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斜傲的房间并排挨著,中间隔了茂密的粉桃,轻轻露出细腰。
一阵敲门声传来,"进来。"
抬头见斜傲端著药碗,稳稳的站在我面前。
我眉头微皱,"又喝药?"我怀疑斜傲是我克星。
我这人怕苦喜甜,不爱吃任何带苦的东西。在家时,妈拿我当宝贝似的养著,向来不逆我的意思。有几次被爸指著鼻子教训,也总是被妈帮我挡下来。由此,就越发不吃苦了。後来被一老医生劝告说要营养均衡,有些东西不能全凭喜好,就是不喜也要吃。若不从小处抓起,以後身子怕要吃大亏了。我妈听了後,也怕我以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断了家里的香火。就开始强行让我吃苦了。我现在都还记得我妈端著盘苦瓜,一脸温柔的样子。
"儿啊,就是再不喜欢,也要把这苦瓜吃了。"
我摇头,"不吃。"
妈摸著我的头继续说:"儿啊,医生也说了,做事情不能全凭喜好,吃点苦的也好。"
我再摇头:"不吃。"
妈越发温柔了:"儿啊,都是妈以前把你宠坏了,如今养成了这样一副脾性。都是妈的错。"说完,眼眶竟有点泛红。
我硬著头皮端过苦瓜,心一横,夹起一根,往嘴里送。立刻变的眼泪婆婆。
妈看著我的样子越发的不忍,端过菜盘转身走了。
後来也不见我身子有哪里不好,便不再强求,任由我去了。
盯著面前的药碗,眼下,我却是一天三碗药,怕是我这一生的苦都在这几个月中吃尽了。
斜傲看著我微微挑眉:"你不愿意?"
我赶紧接过碗,皱著眉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刚放下碗,听到有人敲门。
"请进。"
一个穿灰色长衣的人推门进来,手里端著一白色瓷碗,芍药微绽其中。
我惊了!又喝药?
却见他走近,双手捧著碗放我面前道:"这是宫主让小的给您送的蜜钱。"说完便躬身而退。
我心里那个高兴啊!喜滋滋的拿过一颗,放口里慢慢品尝起来。
味道甜而不腻,正合我意。
没想到,这尘玉不仅人长的出尘脱俗,武功天下第一,心肠更是好到了极点。
大家都是人,为什麽这差距就这麽大?
想到这,看了斜傲一眼。只见他敛眉低目,却不知在想什麽。
过了会他突然道:"现在还早,你休息一下。"然後又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晚上的药,吃了饭再喝。"说完,不等我反应,一阵烟似的走了。
我愣在原地,心里一阵恶寒。
转醒时,日已西沈,晚霞初现。红黄相间的云彩一大片一大片铺在天上,绚烂恢宏。
去偏堂的路上,花香阵阵,鸟语呢喃。长廊九曲回折。
穿过一大片垂柳後,琉璃细瓦在一丛青茵中隐隐露出。
灰衣侍从侧身推开一扇门,屋内几近奢华,暗香嫋绕。
无瑕轻靠在软垫上,手执茶杯,细品慢琢。另一手拿一蓝皮封面的书。白皙的面孔像无瑕的美玉。
他见我进来,抬眼朝我微微一笑。
刹那间,屋内万丈光芒,灿的我睁不开眼。
"来了?坐下吧。"
我诺诺的走到凳前,慢慢坐下,半个屁股悬在空中。那个难受啊!
左右望望,才知道为啥我一进来就觉得不对了。
斜傲竟然不在?
挣扎了一番,开口道:"那,斜傲呢?"
他合上书本,轻声道:"妙手圣医,自然是去治病了。"
只是轻轻一句话,就让我浑身酥的没力。
真是没出息!撑著最後一丝理智,赶紧站起来抱拳:"宫主若没其他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他看著我,良久不语。e
我心里颤抖不止,不用看也知道我的脸现在整个就一猴屁股。
他突然轻笑出声:"让你来这本就是为你接风,你却饭都不吃,就要走了?"
我的脸更红了,心里那个尴尬啊!
