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凛任真是岂有此理,净派这些不中用的人来,真是气死我了!”小叶索性坐在廊上竹椅,破口大骂,“都给我停手!”
药庐里帮忙的六七人,这几天都被骂得惯了,小叶一吼,大家鱼惯住手,垂手而立,候在一旁。
清凌踱入怨气冲天的药庐,微笑唤道:“小叶。”
听到清凌叫唤,小叶猛地抬头,突然委委屈屈的看了清凌一眼,又垂下头。清凌讶然,他只道小叶脾气甚差,现在这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他环视这一屋子里外下人,道:“你们先出去休息,等会儿再唤你们进来。”
在夜,清凌虽难得发话,但无人不知他是宫主身边宠儿,他一说话大家无不从命,逐一放置好手头器物离去。
待人都走光,药庐终于恢复宁静,小叶深嘘口气,“你一说话,大家都听。”
清凌听他话音,竟是微颤,低垂的头也不曾抬起,心想小叶这回真是气得不轻。清凌端了张椅子,坐在小叶附近,等着他控制住情绪。瞧着药庐的变化,这才知道原来是连药庐都动员起来,廊上、廊前排满一篓篓药材,背风处起了三个锅和两个丹炉。
“你这几天都忙炼药?”
清凌这问题成功让小叶转换了情绪,他一抬头气愤道:“可不是!越凛任那个土匪!当制药是件多容易的事啊!要我在十天内给他炼出一百颗解毒丹、护命丹,一百盒金创药,还有一堆益合散、百花药。真是气死我!”
清凌听得傻眼,“那....现在还缺多少?”
小叶虎的睁大眼,指着满庭药材,“你看看....你看看!有这些笨手笨脚的人在,我连一锅粥都煮不出来!”
“啊?”清凌看了看激动的小叶,小心奕奕问道:“这些人....”
小叶摆手又摇头,“只会添乱!越凛任那厮真是愈来愈过份!自己忙也就算了,硬把我拖下水,派这些人给我,怕我事不够多是不是。”
“你那两个小徒弟呢?”
“哼!随宫主下山去了。”
“怎么...”清凌原想问,练扶风此行危机四伏,怎么只让两名小徒随同。话才出口,便想到练扶风必是刻意让小叶留下照顾愁天。
小叶也是个机灵人,察言观色,面露一丝同情,道:“小言你别多心,宫主对愁护法早死心了,只是愁护法伤得重,没有我在毕竟不行。宫主对你的好大家都看得清楚,他当你是特别的。”
这类话,清凌已听得多了,只得淡然一笑默认。
“你教过我一些皮毛,不如我来帮你指挥那些人,省得你天天这么发脾气。”
听了清凌的话,小叶乐得笑出酒窝,点头道:“最好,最好!我讨厌这些人成天问东问西。”
小叶这么一笑,心情立刻好了许多,遂带着清凌把屋里屋外的各色药材都看过一遍。有些药材是清凌已经在书上见过,或先前帮小叶理药材时已认得的,转了一圈下来幸好大半识得。
“没关系,没关系,你已经比外面那群人强太多。等会儿我再好好跟你说说这些药材,回去照着我说的,再翻翻书,包你记得住。”
难得来了一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帮手,小叶连忙拢络。谈话间,一名下人急奔进院。
“夏平,你来做什么?不是昨天才拿过药?”小叶皱眉,心道不祥。
“小叶神医,你快去看看护法。他刚刚吐了血,人昏过去了。”
“什么!”小叶变了脸色,一把抓住清凌,“快!快拿医箱跟我走。”
清凌挣开小叶的手,按捺着不安惶乱,迅速入屋内将小叶医箱取出。屋外小叶苦恼的踱步,边听夏平描述。
77
突来变故,打乱练扶风大计,愁天的身体成为当前要务。为此,练扶风阴沉沉的对着小叶发了顿不小的脾气,平日火气总比病患或病患家属更大的小叶,这回难得没有吭声,只因事实上小叶的确失算。急于求成的后果,是愁天此刻体内被两股截然不同的毒性侵蚀。所谓医药三分毒,为解西?秘毒,小叶先后在愁天身上试过不下数十种药材与毒材,更别提‘阅魂’本身就是混和药、毒所炼。所幸,不同于西?之毒,这种因药性相斥的残余毒素虽侵蚀人体,却无立即之忧,若非愁天身体虚弱已极,小叶原本有把握将余毒缓解,慢慢导出。
