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有这个?”凤襄奇道:“这个应该是每逢重大节庆,地域附近的宗门仙首们才会收到的邀请函。”
“为什么只有仙首才能收到?”秦云盏问。
“一来嘛是为了向仙首示好,二来也是指望仙首们前来参加,万一出什么事好有人坐镇哪!毕竟很多妖怪都喜欢在人多的节庆时刻出没。”凤襄道。
“那就对了。”秦云盏道:“这张红枫笺就是黎教习走了之后才掉在咱们箫下隐居的紫竹林里的。”
“黎教习?你说的是鸣鼎剑宗那位年近四十的开光境?”凤襄倒是很会抓重点,讥诮道:“以他的地位,怕是还不配收到此物。”
“那就只能是柳吟川给他的了。”秦云盏道,“怎么会这么巧,他掉了一张红枫笺,恰好被我捡到,我就恰好在木犀镇找到了师尊。”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让你捡到这张红枫笺的。”凤襄道:“也是故意要让你在莺艳楼邂逅九重仙尊。”
“他会这么好心?”秦云盏不信。
“我倒不觉得他是好心。”师云琢淡淡道,他看着妖丹被苏九重缓缓吸收入体,“若非你执意要护着师尊,寻常人看见师尊流连花丛不思归家,想必早就失望至极。”
“对啊。”凤襄道:“他是想让你来看九重仙尊的洋相呢。”
秦云盏恍然,随后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
“雕虫小技!他们未免太小看了我的定性!”
“是啊是啊,你超厉害的。”凤襄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你们师门总算可以齐齐整整的回箫下隐了。”
师云琢却轻叹了半声。
“我担心师尊长醉不愿醒。”
他此话出,周遭静默了一刻。
秦云盏轻轻的“啊”了一声。
“对啊,师尊之前言之凿凿,说敏敏姑娘是什么芳亭的延续,因为少喝了两口孟婆汤,所以能记得前世的记忆,特来找他再续前缘,你说他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一觉睡醒居然没了,偏偏他又没见过鱿怪真身,万一钻进牛角尖里去,死活不信咱们说的话怎么办?”
凤襄道:“这你不用担心,我留了一手呢。”
他“啪”的将折扇一收,变戏法儿似的排出一物,又黑又细,像跟干瘪的人参。
“这啥?”秦云盏道。
“鱿怪的大宝贝。”凤襄得意洋洋:“我庖丁解牛,特地给它拆下来了。”
秦云盏:“......是我理解的那个大宝贝吗?”
凤襄:“嗯呢!”
秦云盏:“......这鱿怪还是个公的???”
凤襄:“嗯呢!”
师云琢扶额:“够了。”
凤襄道:“这还不算铁证如山?我敢保证,九重仙尊看完了之后再也不会——”
师云琢:“——放男扮女装的妖怪进箫下隐居。”
凤襄:“?”
凤襄:“我呸!”
秦云盏捏住下颌,“所以那个芳亭,是已故的师娘?”
师云琢犹豫一瞬,点头道:“算是吧。”
凤襄满脸的吃瓜不嫌事儿大,“这故事我也没听过!”顿了顿,他作势捂耳朵,“哇!这算不算门派秘辛啊,我是不是不该听?”
师云琢冷冷道:“你装什么?”
秦云盏忽然也有些踯躅,“这是我能听的吗?”他望着师云琢的眼睛,想起之前他们吵的那场架。
“你必须得听。”师云琢的语调温和了几分,秦云盏竟从他的眼底看出了几分笑意,“毕竟以后你面对的可是个时时不靠谱的师尊。”
秦云盏愣了愣,欣喜若狂,“这么说的话,我以后的日子将都会在箫下隐度过了!”
“你不想?”师云琢反问。
“我想,我太想了!”秦云盏大声说:“我早说我这辈子会赖在箫下隐哪儿也不去,就算师兄你赶我走,我也不会同意离开!”
凤襄在一旁使劲搓胳膊,“听见我鸡皮疙瘩掉地上的声音了吗?行啦行啦,知道你们两个兄友弟恭了,能不能继续说故事啊!”