刚想说话,听到有人敲门。
我看看门,又看看尘玉。他也正看著我。
过了一会,门又响了两声。我再看看门,再看看尘玉。他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有人敲门。"
他低垂的眼眸投下无比温柔的阴影。
良久,开口:"进来。"
一阵风刮过,我直觉的望过去。斜傲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长发在身後轻轻飘动。
"斜傲,你这麽晚才来?等你好久了。"
他却朝向尘玉道:"在下路上稍微耽搁了些事情,让宫主久等了。"
尘玉抬眼看我:"无碍。"
一阵风过,空中弥漫阵阵丁香。缠绕鼻尖,顽固而执著。
十
桌面摆放了各种珍肴,色鲜而味美,淡香绕梁。我却无心下咽。
尘玉坐在对面优雅的夹起面前的菜,细细吞咽。
以前没有机会或者说从来没有留意斜傲,今日细看,发现他竟有不输别人的优雅。
这时尘玉突然抬头朝我一笑,顿时魂都被勾了。
"萧公子为何不吃?莫非饭菜不合口味?"
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拿起碗筷,机械式往嘴里扒饭。
突然碗里多了只鸡腿,我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
尘玉正看著我,筷子还保留著给我夹菜的姿势。
尘玉竟然知道我爱吃鸡?不是,是尘玉竟然知道我爱吃鸡腿?
我从前世带来的习惯他竟然知道?
看著他一脸的温柔,突然想起了几天前的情景。
桃花纷落,几片淡粉留在尘玉的肩上,星星点点。
尘玉时时侧头,轻轻细语,一脸温柔。他身旁的青衣男子,身姿纤细,飘逸出尘。
碗里的菜,色彩依旧,味道却不再甜美,如同嚼蜡。
尘玉如此表情如此动作,并不是为我而现,只是习惯。
一顿饭草草收场,一路上心不在焉。
浑浑噩噩走到房间里,习惯性向右腰摸去。竟空空如也?
心里一惊,我醒来後身上就有的钱袋,竟然不见了!
应该是我吃饭的时候就掉了,赶紧转身回去寻。
虽说钱袋本不是我的,但它既然挂在这身上,总是可以从中知道什麽讯息。
心里稍微急迫,渐渐施展轻功。
一路寻到偏堂,室内仍余残香。地上纤尘不染,不见任何杂物。哪来的钱袋?
堂後摆著一素白屏风,屏风上画像栩栩如生。
绕过屏风,里间有一软榻,墙上挂著一幅图。
图中,月儿微露淡光,薄薄的云层悬在夜空。青衣少年坐在梧桐下,手指轻拂琴弦。衣带翩翩,秀发柔柔的顺著脖颈垂直而下,教人色与魂授。
光线微暗,虽看不清面容,确也知道是个绝色。
画的右下方,黑墨写著:
雏菊微绽,细雨轻漫,犹记江南几多情?
秋意朦胧,皓月中梢,独留南柯鹊桥中。
竟渐渐痴了,这是怎样的相思?
轻轻的从屋里退出来,天已黑了下来,只能看到模糊的树影。
刚要穿过树林,却突然听到说话声。
轻轻飞落一根大枝叉上,拨开树叶,向下望去。
一少年身著青衣,站在尘玉面前,微微低头,柔弱不堪。
只听他轻声道:"可是樱落做错什麽了麽?"
尘玉柔柔的笑了:"只是我今日乏了。"
樱落道:"宫主可是看上别人了?"他抬头看尘玉,突然惊慌的跪下道:"樱落错了,樱落再也不敢了,求宫主饶了樱落这回。"身姿微微颤抖,娇弱不已。
尘玉轻轻拍手,立刻出现了两人,他轻声道:"割了他的舌头。"
我知道不关我事,我也知道我管不了。但是我的行动就是比思想快一步
我跳下树:"宫主!"
他转过身朝我笑笑:"你下来了?"
我心里紧张的一塌糊涂:"请宫主饶了他吧。"
他道:"你知道他是谁麽?"