但眼下,愁天数度吐血,情况便凶险起来。必须立刻寻到一处天然温池,浸入解毒药材之后让愁天泡上至少七天,再佐以针灸、推拿,以内力缓缓将滞于体内的毒素逼出。
练扶风接获消息,命卫风堂派出十二骑回夜护着愁天夫妇、小叶与清凌下山,前往沂壑分部,这个据点依山所建,山上便有几处温泉。这番动作,丝毫无惧江湖上虎视耽耽的潜在敌营,一路上有惊无险,二次与敌交锋,夜卫风堂之强悍经此两役更在江湖上树立威望。
***
“心情不好?”练扶风自暗处现身,他方才已观察清凌片刻。
练扶风的神出鬼没让清凌吓一跳,收回望月的眼,收起纷乱心情,飞快转身面对练扶风。见练扶风又是一副温言浅笑模样,清凌倏地沉下脸,皱起眉头。
“怎么?不想见到我?”练扶风手握一壶酒,笑嘻嘻坐到清凌身旁。
清凌不答,瞥一眼练扶风手中的酒,立刻起身踱开去。
“连话都不肯说?你当真是沉默惯了?”练扶风瞧了清凌片刻,幽暗的月光下,那人的表情却是难辨。
乍然收起笑颜,目光一沉,命道:“说话!”
清凌的身躯颤了一颤,回身开口,“回宫主,木言不知说何是好。”
练扶风眯眼,“呵,多读几天书,口舌果然利了。”
这两句话,嘲讽的语气,清凌低头不语。
“罢了,找你是...”
清凌打断练扶风,“你这样不累?”
“你说什么?”练扶风浅笑,目光森冷。
这笑声,让清凌浑身冰冷,咽回嘴边的话,问道:“为什么连我也要下山?”
练扶风盯着清凌半晌,才仰头喝了口酒,擦擦嘴边酒渍,笑道:“木言不是一直想下山?”
“嗯。”
“那就趁这机会,好好的看一看吧。”
说罢,好整以暇等着清凌反应。但见清凌只是拢紧眉头,练扶风不由得也跟着拧眉,又喝了口酒,淡然道:“怎么?不开心?”
清凌摇头,“不是,我怕危险。”
来沂壑分部的途中,那两次的节外生枝,让清凌印象深刻。此时背上夜门众的身份,怕不是游玩的好时机吧?除非.....
“你要放了我?”清凌心里升起几几希望。
那模样,不知为何刺痛了练扶风自尊,他冷下脸,回道:“约定期限未到,你哪里也不能去,除非你不顾汘月。”
“不可能。”清凌有些急。
练扶风睨了他一眼,说得霸道:“那你就好好跟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
练扶风以嘴就瓶,掩去唇边笑意,眼角看清凌带着怒容大步离去,练扶风突觉得在愁天那里憋了一晚的烦闷消解不少。放下酒瓶,大大方方扬起唇角,眼神还是追着那个愤怒的背影。
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没把人逼到一个境地,这羊儿还是扬蹄,虽微弱了些,却是难得啊!
***
眼睫微颤,好半晌才睁眼,迷糊之间只觉得身上沉重,清凌刹时皱眉,本能推开了环抱于身侧的人。
练扶风习武之人,却偏屡次在清凌身畔睡得沉熟,被清凌推开了去,心下顿生不快。手一伸,起身动作一半的清凌札札实实倒入练扶风怀里。
“你做什么!”清凌一怒,眼神愤愤。
自到沂壑以来,练扶风以房间不足为由,命人将清凌行李放入自己房间,清凌咬牙允了,回头便对上练扶风狡黠的眼神。
“不许动。”练扶风语带警告,冰冷的口气,让清凌停住挣扎。练扶风满意的抱着怀中人,却不知清凌心里泛起一丝自哀。
清凌依言不动,却也不是放软身体任练扶风搂着,他僵硬的身体,抗拒之意不言可喻。练扶风抱了一会儿,觉得清凌这般乖顺,又如此冰冷,反倒没了乐趣,不由得想逗弄。
“木言真乖,让本宫主抱会儿,等一下有赏。”说话同时,温润的气息喷在清凌耳旁。
清凌身体颤了两下,愈发的僵硬。练扶风见清凌耳根都红了,两手揪着床巾,却还是一言不发,又道:“木言,你想不想...”
