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唱歌?!”
忽然,一记不协的声音划破了上空──
“给我闭嘴──”
这熟悉的邪佞声音,拉回了诸人的神思──
歌声与乐声,同时嘎然而止。
房廷努力地从地上攀爬起身,发现──一身战甲,满脸怒气的沙利薛正怒视著众人!
多日处在犹太人的集团中,房廷知道:这个外表俊美的迦勒底战将拥有与相貌全然不符的暴戾性情──他以斩杀为乐,热衷酷刑──是个残忍的男子!由於双手沾满鲜血,所以被称为“刽子手”……
而且,貌似他非常受巴比伦王的重用呢──当初燃烧锡安的圣殿,剜去西底家的眼目,都是由他施行的。
如今,他於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又想要干什麽?!
就在这时,房廷的目光一闪──忽然望见了站於沙利薛身後,身负黑色大围巾衣,一身轻薄装束的男子……
醒目的琥珀眼!
是……尼布甲尼撒?!
胸口一窒,本能地想将自己的面目藏起──可是太晚了!男人似乎已经察觉──眼色毫不避讳地直扫房廷的面庞──
然後……
他又笑了。
尼布甲尼撒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对一个小小的臣虏整日念念不忘。也许当时还有那麽一丁点的不舍,但是攻破耶路撒冷之後,接踵而来的事务却让他无暇顾及到那人的生死。
所以即便房廷如何倔强,如何与众不同──在经历了那一日的不悦,就完全将他抛诸脑後了……
在耶路撒冷休顿的几日间,尼布甲尼撒首先下旨善待耶利米──据说这位先知以耶和华神命,在过去的十年间一直劝导西底家对巴比伦忠诚……自己虽然只尊崇战神马度克,不过为了笼络人心,尼布甲尼撒还是特赦了此人,允他不必随大批犹太人前往巴比伦。之後,又封了基大利作省长,让他统领剩下的子民并给迦勒底人进贡。
迫不及待意欲巴结的基大利在迦勒底军准备撤退之前,奉上了四位据说是犹太宗室贵胄中“通达”、“俊美”、“聪明”的四位少年,随自己入朝侍奉……
名为“侍奉”,其实不过是“人质”罢了……为了防止犹大皇室反抗,这样的程序是必要的──相当满意基大利有这般的觉悟,在自己都没有来得及想到之前,就率先做出了反应。
接著,就在初抵新月沃地,眼看就要到达幼发拉底河上游的乌尔城时──忽然心血来潮的尼布甲尼撒,接见了那四位犹太少年。
第八章 中
那四位少年贵胄被送入自己营帐之後,禁卫队长拉撒尼向自己报告他们的姓名与旧地的爵位──
哈拿尼雅、米沙利、亚撒利雅……
都是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呢。
尼布甲尼撒用犀利的眼光打量他的年轻降臣们──
几乎就是不更事的孩子,见到自己还会不住地发抖……同十年前带回城的约雅斤一个德行,难道说……犹太的宗亲尽是这样无用的血脉?
视线流转到最後一个少年身上。
他低著头,没有看自己──男人上前,抬起了他的下巴──
意外的,竟是张熟悉的面庞。
“你叫‘但以理’?”发现少年居然大胆地冲自己怒目而视,男人眉头微蹙──不合时宜地想起先前那个不知名的臣虏……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眼前这个“但以理”曾和“他”一道被自己释放过……
“是!”少年倔强地答道。虽然假装无所畏惧,但是声音还是透露了他胆怯的讯息。
“‘神之审判’麽?有趣的名字。” (但以理,意即“神是我的审判,审判之子”)
只可惜我不信你们的耶和华,所以它的“审判”对我毫无意义。
尼布甲尼撒心道,挂起了唇角的微笑。
屏退了众少年,一个古怪的念头悄悄地进驻自己的脑中。
被但以理唤起了那人的记忆──不知名的忤逆者……现在如何了呢?从耶路撒冷到幼发拉底河岸……漫漫长途──那看似羸弱的身体能挨得住麽?
说不定……早已死在路中了吧……
念及此,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悔意──
突然想去确认一下──那人还有无性命。
“沙利薛!”这般便从休憩的软塌上跃将起身,唤来了心腹。
果然,他还是很顽强的。
以一犹太女童的歌声为契机,於千万人中发现他──尽管房廷和其他奴隶一般蓬头垢面,浑身血污,可是尼布甲尼撒还是在第一时间,将他认了出来。
躲闪著自己的目光,又企图遮挡狼狈的身形──那副如遭洪水猛兽来袭的姿态,是在畏惧自己麽?
原本还以为,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知为何,有点失望呢。
拧紧了眉头,正欲离开──却不料自己的这个神情,让身侧的沙利薛误会了。
“混帐──谁允许你们唱这样的歌的?!”
火爆脾气的臣下,误以为自己的不悦是由於女童的歌声──还未来得及阻止,他便冲进人群,一巴掌将那女童打翻在地。
清脆的巴掌声,让四下立时寂静──受到攻击的撒拉毫无悬念地跌坐於地,抬起头时,嘴角悬著血丝──
“……不是你们……叫我唱的麽?”
昂起了小小的头颅,女孩忽然变得倔强起来,顶了沙利薛一句──立时让那俊美的男子变了脸色!
“贱丫头──你再给我说一次听听!”
“不是……我的错……”小声地抗拒,但还是被沙利薛听清了。
“小鬼……”睁圆了眼睛,姣好的面容因这句话变得扭曲──
“我要割了你的舌头!”
他──要对撒拉做什麽?!