"是,是"即使我脸皮很厚,说到这里不免有些难为情:"他不是宫主的心上人麽?虽说宫主现在恼怒,等静下心来,一定会後悔了。"
尘玉看著我良久不出声,我心里那个悔啊!怎麽就这麽冲动的下来了?
他又开口道:"谁告诉你他是我心上人?"
我硬著头皮低头不语。
他突然笑出声来:"你在求我麽?"
我还是不语,他转向樱落道:"既然萧公子求情,就饶了你这次。脱下去打五十板,一天不让吃饭。"
这样柔弱的人,五十大板打了哪里还有命在?我本是好意,竟做了恶事麽?
看著他被拖下去的身影,求饶的话滑到了嘴边。看见尘玉的样子,知道这板子是免不了了,便又生生咽下。
他眼睛弯弯的:"宣儿,我很开心。"
我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我应该什麽也不说,可我就是不忍骗他。
"我不是宣儿,宫主认错人了。"
他愣了一下,然後拿出一白色的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你是在找这个麽?"
我赶紧点头,"在下回到屋里才知道钱袋掉了,四处寻了都不见,不想却被宫主拾了去。在下既然来了,就不劳宫主再遣人送去我那了。"
他笑笑:"我当时见到时,正在想是谁有如此雅兴,在钱袋上绣了一朵豔丽多姿的菊花。原来竟是萧公子之物。"
我已经尴尬的说不出话。
他又道:"我那里正好也有一个钱袋,和萧公子的颜色样式一个样。只是,"他顿了下微微一笑道:"我没有萧公子如此雅兴,绣的是黄瓜。"
说完,无意的拿出随身的钱袋和我的放在一起比了比。然後摇摇头,叹息道:"还是萧公子的菊花好看一些。说来,我和萧公子也挺有缘份的。"
我立刻道:"如今天色已晚,在下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再也不敢瞧那钱袋一眼,一路轻功飞回了房间。
十一
窗外日黑风高,树影斑驳。
坐在屋内,想起刚才的事情,怎麽都觉得不妥。
轻轻的在小道中穿梭,在路边随便抓了一个人问:"樱落住在哪?"
那人一看是我,抖的连话都说不出。
我循循善诱,"你慢慢说,我绝不去告密。"仔细一看,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已看不清他本来的样貌。双手已断,只剩下半空的袖子在空中飘啊飘。
这人怎麽受了这麽重的伤?下手的人何其残忍。即便我素来胆子大,也不敢再看第二眼。
"快告诉我。"
他颤颤的道:"穿过前面那片荷塘,一直向西走,看到绿墙红顶的便是了。"
我绕过他,飞掠而去。
走到院子面前停下来,正门已锁。我悄悄的翻过院墙,走到窗前。
只见樱落扒在床上,衣衫上血迹斑斑,脸色惨白。呼吸十分微弱,眼看就快只出不进了。
我跳过窗户,走到床前。用手轻轻摇了摇,"樱落,你还好麽?"
只见他睫毛扇了扇,眼睛慢慢睁开了。
我轻轻道:"你千万要撑住。"
说完不再看他,赶紧跑到药铺抓了药。
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不禁有些气喘。
走到樱落床边,轻轻掀开他的衣衫。他猛的睁开眼。
我轻声安慰:"樱落,我来给你上药,你睡吧。"
他听到我的声音,才又慢慢闭了眼。
衣衫下的皮肉简直惨不忍睹,完全被血覆盖,不见一处完好。
我慢慢将药粉洒在他身上,我每到一处,他便抖一下。到後来,我竟然不忍再动手。
我柔声道:"你忍忍,马上便好了。"随後快速的抹完药,轻轻包扎後,又道:"你先睡会,我去给你把药煎了。"
走到门口,风中传来一声虚弱的,"谢~谢。"
药煎好时,月已夕沈。
心里感叹一句,今晚的觉是不用睡了。
来到樱落房里时,他已经睡的熟了。虽是不忍,却不得不叫醒他。
"樱落,起来喝药了。"他慢慢睁眼,眼内一片迷茫。
"樱落,把药喝了再睡。"他转头来看了看我,我知道他彻底醒了,便把药碗端到他面前。
他抬了抬手,却伸到一半掉了下去。
我暗叹一声。拿起调羹喂他,见他眼里泪光闪闪。
我劝道:"樱落,你不要乱想。宫主只是一时的生气,他心里总是喜欢你的。以後冷静下来,不知道要怎麽後悔了。你还是赶紧把身体养好了。"
他摇摇头:"萧公子有所不知,暗影宫里宫主的想法去向本就是不该问的。樱落不自量力,受到惩罚也不算什麽。只是,只是。"说到这里略带鼻音,吸了口气,继续道:"宫主若真是心里有我,若真是,也不会这般对待樱落了。"未说完,眼泪便大颗大颗的落下。
我心神一阵恍惚,又道:"你一定是误会了,宫主心里是有你的,若是无你,怎会对你如此好?"
