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森斯来时,陆遥正在进食和休息, 试验井中的机器暂时停工, 底部堆放着的各类仪器也被笼罩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你上去检查状况。”崔森斯对维修师说, 陆遥神色淡淡, 略有一些被打扰的不悦。
维修师带上悬浮照明光球, 爬上升降台,向着机甲钢结构之间的空隙驶去,手里拿着好几张不同的机甲设计图做对比。
很快, 他重新回到地面:“没什么问题,进度比我想象的快多了。”
崔森斯的冷脸在这时变作一抹调侃而得意的笑:“陆总工一世英名果然不是虚言,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期待机甲完全成型的那一天。现在, 我该去看看工厂那边有没有想好该怎么按照陆总工给出的电磁湮灭枪图纸制造新武器了。”
崔森斯转身时, 维修师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黑暗角落中的一台大型机器,向陆遥询问:“陆总工这么早就把风机拉出来了吗?”
“什么风机?”崔森斯警惕回头。
“一种风洞试验场地制备仪器, ”陆遥解释道,“这里没有专门的风洞试验场,我只能提前规划好仪器摆放位置,等钢结构完成后,先进行一次风洞试验,确保钢结构强度足够,在进行后续的组建工作。”
“这样可行吗?”崔森斯问维修师。
“应当可行。”维修师琢磨着,他只是个维修工,能修补一下星舰上的破洞,但真谈到从头开始建造一台机甲或一艘星舰,他的经验基本为零,只能依靠自己的推断和陆遥的话来确认情况。
崔森斯就更不懂这些了,他只知道如何操作星舰轮舵能完成一次宇宙漂移:“好吧,要是缺仪器和材料就告诉我,我去找给你。”
星盗们离去后,陆遥回到实验室,在桌边坐了一会儿,雪豹踱步到门边,趴在地上把耳朵贴住地板,确认星盗们的脚步已经走远后,起身向陆遥点了点头。
随后,陆遥披上外套,扎起长发,抱起扭矩和雪豹一起进入卫生间。
浴缸里堆着这几天陆遥攒下来的营养剂和疗伤药,他分析过星盗们从外面带回来的沙粒,沙粒的孔洞结构显示遭受风化严重,这颗星球的气候条件恐怕很糟糕,干燥、大风、昼夜温差大。
他分门别类把营养剂和药物装进背包里,这也是这几天攒出来的东西。
陆遥把仓库里的太阳帆材料裁成小块偷渡进卫生间,又磨了几颗螺丝钉做针,当陆遥在外面的监控下头装模作样地画设计图时,周云辰就在卫生间里变回人形,把太阳帆缝成背包。
陆遥真没想到周上将还有这种手艺。
再装上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和陆遥赶工出来的信号发射器,他合上背包,把包盖在自己的外套下面,捞起扭矩挡住外套的凸起,带着雪豹走进柱状深井,一路下到底层的阴影中。
这里只有黑沉沉的一片,从老旧的摄像头里看过来,只能看见陆遥和雪豹的剪影,却看不清他们具体的动作。
陆遥半蹲下来:“准备好了吗?”
雪豹用鼻子贴了一下陆遥的脸颊,点点头。
“好,按照计划来。”陆遥把背包挂到身前,在把扭矩塞进去,只露出头用来呼吸。
“喵?”扭矩还不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只见挂在雪豹脖子上的金属铭牌再次亮起光芒,液态金属向雪豹全身铺展开来。
陆遥走到五米高的风机前,启动仪器,在机械的嗡嗡运转声中输入精密计算过后的参数,将风向和分频稳固在特定数值。
从风机顶端的长条形出风口中吹出来的风并不算大,能够卷起陆遥的衣摆和雪豹的长毛,让扭矩把脑袋缩回背包里,却不足以撼动深井中央的机甲钢架构。
一阵悠远而深沉的响动逐渐填满整个空间,和狂风混在一起,找不到出处。
陆遥抬起头望向半空中边缘泛起波浪的光圈,知道成功了。
“走。”陆遥怀里抱着背包,跨上雪豹的背伏低身体抱住雪豹的脖子,两段液态金属探出来呈X型交叉过陆遥的背,将他固定在雪豹背上。
雪豹跳上升降台,由升降台将他送到钢结构十米高的地方,为了防止陆遥逃跑,崔森斯限制了升降台的最大上升度,剩下的五十余米距离需要依靠雪豹来攀爬。
空间中嗡嗡作响的悲鸣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仿佛是将要从海面坠响深海的鲸。
“喵?”挤在雪豹和陆遥中间的扭矩探出头,蹭了蹭陆遥的脸颊,下一刻,它的叫声瞬间破了音,“喵!”
只见柱状深井的四壁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浪痕迹,由钢骨水泥硬石打造的墙体此刻竟然软的像海浪,风机制造的风频与墙体共振了!
