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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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风依照柳吟川所言,装模作样的带了一批人下山,半道上撞上了一个叫陆文韬的门徒。
柳乘风对陆文韬此人印象不深,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对方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点,年过五十才刚刚步入开光境,足见笨钝,故而一开始连对方的名字都没叫出来。
被柳乘风视而不见,陆文韬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表现的十分热情。
“乘风!乘风你留步!”他穷追不舍道:“我毛遂自荐,协助你下山去找苏九重!”
“你?”柳乘风驻足,瞅了他一眼,丝毫不掩饰眸光中的不屑,“抱歉,我带的人已经足够了——”
“乘风你有所不知,师兄我生于木犀镇长于木犀镇,没人比我更熟悉木犀镇的地形和布局,况且,苏九重在莺艳楼的消息是我递给吟川仙尊的。”陆文韬开口便是拳拳心意,激情表功。
“是你找着的苏九重?”柳乘风微有诧异。
“是啊,我熟知他的行踪,对他在木犀镇的那档子事了解透彻。”陆文韬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乘风,若有我跟着队伍帮你们指路,你找苏九重定能事半功倍!而且他若狡辩,对所做之事拒不承认,我也可现身为证,戳穿他的谎言,管保将他盯死在耻辱柱上!恳请乘风师弟给师兄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哇。”
陆文韬狠狠一抱拳。
柳乘风眯眼。
无极子在他的灵台紫府内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定是有所求,你且问问他所求何事。”
柳乘风心想有无极子在就是靠谱,不然自己差点儿就直接答应了,回头陆文韬狮子大开口提什么无理请求,自己岂不是很被动。
按辈分,柳乘风还得喊陆文韬一声师兄,可他属实是喊不出口,觉得有陆文韬这种没出息的老师兄很丢面子。
“你事成之后,想要什么?”他面无表情道。
陆文韬果真眼前亮起,仿佛一直在等柳乘风的这句话。
“乘风当真体贴,既然你都问了,那我也不隐瞒,师兄我的确有事相求。”他迫不及待的冲口而出,“我就想请宗主赐予一个教习的职位!就像黎真黎教习那样!”
柳乘风一怔之下,随即心生几分嘲弄。
这些上了年纪又毫无修真天赋的人,在门派内待的越久就越容易教新人瞧不起,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与派中一席地位,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教习。
教习既可以顺理成章的教导规训寻常弟子,又可以不用对自己有过多的境界修为上的要求,是个能拿得出手的铁饭碗,因此人人向往。
但门中废柴居多,人人都当教习,岂不是满门都是教习?
黎真能成为教习是托了与柳吟川沾亲带故的福,旁人想要成为教习,非得立大功,博取柳吟川的欢心不可。
这陆文韬,也算是使出浑身解数了。
门中多一个教习无关痛痒,但若真能扳倒苏九重、夺回秦云盏,那可算是天大的好事情,足以改变他的人生......甚至是鸣鼎剑宗的历史。
念及此,柳乘风微微一笑,“成交。”
第23章
柳乘风没料到师云琢一行人会藏身于木犀镇当中如此隐秘的一处院落。就算是鹤童子挨家挨户的搜寻,恐怕也要花上好些天。
他们在陆文韬的指引下只花了小半天的功夫便找到了院门,为了证明自己的消息无误,陆文韬打头阵,上前叩门道:“鸣鼎剑宗陆文韬求见师仙君!九重仙尊!!”
里面没有动静。
陆文韬下意识的回眸看了一眼柳乘风,果不其然,锦衣少年的眉不甚愉快的紧蹙,他心里“咯噔”一声,略有焦急,又扬起嗓音道:“师仙君!听闻箫下隐居近日不太平!我与乘风师弟谨代表鸣鼎剑宗前来探望!大家同属于扶玉仙盟,一脉相连,烦请开门!不然我等实在是放心不下呀!”
那厢,除了师云琢面沉如水,还维持着最基本的淡定风度,秦云盏与凤襄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几欲作呕的表情。
“探望?他们咋好意思说出口呢!”凤襄摇扇直言:“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就不开门!”秦云盏说:“......应该可以的吧?”
