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被噎住了,师云琢很满意。
“我没剑,你不是有剑吗!”秦云盏张口结舌了一阵,脑子里灵光一闪。
他语出惊人,师云琢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朝光净啊!”秦云盏一拍大腿道“我江绍元的剑都能用!你的剑没准儿我也可以——”
他话未说完,就被师云琢吃人般的寒冷眼神给震慑住,他的美人师兄大抵是被损伤到了剑修最基本的自尊心,咬牙切齿道
“我十年拔不出来的剑,被你拔,出来,你觉得合适吗?”
秦云盏“。”
难怪都说本命剑于剑修而言那是老婆一样的存在,设身处地的考量了一番,秦云盏感觉自己好像确实是曹贼转世,没在做人的。
他遂轻轻吸气,赧然赔笑道“好像是不太合适哈。”
“而且你这么急着想出去。”师云琢狭长的眉眼横过,依稀可见冰霜四溅,咄咄逼人道“难道是觉得跟我相处度日如年吗?”
秦云盏“”
第60章
洞天之内, 景象瞬息万变。
连绵风雨说停就停了,夜色暗沉沉直降而下。
外面是一片无垠寂静。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洞窟中的火堆这一处光源,跳跃着, 搏动着,像是人的心脉。
衣服很快就被烤的半干,秦云盏拿了衣服穿上,默然躺下。
倦怠困乏之感丝丝缕缕如藤蔓,在筋骨脉络中滋生满长。
到底是在大洞天中几度命悬一线, 折腾来去好几遭, 每每都大动干戈,虽最终无性命之虞, 他也不是轻易肯叫痛的娇气分子, 但里里外外的伤却是实实在在都尚未愈合的。
他说不出哪里难受,又好像哪里都难受, 身体里像是遍布裂痕一般, 隐隐作痛。
他侧卧着蜷缩起来, 睡的不踏实,动辄轻轻颤抖, 明晰的眉头紧锁, 额头上也泌出一层薄汗。
未几,有人以掌心抵住了他的背心。
一股微妙的暖流递进了他的体内,泉水般沿着他的脉络四下流淌。
一时间,身体里那些看不见的深藏的裂隙宛若被疗愈了,他不再疼痛,紧绷的肌肉和骨骼也悉数松弛下去, 秦云盏无意识的呼出一口气, 安然睡去。
过了许久, 确定秦云盏睡熟了,师云琢才将手撤了回来。
看来他的修为还是成功送进去了一部分,多少起了些作用。
传功是可行的,修为这种东西入体能整体改善许多事,但坏就坏在效率极低,传功者渡出去十分的修为,有九分会在体外消散入尘,能有一分进入到被传者的体内就算是不错了。
故而世间修士很少做这事,哪怕是大乘境也不会,太浪费也太吃力不讨好。
大抵是短时间内损失不少修为的缘故,师云琢的眼前有些眩晕,他举手以虎口撑了撑额际,绵长的呼吸。
此前他竭力不去想一些事,但此刻神思虚晃,意志力动摇,先前避讳至极的画面就变得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之中,汹涌澎湃。
静时秦云盏倚在他身畔,侧颜枕在他平坦的腹上,后欺身贴抱上来,磨磨蹭蹭,温温热热,像一只骨轻身软的小动物。
动时秦云盏被困于他的身下,垂手提膝,指尖环动,依旧是磨磨蹭蹭,熟练的让人脸红,毫不安分的促狭发笑时,眉角眼梢都是风情。
光用想到,师云琢又一次耳根灼烧,心跳剧烈。
他其实不太明白。
这人世间的红鸾姻缘靠的是阴阳两合。
细细究来,秦云盏的样貌确是俊秀,但他的身形气质以及言行举止,与女子是半点也不挂钩的。秦云盏身上永远有着十足的少年气,更有一种独树一帜的刚强。
既然他不是女子,那缘何会让自己这般的
师云琢眉头蹙的更深,心口的情愫像是被猫盘到散乱的线团,越拉越长,越织越密,挂的到处都是。
他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陌生,却炽烈。
轻易燃至灵魂的尽头,又化作了某种熔融状态的柔软情绪,带着些微妙的甘意四下流淌。
很扰人,却又叫人不忍割舍。
师云琢觉得自己又要来了。
怎么光是靠想的,就又变得这般浮躁?!