“芳亭在的时候,师尊还没有收我为徒,那时箫下隐在扶玉仙盟的地位甚高,师尊麾下有数百弟子,每年都要代表扶玉仙盟集体前往域外蓬莱论道,”师云琢说:“师尊手记记载,芳亭与他是青梅竹马,二人一起创立箫下隐,一直未曾婚配,但感情甚笃。”
“爱了那么多年不娶人家?九重仙尊有点渣呀!”凤襄道。
“似乎是芳亭不愿意嫁。”师云琢道:“不过他们两个都不是很在意这些。”
“后来呢后来呢?”秦云盏追问。
“师尊早年伏妖降魔声名鹊起,那日前往域外论道,芳亭和往常一样替他留守在箫下隐居,适逢群妖过境。”师云琢道:“芳亭并无修为傍身,最后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不是吧?”凤襄咋舌道:“你们招摇山上哪个门派不是藏在诸多奇门遁甲之后,那传送点和传送点之间的路线,自己人都要琢磨好久才不会迷路,妖怪能那么容易就进去吗?再者,都没有防御结界吗?”
“是啊。”秦云盏思忖道:“他们偷家偷的好像太容易了。”
师云琢耸了耸肩,“不清楚,那时候还没我。”
凤襄与秦云盏双双沉默。
“总之师尊永失所爱,又觉得悲剧是因为他个人疏忽造成的,一蹶不振,对旁人规劝充耳不闻。弟子们对他逐渐失望,就陆陆续续离开了,他也就愈发的沉沦,再发展,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了。”师云琢道。
秦云盏的嘴巴抖了抖。
“师尊!好惨一男的。”
“我有点儿生气是怎么回事?”凤襄以扇抵颌:“好男儿志在四方,逝者已矣,生者也得体体面面的走下去啊。”
“那是他老婆唉!”秦云盏吸着鼻子抗议。
“没成亲算什么老婆啊!”凤襄说。
“要换做是我,喜欢的人没了,肯定也会难过好久好久,没准儿也一辈子都难以振作起来。”秦云盏低声说,“我师兄多半也是。”
凤襄差点儿呛着,“你师兄?拉倒吧,他连喜欢是啥都不见得知道——”
师云琢:“嗯,是难振作。”
凤襄:“?”
秦云盏道:“看到没凤襄哥,你没有心!”
“我没有心??”凤襄大怒:“???不是,我承认我是没有那么从一而终,但是师云琢你搁这儿装什么情圣啊!”
师云琢幽幽看他:“我们不一样。”
第22章
秦云盏大抵是真的很心疼他的倒霉师尊,所以不再跟他们唠闲嗑,屁颠屁颠的回屋去照看苏九重了。
凤襄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儿,感慨道:“你师弟真可爱。”
“你这话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师云琢面无表情道。
“怎么?我不能说?还是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凤襄上挑眉尾,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他不可爱?”
师云琢顿了片刻。
“没觉得。”
“行吧。”凤襄也不拆穿什么,摇头道:“云琢,你觉不觉得鸣鼎剑宗这群人怪得很。”
师云琢道:“何解?”
“九重仙尊的名声已经够臭的了吧,他们若只是单纯想要让九重仙尊的名声再坏一点儿,完全没必要这么九曲十八弯的扔一张红枫笺到箫下隐给秦云盏。”凤襄说:“貌似无意,实则过于刻意,就好像是专门要挑唆小云盏和九重仙尊之间的关系一样。”
“你倒是难得说几句人话。”师云琢道:“猜得没错。”
“我一向很犀利的。”凤襄深感不解,又愤慨道:“如此釜底抽薪,柳吟川就这么见不得箫下隐再收到一个弟子吗?”
师云琢没有吭声。
他其实并不完全赞同凤襄的看法。
比起要让箫下隐解散,柳吟川更想要做的似乎是另外一件事。
——得到秦云盏。
这个目的在刻意遗落红枫笺的事件上显得昭然若揭。
“姓柳的心肠属实是黑到没朋友,为了解散你们宗门真是操碎了心啊。”凤襄絮絮道:“难得秦云盏心思坚毅忠诚,肯陪你和九重仙尊渡过难关,九重仙尊真是捡到宝了,你们俩可得好好待他。”
“秦云盏既来,便只能是箫下隐的人。”师云琢的嗓音微沉,带着些许独断冷意,“我自是不会让鸣鼎剑宗称心。”
“对了,他的修为你看明白了吗?”凤襄道。
提到这个,师云琢略略虚浮的瞳光终于落到了实处。
“我想,秦云盏需要一把剑。”他沉吟道。
“剑?”凤襄不解道:“几个意思?”
“他能提剑破开我的炼气印。”师云琢说:“可我和你一样,看不出他的修为。”
“连你也看不出来?”凤襄的表情由讶异变成了惊恐,“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真的是大乘期吧?”