“可以个鬼啊,人家这叫先礼后兵,兵才是重点。”凤襄说。
秦云盏心想也是,对于修真人士而言,一道门算得了什么?围墙再高也说翻就翻了。
“师尊还没醒呢,我们是不是免不了一顿埋汰啊。”他脑瓜子嗡嗡的,无奈道。
“我看埋汰事小,借题发挥是真。”凤襄说:“鸣鼎剑宗浪费这么多人力前来,怕是想搞个大的。”
搞个大的?
秦云盏的心猛地一沉。
不会吧不会吧,柳乘风父子对自己还没死心?
他们总不至于想借苏九重的作风问题,胁迫自己离开箫下隐吧?
这父子俩是吃饱了撑的?还跟自己杠上了是吧?
秦云盏眉头深锁。
他离开之后柳氏父子便能顺理成章的将箫下隐居踢出扶玉仙盟,苏九重与师云琢怕也要面临各奔天涯的结局。
这怎么可以!简直其心可诛!
师云琢横目望向秦云盏。
少年的脸色很是凝重,食指一直在无意识的抠着檀木的桌缘,泄露出他内心的惴惴不安。
师云琢收回目光,自桌边起身。
秦云盏发现了他的动作,张嘴喊道:“师兄你去哪儿?”
“你看顾好师尊,旁的别管。”师云琢道。
师云琢很喜欢让他啥也别管。
把他当个大头宝宝一样护在襁褓里。
秦云盏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难得没听师云琢的话,一脚踢了凳子,倾身扯住师云琢的臂弯。
“那你干嘛去?跟柳乘风撕破脸吗?”他清亮的声线因为薄怒压低了几分,少年感褪去,显露出独断和坚定,“为了我?没必要。”
师云琢顿住,没有回头。
“不是为了你。”
“那也没必要!”秦云盏说。
他深知英雄难敌四手的道理,再勇猛的狮子也斗不过狼群的包围。
不然原文里的原主也不至于被逼上梁山,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这是我跟柳乘风之间的事情,不干旁人的事!我是个大男人我可以自己处理!”秦云盏道。
师云琢忽而回首,狭长的眼尾收拢,勾勒出鸦青色的一片阴郁。
秦云盏手指一松,师云琢的臂弯脱离了他的指尖。
“是你和柳乘风之间的事,所以我不该插手?”他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冷冷道:“你莫不是怕我这个旁人搞砸了你和柳乘风之间的关系?”
空气中暗流涌动。
在旁围观的凤襄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他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他盯着秦云盏拼命使眼色。
小子你找死啊说你师兄是旁人!
识相点,别再说那些不该说的了!说点阳间的内容行不!哄哄他!
你师兄他内心是个小公举啊你不知道吗!
秦云盏瞥了他一眼,面带疑色。
凤襄一巴掌拍自己脸上。
果然他就不能指望秦云盏榆木脑袋通透,他恨不能上去给秦云盏当嘴替。
秦云盏也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不对劲,但他的脑子还没拐过来,更没有准备好说辞,毕竟他也不是多么巧言令色的人。
他只能先否认道:“不,我没有怕你搞砸。”
“那你怕什么?”师云琢飒然回身,定定的看着他。
那样一双优美的凤眸在玉雕般的面容之上深若寒潭,本就带着高不可攀的气度,如此专注的看着一个人,不免威压毕现,甚至是有些咄咄逼人。
秦云盏被他看急了。
少年的嘴角被咬的失了血色,他一时半刻急的犯糊涂,索性也不斟词酌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股脑儿的把心里话倒出来。
“我其实巴不得你搞砸呢!”他咬牙道:“但是我担心在你搞砸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之前,他先把我俩的关系搞砸了!柳乘风正愁抓不到把柄呢不是吗!”
师云琢微微一怔。
他依旧是看不出喜怒,秦云盏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说的对还是不多,深吸一口气,“我承认啊,我之前是认识柳乘风,还脑子坏了跟他义结金兰过!但是后来,我发现柳乘风他根本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正直善良!”