眼下秦云盏在沉睡,自然是没机会再帮衬他什么,师云琢自己心乱了好一阵子,最终起身,疾步走向洞穴之外。
外面依旧是漫长的黑夜。
深紫色的夜幕之上伶仃的悬挂着几颗星子,万籁俱寂,杳无人烟。
师云琢拨开葳蕤的草木走向深处,他一直走,像是要将自己的另一面竭力掩埋。
风动叶垂,“簌簌”作响,依稀可透过这些自然清越之声捕捉到一两阵短促压抑的低吟,如两三团燃烧的火星子,坠入厚实的雪堆里,须臾亮起,又迅速冷却,其旖旎暧昧皆湮灭殆尽。
秦云盏又一次睡醒了。
这次他筋骨松快非常,神也清爽气也清爽,径直伸了个懒腰,坐起身道“师兄?”
没有回应。
秦云盏稍稍一愣,定睛瞧去,身畔空空如也,师云琢不知去向,唯有熄灭了的篝火堆留下了黑压压一片尘烬。
这是走了很久了么?
秦云盏略有几分茫然。
没道理啊?师云琢会去哪儿?
他们两个在这危机四伏的大洞天内相依为命,显然,彼此都不要分开才是最安全的状态。师云琢就算要去做什么,至少也该跟自己计划筹谋一番吧?再不济支会自己一声也行啊!
若是放在从前,他初入箫下隐居,未曾接触过任何试炼风波的情况下,师云琢的确有可能瞒他在谷里单独去行动。但现如今,他们师兄弟二人同甘共苦度过了许多艰难的日子,也算是屡屡并肩了,师云琢有什么事也会与他有商有量,断不会出现这样扔下他不闻不问的情形。
秦云盏又耐着性子在原地等了片刻,师云琢仍旧未回。
“难道出什么事了?!”
秦云盏呢喃自语,心底的小鼓越敲越密,砰然作响。
这个念头叫他陡然间陷入了无措,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下去,遂二话不说爬了起来,朝着洞穴外走去。
外面竟还是长夜漫漫。
在这大洞天里,秦云盏虽然没有随身携带钟表,也没有什么流沙漏斗之类的记时物件儿,但并非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在洞穴里睡了不短的时间,无论如何,这外头也不该还是长夜贯彻。
事出反常必有妖,极夜不会无端端出现,秦云盏抬眸照着天际看了看,几颗悬垂的星子似乎在缓慢的旋转着。
那处应是有灵力波动。
秦云盏不是个保守的人,他并不推崇以不变应万变,相反,他愿意火中取栗,险中求胜,主动出击。
故而他会在开蒙大会上斗胆拒绝柳氏父子,会以身作饵骗取师云琢的信任,会与凤襄一同前往木犀镇,会出手救石鸢,救苏九重。
同往常的无数次一样,他纵然对前路的境况一无所知,也会选择毅然前往。
古时老人们总会说,月亮行,我也行,星星月亮随我行,故而夸父追日追到力竭,也不曾达成所愿。
但在这里,秦云盏发现,他一直走着,天穹末端悬挂着的那几颗星子却没有再随同远离,相反,离得越来越近了。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狂奔而后,看见山崖的边缘处平白无故的“长”出了一片平原。
半人高的芦苇草迎风飘荡,星野低垂,宛然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秦云盏拨草直行,混沌的雾气逐渐散去,他在前方看见了一处宏伟高耸的城门。
“嚯,我就说,不往怎么得到新的线索?”秦云盏眼前微亮,他这么与自己说,恨不能为自己的探索精神而喝彩。
他穿出芦苇荡,城门已经离的很近了,耳畔呼啸的风声里依稀裹挟着冲天的尖啸之声,他停驻于此处,复又昂起头来,这才发现天空中的那几颗星子并非是星子。
随着他的醒悟,那些星子像是受人意念催动一般,瞬间由静转动,齐齐坠落下来,光团后拖着长长的光尾,又化作星星点点。
是烟火。
秦云盏怔了怔。
这里头难道在举行什么大型的盛会吗?
到目前为止,这大洞天内出现的所有的奇景幻象都局限于自然天灾一类,风火雷雨石木蛇虫应有尽有,可与人相关的倒是见所未见。
难道是有别的人也被关在这大洞天之内了?
若真是那样,同是天涯沦落人,碰个面儿,没准还能打听到他师兄的去向。
凑热闹是秦云盏的天性,这么一想,他心下的好奇就愈盛,遂疾步朝着城门奔将过去。
城门上站着若干穿着铁色甲胄的卫兵,手持长柄,一字排开,如冷月下的一道锁链,可夜色晦然,秦云盏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跑了两步,他恍然间意识到,所谓城门上应该有守城的卫兵,如今天色已晚,合该是城门下钥的时候,他如何能进的去呢?