“不会。”师云琢说:“顶多炼气后期。”
“那为什么会如此?”凤襄费解道。
师云琢想了想。
那只是一根小小不起眼的枯枝。
但落在秦云盏手中前后,却仿佛施展出了无穷的力量。
——那就是一把剑。
“我总觉得他与剑有些不解之缘。”师云琢轻声说:“兴许就是有一些事你我不知道,孤陋寡闻罢了。”
“也是,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凤襄的神色微有肃然说:“云琢,你多少得警醒些。”
师云琢凝眸,眉峰不由自主的压向冷峻的眉骨。
他想起了他与秦云盏初见的那一天。
六只辟邪追得少年穷途末路,仿佛秦云盏是什么极凶残猛恶之物。
七星六兽台上的辟邪石傀虽说不是多么聪明的活物灵兽,但胜在拥有一种古老的通灵印迹,当初桑止游历四方,便是看这稀罕石材浑然天成,可感阴阳,玄妙高深,才特意将其雕刻成石傀镇山,因此这些辟邪石傀感知灵敏,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混沌妖邪。
难道秦云盏身上有什么足以激怒辟邪石傀的东西存在?
“他心眼儿不坏。”师云琢抿了抿唇角,淡然出声:“我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
师徒团聚值得庆祝,苏九重就成了几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秦云盏是眼巴巴盼着苏九重醒过来,师徒三人好一起回箫下隐居。
然而过了一天一夜,苏九重还是没有任何要醒转的迹象。
“那鱿怪的毒真的不要紧吗?”秦云盏不免忧心忡忡,“我们会不会错过了什么黄金救治期,真的不需要再去找别的解药什么的?”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凤襄坐在桌边摇扇子,他那把名为“无常”的象牙乌木扇摇起来凉风自成,“叫做,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秦云盏盯着他看了两秒,猛地扭头又去看苏九重,匪夷所思道:
“你说我师尊明知道我和师兄在旁边等的心急如焚却还装睡。”
“你没发现他连鼾都不打了么?”凤襄抬了抬下颌道。
秦云盏一听,还真是。
“不可能!肯定还是因为余毒未清!”他嘴硬辩驳,“我师尊能那么没有责任心吗?他可是师尊唉!不能够吧!师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旁边的师云琢很不是时候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秦云盏心惊肉跳,底气渐消。
“师兄你叹气是几个意思啊!”他恐慌道。
“当然是‘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这样’的意思啦,世界上应该没人比你师兄更了解九重仙尊了。”凤襄耸肩道。
“实在不行就把人抬回去吧。”师云琢说:“让他在自家慢慢睡,随便他睡几百年也无所谓,不等了。”
“几百年???”秦云盏大惊失色。
“我会告诉你我上一去箫下隐居的时候在那儿待了一个多月,愣是没等到九重仙尊醒过来。”凤襄说:“那时候云琢还不是经验人士,慌得要死,我俩对着九重仙尊可谓是殚精竭虑,黔驴技穷。”
秦云盏:“其实叫醒一个人也不难,你们都试过哪些法子?”
“我想想哈,挠脚心,扎手指,捏鼻子,甩耳光,抽鞭子,往他身上扔飞镖,等等等等。”凤襄回忆起那次的经历就感慨万千:“就是经过那一回,我对大乘期修士的抗造程度有了新一层的理解!”
师云琢:“......”
秦云盏看了一眼他师兄的心如死水的表情,就知道凤襄说的都是真的。
而且就从师云琢这麻木不堪的反应来看,苏九重后面还不止一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他都习以为常了。
“那就只好听师兄的了。”秦云盏用两手吊着眼角,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恹恹道。
“那我去驿站再弄辆马车,方便你们驼人!”凤襄积极道。
他起身出门,没过一回儿却又退了回来。
“砰”他将门背上,表情略显凝重。
“怎么了?”师云琢道。
“院门被人堵了。”凤襄说:“一大群人。”
“谁?”秦云盏道。
“背着剑,穿着你们扶玉仙盟的校服。”凤襄迅速得出结论:“鸣鼎剑宗。”
秦云盏微有变色,诧然道:“他们怎么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时,院外适时响起了敲门声与呼喊声。
“鸣鼎剑宗陆文韬求见师仙君!九重仙尊!!”
上来就点名要见苏九重。
师云琢望向秦云盏,两人眼底的光交汇,彼此得到了一致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