房廷看著沙利薛拔出了佩剑,把剑尖抵在了女孩在齿间──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一转剑尖,向上一挑!
顿时,女孩发出凄厉的惨叫!
天啊──这到底是……
眼见著颓然倒下的撒拉,一侧的脸颊沿著嘴角已被利刃划开──殷红的血液从伤处滴落!
尼甲沙利薛──割裂了女孩的嘴!
嫌不够痛快似地,残酷的美男子还想继续他的虐行──
“够了。”
一旁观看的尼布甲尼撒出言喝止。
“哼!”不甘心地轻哼一声,这才收起了剑。
“撒拉?”惊魂未定,房廷惶惶地抱过女孩想查看她的伤处,但见女孩眼泪汪汪,一侧的面颊血肉翻卷,狰狞地向房廷昭示沙利薛的暴行──从那里,隐隐地甚至露出了被血染成红色的小小齿列!
这般严重的伤势──即使回到现代进行容貌矫正,恐怕也恢复不了!况且在医疗水平落後的古代──若是感染了伤口、连性命都可能断送!
真是……太过分了!
房廷恨恨地瞪向沙利薛,襟前却一紧──低下头,发现撒拉正扯著那里,割裂的小嘴一翕一张地嚅动:
“哥哥……好痛……痛……”
眼泪混著血液惨淡地顺著面颊滑下──
“撒拉不想……留在这里……撒拉想……回家……回家……”
膝盖上的女孩委屈地诉说著这嫩嫩的童稚言语,一时间──
房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第八章 下
在见识了撒拉的血泪之後──房廷忽然觉得世界上,再没有其它什麽东西,能比这更让人动容的了。
悲哀、愤懑──一个多月来积攒下来的苦楚感受忽然统统化作了一种仇恨──让他鼓起勇气冲著残忍的施虐者大吼出声!
忘记了身处古代、忘记了语言的鸿沟──头脑发胀的房廷只知道,如果自己不将那满溢的怒气冲著沙利薛释放出来,就妄为一个有良知的人!
所以──即便在沙利薛对著自己拔出刀剑,准备挥刀相向之际,他迈开了戴著镣铐的脚步,奋力用身体去冲撞眼前的凶徒!
接下来的结局可想而知:房廷一人,身单力薄──又岂是一个武夫的对手,当下便被制服!
当面前再次掠过那张有著琥珀眼的男人时,遂,後脑一沈,整个人便陷入一片混沌──
迎接他的,是一个黑色的梦境。
三日後。
巴比伦•乌尔城。
五月的晚间,行宫外的池塘中蛙声阵阵,空气中弥漫著椰枣果实香甜的气息。
宫室内,亦是熏香冉冉,催人好眠。
“呜……”
转醒的时分,耳畔伴著嗡嗡的鸣音……房廷呜咽著,於床榻上碾转了一记,身下便传来久违了的适宜与柔软,蓦地睁开眼──
这是……?
我……在什麽地方?
最後的回忆停滞在被沙利薛击昏的黄昏,连带的所有悲愤与惊惶也被埋没在幼发拉底河边──房廷怔怔地起身,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处一张宽大的乌木塌之上,此时血迹斑斑的囚服被上好的亚麻织物替代,身子似乎也被清醒过了,厚重的土味和汗味全都消失不见──他被软衾温被包裹著,一时间舒服地好像置身天堂一般!
到底是怎麽回事?
疑惑的同时,房廷赤脚下地──透著阴凉的大理石触感告诉他:此情此景并非梦境!
难道说……先前那些恐怖的经历才是真正的噩梦?
这般臆测著,房廷走向窗边──可就当他望见翻飞的织花帷幕外的景致时──半刻前的雀跃心情立即荡然无存了。
笔直的大运河直贯城市东西,灯火摇曳,映照在河上──自己所在的宫殿应处地势高处,四处望下尽布低矮的砖型房舍──遥遥望去,是满目茂密的椰枣林。而月色光辉正倾泻在被椰枣林包围的座座乌尔塔式的建筑物之上,泛出白色的光辉。
我……这是到了“巴比伦”麽?
房廷喃喃自语,为晚风吹拂的乱发迷离了眼目──向著露台倾出半截身子……忽然腰上一紧,还没来记得反应过来──身体便径自腾空!
一个温暖的怀抱。
当他从怔愣中恢复过来时,半晌才意识到这点:
自己被人拦腰抱起,贴於胸怀──
淡淡的熏香,男性的体味……
听著耳边搏动的有力心跳,仿佛有著使人麻痹的功能……
是谁?
虽然心怀疑问,却无力去确认──直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低沈的男音:
“你是想从这里跳下去麽?”
心惊!
这熟悉的音调──分明就是那狂王──尼布甲尼撒的!
蓦地清醒,房廷猛力地推开拥著自己的怀抱──
一脸警惕地瞪向那琥珀眼的男人!
第九章 上
“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呢。”
他含笑道,望著房廷那副如临大敌的忌惮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将他从众奴之间捡回来,并不是一个错误。
居然敢在自己面前为了一个犹太女童,和沙利薛发生冲突──真不知道是胆大包天还是愚者无畏?
他,果然有趣呢。
如果说最初是因为一时新奇而选择亲近他;那麽第二次,便是真的想此人留在身边。
所以就算是被众臣属们劝告说他的来历不明,他还是执意将之带进了乌尔城。
“你在怕我吗?” 尼布甲尼撒戏谑地询问著,刚朝前逼进了半步,眼前有如惊弓之鸟的异族男子就反应过度地跟著抖瑟。
相当好玩的反应。
“你、要对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