他这么想着,在城门近在咫尺之处停下,抬起头来。
耳畔即时传来了“轰隆隆”的铁质巨锁滚动的声音,这紧闭的城门竟然毫无征兆的就朝着他打开了,城门内白亮的光泉涌而出,一时间叫秦云盏难以逼视,不得不举起袖子去遮掩双目。
他听见有人在中气十足的吆喝着,声音如洪钟般铿锵有力,于街头巷尾叠荡,回响不断。
“月中又至!御熙国上下一体,君民齐乐!”
“惯例!长者食首肉,孩童食脏腑!男子食肌骨,女子饮脂血!不得争抢,更不得逾矩而食!”
“举阳鲜麝宴开席!!祝我御熙古国受妈祖庇佑!万事宏昌!!代代不绝!”
“鲜麝上盘!!”
秦云盏猛地一怔。眼前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是万人空巷之景,他也听见了许多人欢畅淋漓的笑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炮仗与烟火的烘托之下,蒸蒸日上,热闹非凡。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场皆大欢喜的佳节盛宴。
可那些白亮的光未散,刺的他视野模糊,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也更加看不清这些人在餐桌之上大快朵颐的享用些什么。
空气中弥散开来热腾腾的气息,渐渐飘入秦云盏的口鼻之中,他呆了呆,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但一种诡异的恶心感由内而外的泛涌上来,根本克制不住。
秦云盏猛地捂住了嘴,他趔趄了两步一把扶住城墙,倾下身去,大呕特呕。
他这几日什么也没吃,宛然是辟谷的状态,所以也根本吐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唯有酸水,他吐了好一阵子,直吐到两眼发花,咽喉发苦才稍稍缓过气来。
这时,他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耳边好像有些过于安静了。
那些鼎沸的人声都消失了。
第61章
秦云盏瞬间有一种在沉浸式体验恐怖片里的“安静预警”的感觉。
他的四肢冰凉, 全身像是被灌入了铅水般僵硬不堪,脊梁骨上则密密实实的出了一层白毛汗,不寒而栗。
最终, 他一分一分的抬起头来。
如他所料,那群原本在欢度佳节激情吃席的人,此刻都不约而同的扭过头来,死死的盯着他,秦云盏仍然是看不清他们脸上的五官, 但大抵可以猜到, 对方阵营的人都想弄死自己。
也是啊人家在干饭,你在人家桌子旁边呕吐, 这是何等煞风景啊!
是个人都干不出来此等阴间事。
人家想揍你也很正常。
秦云盏干笑了两声, 站直了,刚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气氛, 猛然间, 眼前的白光退潮般急速后撤!!
视野骤然间变得清晰无恙。
秦云盏冷不丁退了半步, 浑身的血都像是被抽干了。
他看清了跟前的那些人,形形色色, 样貌各异, 一个个都面如死灰。
脖子上,胸口处凡此种种都是要害,都有血液喷溅的痕迹,显然是被利器所伤,他们的双目枯槁无神,双手垂落, 此刻皆是死死的盯着秦云盏。
秦云盏“我路, 路过而已”
然后, 他听见这群人此起彼伏的说起话来。
“是你,你还敢回来?”
“是你杀了我们你这个残忍的剑修。”
“疯子,为什么要杀我们?”
“你比牲口还不如,你修什么真!”
“外乡人你懂什么!要你多管闲事!!”
“去死!去死!!”
“下十八层地狱去!!!”
一声声一句句,由低语化作了呐喊嘶吼,尖利者粗嘎者皆有,却没有一句是正常的人类该有的嗓音,在秦云盏听来都是冥冥鬼语,炸开后形成滚滚浪潮,山呼海啸而来。
秦云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群人就跟行礼似的齐刷刷的高举起了双手,青紫色的手臂吊在头侧,十指蜷曲如爪,指甲也长了老长,泛着幽幽黑气。
这下秦云盏确定自己是捅了鬼窝了。
“对不住,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路过,路过而已!”他赔笑一句,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城门半开,他狂奔意图从缝隙中窜过去!电光石火间,竟有十几个甲胄卫兵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若是活人,这种高度跳下来,脊柱不断腿也该折了,但这群卫兵却恍若未觉,无事发生一般,整齐划一的持兵朝着秦云盏迫近而来,秦云盏这才看清楚,这群甲胄兵也没个人样,四肢都被人划开了,筋断骨离,木偶一样就连着一点儿皮肉,仿佛随时能散了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