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如此?
既知晓,又如何能甘心呢?!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改写这一切啊!救下他们所爱的人,这就是他们殚精竭虑,日夜筹谋所要做的事,即便为此要忍受莫大的苦楚,也一定要这么做。
“凤这个姓氏,着实不多见。”澹台衣道:“小凤凰是个丹修,这永肃凤家庄里的凤绥也是丹修出身,他们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你打算二探凤家庄?”对方低声道:“凤家庄不比仙市,到底是私人宅地,你孤身一人,恐怕不太方便吧?”
“不方便也要方便。”澹台衣一抖披风,认真道:“我家盏儿如今还在凤家庄呢,这小狗崽子向来灵敏,我跟着他,没准儿能有收获,再者我也与你的分体透露了些许内情,想来他也会替我遮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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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扶玉仙盟里的翘楚宗门,鸣鼎剑宗的开坛论道向来是热闹非凡,柳吟川每日会面的仙首能排出一条长龙,各色法器仙宝流水似的送进他的闲庄,阵势骇人。
这几日却有些古怪,堂堂吟川仙尊抱病不出,只叫独子柳乘风出面,代为接见来宾。
一月不到的功夫,柳乘风便已从结丹至元婴境界,这修行速度堪称前所未有,比之当年的师云琢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们仿佛看见了一位新的茁壮成长的修真界奇才,无不是上前贴凑奉承,柳乘风的风头一时无两。
有修为傍身果真与众不同,柳乘风连着应酬多日,却半点也感觉不到疲倦。
只要多拨两块灵石或是赏一两件仙宝出去,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将手头的一堆杂事都丢给他新提拔的两位左右手——陆文韬与黎真,柳乘风负手御剑,神色怡然的去往了龙泉峰后山的闲庄。
闲庄周围不知何时起,布上了一层结界。
柳乘风穿过结界,收剑落地,直奔最大的那间主居室。
“砰”
他推门而入,巨大的动静叫门中瘫坐在地上的人影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往屏风的一隅挪靠过去。
“躲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柳乘风笑眯眯道,也不知在同谁说话,他缓缓地,轻手轻脚的将门带上,背着手,步履轻快的绕过屏风,末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蜷缩成团的苍老道人,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声:“爹。”
柳吟川的眼睛骤然间瞪得老大。
他仿佛几日间暴瘦了大半,整张仙风道骨的脸都宛若脱水般枯瘦的不成样子,眼眶深凹如骷髅,随着瞪眼的动作而变得狰狞可怖。
他还穿着那身价格昂贵的天水碧色的袍子,袍子下摆处却皱皱巴巴,沾染了许多奇怪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秽,也无人替他清洗,都结成了块,柳乘风捏着鼻子靠近了些,“啧啧”摇头道:“谁能想到,那么不可一世的吟川仙尊会变成今天这副鬼样子......连拉屎排尿都不能自主呢。”
柳吟川浑身抖的更厉害了。
他抿着干裂的嘴唇,沙哑道:“我的修为......都已被你吸干殆尽,你......你还要如何?”
他竟十分畏惧柳乘风。
“爹,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柳乘风猛地蹲下身去,与柳吟川平视,看起来耐心十足,“你这副身体连屎尿都兜不住,就更不用提修为了吧,与其让这大乘境的修为在废灵根的身体里流失殆尽,不如转嫁给我,我也好替你将鸣鼎剑宗发扬光大呀!”他话锋一转,竖了一根手指头摇了摇,“哦不,我说错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乘境,你不过区区元婴——”
“逆子......”
柳吟川的眼眶几乎要瞪出血来。
他的确是一身废灵根。
多年来,他全靠洗练法宝抽取灵能外加各色灵丹进补,硬生生将自己的修为扩充堆砌到了元婴境界,代价极大,最终却再也不能更进一步。且要命的是,他蓄不住灵气,运转经络时灵气更是流泻四散的厉害,故而多年来,他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托词,拒绝与人比试。
整个扶玉仙盟的腰牌制度是他提倡的,这是他蓄谋已久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加懂得这连脉枝的腰牌能如何动手脚令其光芒大涨。他借腰牌作为掩饰,再加上整个修真界元婴境界以上的人本就不多,修为较他低的人又看不穿他的境界,多方手段加持,柳吟川假装自己是大乘境的剑修,在扶玉仙盟称圣多年。
可他不知道柳乘风是怎么发现他的秘密的。
他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直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卑怯儿子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趁他不备偷袭于他,在开坛论道的前夕,以一种极为霸道邪性的反向传功的手段,将他的修为悉数“吸取”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并一举破境!