“宫主,再不起来准备,就要赶不上替愁护法治疗。”
练扶风脸上满是笑意,嘴里却道:“好啊!你愈来愈不识规矩,我说话的时候你也敢插口。”
说着,敛了笑放开清凌,“替我更衣。”
清凌低眉顺目,脸上是看不出的神情,依着练扶风吩咐开始动作起来。
愁天盘腿坐在床上,练扶风在后输功,小叶在前把脉,月灵儿抚着微隆的肚子站在小叶身后,清凌则捧着汗巾、针袋立在小叶身旁。
清凌观察愁天脸色,觉得这人除了脸色青白、暗沉之外,观其形色似乎比昨天又更好了些。果然,一刻后小叶紧拢的眉头终于有缓解的趋势,首次露出些微喜色。
小叶放下愁天的手,朝练扶风道:“可以了。”
练扶风于是收住内力,抱元守一,片刻后起身下床。他的脸上微汗,清凌于是送上汗巾。
练扶风下意识接过汗巾,目光紧盯着仍闭目调息的愁天,问:“如何?”
小叶喜形于外,答道:“泡完这七天药,愁护法会连筋脉都开始恢复。这回是因祸得福,他全身筋脉反而因此打通,不需半年,愁护法必能再次举剑,而且功力不减。”
愁天蓦地睁眼,“当真?”
如剑一般的目光,让小叶呆了一呆,点头道:“没错。”突然竖眉,瞪向愁天,“我小叶说的话,几时不准?”
练扶风冷冷回了句:“哼!是谁把人医到吐血。”
小叶登时气馁,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无奈得很,此时此地越凛任、北莫、勉儿都不在,只留自己一人面对阴晴不定的练扶风。小叶现在才知道,练扶风的脾气比之他小叶的脾气更大,也更擅于记仇。
月灵儿此时忙着给愁天擦汗,小叶于是红着眼眶看了清凌一眼。清凌自愁天在夜吐血昏厥,到十二骑护送至此,期间都是陪同小叶守着愁天,他最清楚小叶是如何尽心尽力、搜尽枯肠的要救愁天。练扶风自再见小叶至今,言语上不曾放过小叶,已教骄傲的小叶满腹委屈。
“小叶说到做到,”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清凌迎上练扶风目光,“请宫主不要怀疑。”
“哼!”
练扶风也知道自己几次拿小叶撒气,是以清凌替小叶说话,他倒只是冷哼一声。
“是啊!宫主勿怪小叶神医,”月灵也道:“一切多亏了小叶神医,否则夫君...”
月灵一红了眼眶,愁天立刻握了她的手,无声安慰。月灵坐到床上,倚入愁天怀中。
练扶风冷冷瞧着床上两人,悄悄握了拳,眼神一瞬沉痛、一瞬幽深。
“宫主。”清凌轻唤,握住练扶风腕部,接触瞬间面露痛楚。
练扶风回神,反手握住清凌的手,对众人道:“师兄该去温泉泡药了,我两个时辰后再来。”
说罢,拉着清凌离去。
愁天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78
才出房门,清凌挣开练扶风与他保持距离的走着,抱着手,脸色犹白。练扶风先是阴郁的瞧了他片刻之后,才大步一跨抓起清凌的手。
“你一点功夫也没有,做事却这么冲动,该说你任性,还是傻?”
清凌不答话,使劲要抽回痛麻的手,偏练扶风不放,还一指点下,让他失了力颓然倒在练扶风怀中,任他摆布。练扶风看看周遭,两人这时候正好走到一处花团锦簇之地,一张长石凳就放在怒放的夕蝶花丛旁。二话不说,便拉了清凌往石凳坐下,解了穴道却制住他的身体,将那只受伤的手牢牢掌握。
“别动!你这只手被我的内力震伤已经不是头一回,你想废了它吗?”
