衣袖才猛然醒悟。他刻意忽略心中异样,微笑询问:“皇女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听到既熟悉又久远的称呼,明月也跟着微笑,不过后来却染上些苦涩,她抬头看着龙倾说得一字一顿,“我已经不是皇女了。”
看见龙倾难掩震惊的表情,明月突然轻松一笑,“从大德回到北羌不久,大哥就把我嫁到了宛襄,我现在是宛襄的太子妃。”
北羌在大德之北,而宛襄则是在大德以西临水,三国相互接壤。宛襄虽然不如大德、北羌幅员辽阔,不过也是不容忽视的善战之族。
“那你怎么会来到大德?”明月现状只能用狼狈一词来形容,踌躇之后龙倾还是将疑问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