他的废灵根遭此摧残,身体也受重创,有截瘫的迹象,连最基本的饮食起居都无法自理,柳乘风索性就将他囚禁于这闲庄内,从他手中接管了鸣鼎剑宗的诸多事宜,直到这时候,柳吟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养的这个儿子并不是唯唯诺诺的废物,根本是个藏得极深的白眼儿狼!
“爹,你也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柳乘风拍了拍他的脸颊,冷冰冰道:“我曾经也是不止一次的想要依附于你,希望你能像箫下隐居的苏九重罩着秦云盏那样罩着我,可是你是怎么做的呢?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根本没有我,我知道我也是你的棋子,若非我能给你脸上贴金,你也不会认我这个儿子,只会让我自生自灭,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没有办法,谁也指望不上,只好自食其力,亲力亲为——换言之,都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行了,少说两句。”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淡淡道:“反派死于话多,你不知道么?”
柳乘风的眼底闪烁着的皆是精明的光,他此时得意洋洋。
“我又不是反派,你说过,世间事于你都如陈年话本、旧日棋局。你能预料到一切,操控一切,而我恰好是你的主角。”
无极子叹道:“话是如此,可我如今连个能用的实体都没有,只能和你共用灵台紫府,到底是受限,你还是慎重些吧。”
“你也配跟秦云盏比?”这时,柳吟川冷不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恶狠狠道:“柳乘风,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妖孽......!”
“啪”
柳乘风狰狞着脸,反手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把柳吟川的脸打的偏了过去,而后柳乘风又恼羞成怒般,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对着柳吟川一阵拳打脚踢。
“你说我不配跟秦云盏比?你他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有种再说!”
过了一阵子,空气中的难闻气味越来越浓重,柳乘风退了几步,发现自己的靴子被污物弄脏了,柳吟川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呀,我好像把我爹打死了。”他轻飘飘说;“无极子,现在怎么办?”
“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个爹有跟没有,区别不大。”无极子道:“把他的尸体藏藏好,别引火上身就行。”
“无极子前辈,你看我爹这副躯壳是不是不错?”柳乘风的声音里忽然透露出些许兴奋,他将手心盖到了柳吟川的天灵盖之处,幽声道:“你方才不是还在嫌弃没有实体可用,行动受限么?”
无极子似是诧异,“小子,你什么意思?”
“前辈帮了我这么多,我无以为报。”柳乘风挑了挑眉,笑容森寒,“今天就做主把我爹的这副身子送给你了。”
第103章
因着跟师云琢说定了, 明日天亮便启程返回箫下隐居,秦云盏很是激动,晚间根本就没什么睡意。他燃了张引火符将衣裳烤干, 听着外面的雨势渐渐停歇, 心里头就老是惦记他师兄, 感觉亲那一下脸不够,特别不够。
师云琢的居室似乎在靠近议事厅的那处,距离凤绥还有凤苓儿的屋室很近,秦云盏靠在门边遥遥相望, 寻思着那凤家俩父女不会再变着法儿的去骚扰他师兄吧?
这么想着, 他就更坐立难安的猫抓心了, 拍拍屁股决定还是去找他师兄秉烛夜谈一波,最好能聊一个通宵, 镇守到天亮, 太阳一升起来就立马走人。
雨停了, 凤家庄里来来往往的仆从也就多了起来, 秦云盏装模作样的穿过小径, 几个两三岁的孩童你追我赶的路过,为首的小男孩儿差点儿撞着他的膝盖,秦云盏侧身避过,见那小孩儿摔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脸着地, 鼻头竟然歪了,还流出血来, 他张了张嘴刚想慰问一句,却发现那小孩儿跟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非但一声也没哭, 还面无表情的小跑着离开了。
庄子里的小孩儿看穿着也不像是凤家嫡亲的孩子,那大抵就是家仆们的骨肉,只是两三岁的小孩儿就早熟自律至此,不免有些罕见,甚至是诡异,秦云盏微有咋舌,而后觉得闲事少管,省得被讹上,便自顾自的走了。
他离开未几,那厢,凤苓儿与凤绥从一处连廊下现身。
明亮的灯光没有照射到这二人身上,反倒生出大片的阴翳将他们浸没在其中,凤绥轻轻摇晃着折扇,那把扇子上绘着殷红的夹竹桃枝,显得靡丽又贵重。
“你说这小子那天有提到我们过分关注孩子的事情?”他冷冰冰问道。
“是,但是我没有承认就是了。”凤苓儿小声道,瞳光冷冽锋锐:“二爷,这个秦云盏确实有够敏锐的。”
“你看他刚才,是不是又觉察到了什么?”凤绥抬了抬下颌,目光凝在那几个奔跑的孩童身上,眉峰紧蹙。
“应该不至于吧,他只是揣测,又没有任何依据。”凤苓儿道:“而且我觉得他这般胡搅蛮缠,大部分原因还是为着我在刻意接近师云琢的缘故,他是个心思肮脏的小鬼。”
“那你说他是不是跟师云琢说了什么?”凤绥道:“不然为什么师云琢会拒绝我们那么好的提议?既不让我们送人进箫下隐居,又不要我们的灵石去医治苏九重?”