听练扶风这么一说,清凌才停止挣扎,让练扶风拉开他的衣袖,在他手臂上按揉,轻缓的内力自穴位灌入,造成一股热流。
“手比嘴快,嘴又比脑快”练扶风边揉边瞧着清凌,勾唇一笑,“所以说,你这人危险得很,还专惹麻烦。”
第二次听到这评语,清凌犹是不服气,却懒得与这人争辩。他已能分辨,每当练扶风这么笑时,往往是刻意找恁,无事生风。总之,这人的幽默感与众不同,劣迹斑斑不可考。
然而,练扶风见清凌刻意忽视自己的评语,仿佛专心赏花,他眼神一闪下了重手,清凌痛得哼了声,回头便瞪。
练扶风非但不歉疚,反倒振振有辞,表情认真地说道:“我喜欢说话有人回应。”
这话让清凌呆了片刻,才将微张的嘴合上,他这回用的是‘喜欢’二字,可有一些撒娇意味?
心跳快了半拍,清凌突感局促,不敢再接触练扶风视线,遂垂眼道:“说什么?”
练扶风摇头,“果然是块木头。”感叹结束,忽又沉下脸色,肃然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动她。”
清凌意外,呐呐的回道:“宫主不必跟我解释”
练扶风瑟然浅笑,道:“不跟你说清楚,下回又不知道要伤着哪儿。”
说罢,便专心手上动作。又过了约一刻钟,果然让清凌原本痛麻的手臂渐渐恢复灵活,痛麻的感觉也几乎消失。过程中,清凌几番想说些什么,又担心唐突,反覆思量之下还是选择沉默。
看着练扶风认真的侧脸,清凌莫名怅然。一阵风过,吹落叶片飘零,清凌先是怔怔地看着落叶发呆,突然脸色一变,心中警醒,倏地抽回手。
“宫主,木言已经不痛了。”站起,略恭身,“谢宫主。”
瞬间疏离,无由来几分失落不快,练扶风欲看却看不明白清凌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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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壑分部大堂之上,练扶风坐于主位,风尘仆仆赶来的越凛任坐于下首,其后依次是分部执首贺新与三名部下。
“事情安排得如何?”
“回宫主,一切照计划进行。”越凛任答得恭谨,“北莫、习护法与卫风堂弟兄连番上阵,已经让那班人喘不过气。”
练扶风点头,笑得寒凉,“哼,百年西?奔马堂也不过如此,断与总堂的联系,便让他们慌了手脚。只是区区计谋,就让享誉天下的奔马堂疲于奔命。”
贺新抚着长髯,得意道:“他们误把江湖当成西?自家战场,这回有他们苦头吃!”
“呵,苦头?我要的不是区区苦头,是歼灭。夜若灭奔马堂,也算江湖一段撼动人心的传奇。”
练扶风睨了贺新一眼,贺新便低了头,惶恐已极。
“是..是属下明白。”
“嗯。”练扶风又将注意力转回越凛任身上,“越领事为何沉默?”
“禀宫主,西?奔马堂之所以名震天下,不在于单打独斗,而是有如行军布阵一般的指挥调度。然而,天底下没有人知道若是奔马堂改变策略,会有多大杀伤力,这些人毕竟都是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汉子。属下心里想着西?奔马堂和这几个门派余众究竟是如何彼此联系,如何串连指挥?”
沉吟片刻,练扶风问道:“至今,传音阁仍无法识破他们的手法,查不出巢穴,这些人的确有几分可取。越领,你有什么想法?”
“属下在来此之前,已经留书传音阁,让他们改变方向,从金钱、资产着手。能请得动奔马堂,代表西?仍觊觎大虞,因而默许奔马堂的行为。台面上的几个门派或个人张着除魔卫道的名义,的确号召了这些急功好进又不怕死的莽夫,但是他们几番所用的计谋,却不是这些人可以谋划得出。所以,究竟是谁在背后资助他们?是谁在暗中提供消息?若不将这个隐于暗处的人或组织揪出,恐怕这颗毒瘤无法根除,宫主的愿望亦难达成。”
越凛任的分析,切中要害,亦是练扶风心中隐忧。与这班人已纠缠许久,原本以为能够利用夜优势采取强力速攻,现今变成兜兜转转各逞谋略,互有输赢。你来我往的角力本是他所擅长,但必须考虑到此以往,非但达不到他所想要的震慑威吓效果,反倒是抬高了敌人身价。
为此,他方藉机行事,拟了引君入瓮一计。
“我倒是有兴趣会一会这幕后首脑,毕竟有能力与心思与夜为敌者,寥寥无几。奔马堂巢穴被剿,成了丧家之犬,进退两难。老越,时机一到,派个人去招降,让他们有机会把话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