但这些材料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扭曲度,在瞬间的奇观过后,地下基地的警报声和高墙坍塌的响声同时惊雷般炸响在耳边。
这时候,星盗们一定已经发现了不对,陆遥立刻按下怀中的一个机器按钮,将雪豹接着从门缝中溜出去的实际安置的能源炸药部分引爆。
在遥远的的爆炸闷响中,雪豹纵身一跃,凌空跨过五米落在钢结构的一根横杆上。
钢结构没有受到共振影响,但深井墙体坍塌落地的碎石带来强烈的地动,让立在地面上的钢架构也随之猛烈摇晃。
陆遥趴在雪豹背上,由雪豹带着自己快速顺着钢结构向上攀去,当他们进入灯光照射区域时,坠落纷飞的碎石格外醒目。
砰砰砰——就在这同时,几梭子弹惊险地从陆遥身旁飞射过去,击碎了前方坠落的墙体碎片。
雪豹怒吼一声,刹住脚步,底下那两个星盗看到陆遥要逃,疯得红了眼,跳上升降台就要追过来,子弹如雨飞驰,挡住陆遥的去路。
雪豹松开X安全杆,把陆遥在钢结构上的一根粗梁上放下,转身怒吼着向下方的两个星盗扑过去,子弹擦过他的金属外壳,留下焦黑的碳痕,雪豹直落下十米,翻滚着扑倒两个星盗,包裹着金属的利爪直冲星盗的面门。
在半空之中,陆遥将身体靠紧竖直的钢架,避免碎石直接砸到自己头上来,风频共振和远处爆炸的余波一同冲击这深井墙面,裂痕破损越来越大,架在墙面上的探照灯已经被损毁殆尽,几乎整个空间都陷入了黑暗。
就在这一刻,一缕光忽然从上方落下来,直撞上升降台上雪豹的尖耳朵,金属耳朵尖再次将光芒反射回陆遥,一瞬照亮他冰蓝色的双瞳。
陆遥眨了一下眼,随后警觉地抬头望向深井顶部,裂缝正在扩大,更多的光芒顺着裂隙投入黑暗的地底世界。
顶壁要塌了!
陆遥瞳孔猛缩,电光火石间,他下意识地侧身一跃,躲开了一块从顶壁掉下来的巨大落石,碗口大的光柱直插地底,落石从上一路撞下去,在金属碰撞回响的声音中砸毁了钢结构的支架,陆遥所在的横梁开始向一侧倾倒。
陆遥当即顺着横梁向上爬去,可他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横梁倒塌的速度,即将整个人和横梁一起摔进这深渊之中,他的身体已经被抛向半空,灿烂金黄的阳光正穿过空隙落在他的脸上,无数碎石倾泻而下,仿佛一场玫瑰花雨,烟尘漫漫。
“周云辰——”陆遥张嘴大喊,可在这下坠的一瞬间,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声音。
但坠落只持续了两秒,下一瞬,伴随着一声不断靠近的嘶吼,两段坚硬的金属锁住陆遥,雪豹挠死两个星盗后以最快的速度在倒塌中的钢结构上飞驰着扑向陆遥,他凌空一跃,在碎石如雹的半空中接住了陆遥,并把他死死地禁锢在自己背后。
陆遥摔得心脏发痛,但劫后余生的极度喜悦在瞬间迸发,可危机还没有结束。
雪豹接住了陆遥,但墙壁已经坍塌,他根本没有跳跃的借力点。
无数石块、钢筋在经久未见的勃发阳光中向下坠落,地狱与天堂似乎被滚滚烟尘连接在一起,轰隆倒塌声如雷云震动,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雪豹的银白机甲外壳和陆遥的黑色长发都在阳光下闪烁着金黄的光泽。
作者有话要说:
豹豹跳跳乐
第99章
下一刻, 雪豹奋力伸长前腿,触上了一块正在下落的石头!