他顿了顿,觉得和师云琢的关系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了,不如全然将前尘旧事敞开来说,反正遮掩与否师云琢都在跟他绝交的边缘反复横跳。
他好像没办法承受失去师云琢的代价。
“他是想方设法的要让我进鸣鼎剑宗,可进鸣鼎剑宗就一定是一件好事吗?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可以放任别人羞辱我,羞辱我的母亲,让我单枪匹马的来到这个藏有鱿怪的勾栏院!完全不在意我的死活!他这么做当真是为了我好吗?”秦云盏道。
“你这不是有我在么?”凤襄在一旁叹息道:“你师兄也在。”
“那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你们!可我倘若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秦云盏的声音拔高了些,轻微的颤抖。
他想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
便是如孤舟浮萍,被柳氏父子断绝了所有的可能性。
倘若那时候他就遇见了师云琢,遇见了凤襄,他的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少年说着说着,渐渐动容,话语也变得掷地有声,“师兄,凤襄哥,我不是傻子,也不是拎不清的人,谁对我好谁是利用我,我看的很清楚!早在我准备从七星六兽台上往下跳的时候,我就已经跟柳乘风这个王八蛋恩断义绝!而也在那时候......是师兄你救了我。”
秦云盏吸了吸鼻子,略有哽咽。
“我心里知道,遇到一个对的人不容易,所以师兄,不管你信不信,我认定你了!你和师尊现在就都是我的家人。”
师云琢的眼睛睁大了些许。
他清冷的面容因为这样生动的表情而摇曳生姿,似是没料到秦云盏会突然说出这么多掏心窝子的体己话,多到他都有些消化不及。
“我知道我这个人不会说话,不会讨人欢心,但是我至少不会对师兄你撒谎。”秦云盏认真道。
师云琢轻轻一嗤,瞳中却有几寸浅藏的晖色,“你还不会说话?”
“没用的话会说很多啊。”秦云盏叹了口气,“既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不想你们因为我的缘故而树敌,再者,若是柳乘风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师兄你又该不理我了。”
师云琢道:“我几时不理你?”
“上次就有!”秦云盏小声嘟囔:“不然,我也不会跟凤襄哥一同出来。”
“你少攀扯我。”凤襄怕了师云琢这说翻脸就翻脸的大冰块,火速撇清,“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兄弟俩肝胆相照,倒也没必要说的像是要结亲一样。”
第24章
凤襄的鬼才比喻教师云琢直接飞去一记眼刀。
秦云盏倒是一派无所谓,又开始满嘴白烂话了,“结亲怎么了?像我师兄这般光风霁月又刚正不阿的男子,我若是个女的,想跟他结亲也很正常吧。”
“少胡说八道。”师云琢低声喝止。
他语气虽含了责备,耳根却浮着一层粉色。
院外又响起了一阵更为急促的敲门声。
陆文韬的语气带了些不自如的凶狠:“师仙君!开门呐!你们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若再不开门,我等兄弟宗门过分担忧,怕是要强行破门而入了!”
秦云盏拧了一下眉头。
“事情的起因在我,我去跟柳乘风做个了断,省的他们一直跟狗皮膏药似的对我贼心不死,纠缠不休。”
“你去吧。”师云琢忽而环臂坐下,阖眸道:“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他突然变得过于通情达理,态度转变之快让秦云盏有些受宠若惊。
“那我速去速回!师兄你照顾好师尊哦。”生怕他反悔似的,秦云盏飞快的扔下一句话,开门出去了。
凤襄歪了歪头。
“你当真放手啦?”他径直看向师云琢。
“放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的。”师云琢淡淡道,他睁开眼,观澜化作金光逸出,于半空中变回原形,两只翠鸟一上一下扑棱着翅膀消失在窗台边,“但也无甚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东西同云盏吵架,他不过就是想要独立处理问题,我可以成全。”
“你管这叫成全?”凤襄看着那两只飞出去搞侦查的翠鸟,貌似乖巧可人,实则就是师云琢的犀利眼线所在,只觉得脊梁骨窜风,摇头感慨,“阳奉阴违,你的控制欲真不是一般的强,吓人喔!”
“我还有更吓人的。”师云琢说。
他忽然起身,走到了苏九重身畔。
苏九重依旧维持着那看着就不大舒坦的睡姿,双眸紧闭,呼吸一起一伏。
凤襄坐在桌边,瞅着师云琢过分平静的神态,心底莫名的一阵发毛。
“你这是要作甚?”
“现在是箫下隐处理内部事务的时间。”师云琢冷然出声,“凤襄,我建议你回避。”
凤襄:“......”
“砰”
他被师云琢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室内顷刻间变得清寂,师云琢垂眸,望向苏九重的脸,平静道:
“师尊,我时常在想,本门是不是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