凤苓儿垂眸不语。
“若当真如此,这两个人就是天大的祸害了。”凤绥的眼底闪过腾腾杀意,“得想办法除去才是。”
“云琢哥应当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的!”凤苓儿脱口而出反驳道:“他拒绝我们可能只是他性格使然,不会轻易接受他人馈赠,若我能与他结为道侣,定会旁敲侧击,找机会说服他改变心意——”
她话音未落,凤绥的扇子已经出其不意的并拢,重重的敲击在了她的头顶,这一下几乎要敲得她肝胆俱裂,她眼前一阵发黑,便软着腿跪倒在地。
“二爷——”她颤声道,惊恐万状。
“贱人。”凤绥的声音变得尖利高亢起来,像是以刀片刮擦着人的耳膜,恶狠狠道:“叫你逢场作戏,你还给我当真了?!你还真以为我会让师云琢迎娶你啊?你真把自己当凤家庄的小姐了是不是?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吧!”
凤苓儿的面色骤变,浑身抖如筛糠,她脸色苍白如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苓儿不敢......”她小声说:“二爷,苓儿知道苓儿是什么身份,苓儿是二爷的母家犬......”
她连声道着歉,甚至膝行上去抱凤绥的大腿,用脸颊讨好的蹭着,楚楚可怜又妩媚动人,凤绥却无动于衷,冷冷的看着远处,那厢秦云盏已经进了师云琢的居室,门掩上,两人看起来简直是亲密无间,半点也没有被他们挑唆的分裂的迹象。
凤绥捏着扇柄的指节一分分收紧。
“宁肯错杀,不可放过,不管是哪一条,师云琢定是知道了什么,我们要采取行动了。”他一字一句道:“去,传音给鸣鼎剑宗的鹤童子。”
“好,好!”凤苓儿见他似是暂不打算追究,当即擦干眼泪爬起来,积极又谄媚道:“要说些什么,二爷,您告诉我。”
“就告诉他,不能再这么拖着苏九重了,是时候下点儿猛药,绝了箫下隐居这处祸患。”凤绥低声道:“不然他们鸣鼎剑宗要完成的大业只会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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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盏觉得他师兄还是脸皮太薄了。
他本想借瘸腿之嫌赖在他师兄的居室里不走了,最好能跟师云琢一起睡,打个地铺也行啊,谁晓得他那腿在师云琢手下好的飞快,他头回这么恨修真之人的自愈天赋,这不师云琢死活不肯,搞得好像他是什么想要侵犯黄花大闺女的采花贼似的,硬生生掐断了聊天把他赶出门去。
秦云盏被提溜出门才发现,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明开峦和唐大招住得不远,这俩货就不是什么文静份子,动辄在外面溜达闲逛,随时随地都能路过师云琢的房门口。
师云琢不曾明确回应自己的告白,秦云盏其实能够理解,他寻思着师云琢大抵是有顾虑在心的,毕竟裘难和蔺少梧这二人有前车之鉴在先,叫人想不在意联想都难,师云琢那么一个正直又谨慎的人,必不可能毫无顾忌的,立刻就变得与他一样放浪形骸。
但经过这么一遭,秦云盏的心态已经变得好多了,他对自己的认知定位还颇为清晰,觉得自己反正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只要霸占着师云琢身边儿的这个位置,就没人能轻而易举的把师云琢从他身边夺走。他不会再随随便便就胡思乱想,也不会有事遮着掩着不告诉师云琢,甚至还大着胆子抬杠师云琢,类似于“你之前不是还警告我说不要随随便便相信一个不知底细的人,现在自己怎么反而说信就信澹台衣了呢?她让你来妈祖庙找我你就来妈祖庙找我?你不怕是陷阱啊?”
他阴阳怪气,师云琢却宠辱不惊,回答的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