他用尽毕生的力量借着这块石头再次起跳,流星般扑向下一块正在下坠的石头, 雪豹几乎是踩着云般凌空向上奔跑, 穿过危险恐怖的碎石, 穿过呛人流泪的烟尘, 奔向那刺得人双目生疼,无法视物的阳光之中。
呼啸的狂风仿佛来自无尽的天边, 向着空洞奔涌而去,裹挟着如末日坍塌般的落石砸向大地。
雪豹在越出试验井区域时翻滚了两圈,满地粗糙的砂石刮过陆遥的外套和机甲金属外壳,擦出一闪而过的火花。
硕大的恒星挂在天边, 灼热的光芒炙烤着平原大地, 炎热的空气瞬间驱赶走来自地下的凉意,翻滚之中, 陆遥的目光穿过远方扭曲的热浪, 看见许多漆黑的墨点向着他们的方向飞驰而来。
刚才的爆炸没能杀死所有的星盗, 一部分警觉逃出的星盗正驾上地形车向陆遥追来,飞行器发动,焰口喷射即将起飞。
“跑, 快跑……”陆遥用干哑的声音嘶吼,雪豹一个翻身爬起来,立刻朝向隔壁平原尽头的山脉奔去。
这颗星球寸草不生, 平原上没有任何遮蔽物, 只有躲进山脉岩石中才可能避开星盗们的追查。
可那连成一片, 刀锋般的山脉远在天边,山脚被热浪与沙尘模糊成灰蒙蒙一片, 仿佛海市蜃楼般难以触及。
周云辰提前看过这颗星球的扫描地形图,他知道山脉就在前方,全速奔跑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只要他们能在这过程中避开星盗的追击。
远处飞行器的底面转向引擎焰口发红,气流将砂石烧得发烫,烟尘满目。
陆遥抓紧了雪豹:“再快些,再快些。”
雪豹奋力加速,金属爪子几乎要和底面擦出火花,粗重的呼吸把金属机甲烤的滚烫,宛如离弦之箭。
陆遥回头望了一眼他们和地下基地的距离,咬住嘴唇再次按下遥控炸药的按键。
轰隆——轰隆——
仿佛有暗雷在地下滚动,游龙惊掠将砂石震颤抖动着跳脱地面,随着爆炸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远处追击的数台地形车忽然七歪八扭,失去了掌控力,飞行器迅速飞离地面避开震颤。
就在下一刻,地底雷鸣停止一瞬,风声在此刻呼啸而过,紧接着火光冲天而出,大地瞬间布满龟裂纹路,从中开始向下陷落崩塌,地形车以最大速度前进,却仍被咆哮着嘶吼着的昏黄大地吞噬进烟尘与黑暗之中。
飞行器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但爆炸的火焰与高温瞬间破坏了地面气流模式,混乱的空气流动如同隐形的触手将飞行器拽向大地深渊,如坠落的鹰群一般侧翻滑向地狱熊熊大火之中。
遭遇空气的火焰越发强盛,怒吼着撕裂空气与烟尘,将大地的裂纹不断推向远处。
嗡鸣与震颤传到了雪豹脚下,他加快速度,可龟裂的痕迹也追了上来,紧跟着便是狂暴的大火,紧张地追逐着雪豹垂在后面摆动的长尾。
陆遥几乎能感觉到滚烫的火舌舔舐自己的脸颊,漫天的火光与热浪几乎将他吞噬,虚弱的身体与满身伤痕的疼痛没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在烈火之中,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当年最无力无助的时刻。
鲜血满目。
跑,快跑,快逃出去。
人工的一切造物被大地咀嚼吞噬,生自黑暗地底的鲜红烈火漫卷过干裂的平原,爆裂地陷的轰隆直上云霄,火浪刮起尘沙向无尽的天边喷涌而去,在碧蓝的天空之下,艳烈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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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但当他清醒过来时,入目只有一片黑暗,这黑暗瞬间惊醒了他,一下子就弹坐起来。
“陆遥!陆遥,没事了,我们现在很安全。”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熟悉的怀抱。
陆遥沙哑的声音颤抖:“周云辰,我看不见了。”
周云辰停顿了片刻,陆遥以为他在思考如何安抚再次失明的自己,紧接着便听到周云辰开口说:“我也看不见,因为我们没点灯。”
陆遥愣住。
一阵奚奚索索的声音过后,周云辰似乎从他怀里拿出了什么东西,随后,微光在他们之间亮起,陆遥看清了周云辰疲惫而坚定的面容。
扭矩也注意到了这光亮,困倦地抬起头:“喵?”
“这里是我找到的一个山洞,外面已经日落四个小时,气温降到零度以下,我用微型机甲能源来给你取暖,为了节约能源,就没点灯。”周云辰解释道。
陆遥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在空间的另一侧,是山洞面向外的方向,闪烁着群星的夜空被洞口圈成一副幻梦般的画:“不用节约,即使分出了一部分来制造炸药,机甲中的能源也够我们用很久,把温度再调高一些吧。”
周云辰照做,微型机甲此时被他设定成足球形状,刚刚就被放在陆遥腹部给他取暖。
陆遥把它换成热风模式,单独放在地面,可以给两个人一起取暖点灯,扭矩忍不住往这个热源边上挪了挪。
“现在情况如何?”陆遥问时,周云辰默默给他拆了一管营养剂,但陆遥不大舒服,只喝了几口就重新盖上了盖子。
“你身上还有伤,我先给你上药。”周云辰说。
陆遥抿着唇点了点头,但直到周云辰开始慢慢拉下他的外套,对疼痛的感知才终于盖过心中的极端紧张,一下子冲上天灵盖,让他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