他轻轻一笑,虚弱的仿佛就要化做一缕轻烟,"宫主对人便都是如此,想想後院的那些以前得宠的人,如今还不都一个下场,宫主又几时正眼瞧过?樱落来的晚,却也听别人说过。原先有个宠的厉害的,宠了两三年。那真是风光无限,各个都瞧的眼红。却是因为自作主张,逆了宫主的意。宫主那回气狠了,便断了他手足毁了他容貌,从此,忘了有他这个人。我们这些人本就是靠容貌吃饭,若是连基本的样子都没了,还不如死了干净。可宫主偏偏下令说不许死,就是让他活著被痛苦折磨,让他也尝尝他自做的苦果。樱落虽不知他犯了什麽事,也本该以此为戒,只是宫主对樱落特别温柔,有求必应,樱落甚至以为自己是特别的。"说到这里,又落下泪来。"如今,怕是再难见宫主一面了。"
我见他伤心成这样,便安慰道:"我刚才还在宫主的偏堂见著你的画像了,宫主若不喜欢你,画里又怎会如此多情?即使我这个外人看了,都悲从心来。"
他惊的看我,满眼的悲痛,却不再流泪。"萧公子也见到画像了?那画像自樱落来之前便一直挂在那里,樱落曾经好奇是谁,问过,却无人敢说。後来采微姐姐见我执著,便偷偷告诉我,那是宫主心爱之人。宫主曾经为他自毁五年功力,现在偶尔咳血的病症也是当年落下的。只是後来,也是那人福薄,不知怎的就死了。从此暗影宫便再也不许提他。"
他轻咳两声,歇了下又道:"我不知道宫主为何会锺情於他,但我尽量模仿。穿著他穿的青衣,喜欢他喜欢的梧桐荷花,弹著他爱弹的琴。我听别人说,他弹的曲子,好比仙乐,听过後,便再也听不进别的曲。魂牵梦绕。我也尽量把曲子弹的好,日日练,时时练。就是希望有一天,有一天,他能把我放在心里。"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再不言语。只是扒在床上,不停的颤抖。
我却不知道再说些什麽安慰他,只能默默的退了出来。
群星挂在天空闪烁,满满的,高贵而华丽。我却睡意全无。
突然旁边的树林传来沙沙声,我立刻飞上树枝,借力向前跃过,朝那阴影处飞去。
眼前人影一晃,留下些许淡蓝。我立刻追了上去。
春风轻拂面颊,脚下的花枝经不起借力,纷纷坠落,漫天飘洒。
层层花瓣,飞落而下,模糊了我的视线。
只能跟著那抹淡蓝,直觉的向前追去。
却见他突然停了脚步,身形好生熟悉。
我向前一步道:"阁下不知深夜造访暗影宫,有何贵干?"
他突然转过身来,朝我微微一笑。
我惊了一下,脱口而出:"萧若风。"
十二
风轻动,影微摇。
我很是纳闷,为什麽每次见萧若风都是深夜?难道这人有深夜出行的习惯?
我又道:"萧公子深夜在此,可是有什麽要事?若事态紧急,倒可以让人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