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到了二十五年前？”
　　“对。”
　　“但是，”周云辰顿了顿，“我的所有通讯和网络设备均不能接入联邦星网，我无法和军方取得联系，远星号的合法飞行许可也无法进行联网验证，使机甲不能在军部驻扎的星球上进行降落。”
　　陆遥思考片刻，推测道：“联邦星网通信大量采用量子通讯技术，量子通信过程会自然带有时间标记，如果远星号从未来回到过去，自身通讯系统中的量子时间戳不符合当时的星网量子时间戳，就无法通过链接识别。你……远星号也不在二十五年前的联邦机甲登记名单中，如果各大行星的防御系统检测到未知危险飞行器靠近，可能会直接开炮击落，暗流把你送到了边远星域？”
　　“它把我送到了天笛座。”周云辰说，“那里人迹稀少，没有能够搭建起宇宙防御体系的行星行政区，我无法接入星网，只能通过对照星图确认地点。后来……我发现P999星有非法飞船进出，就花了一段时间调查，确认CROSS实验室在进行非法人体实验后，寻找时机进行攻击和解救。
　　“在实验室中救下你后，我驾驶远星号追击逃跑的实验室人员，途中再次遭遇时空暗流，又一次被传送到未知星系，远星号在那里飘荡了很久，我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才再一次遇上另一个时空暗流，返回属于我的正常时空。”
　　“十五年。”陆遥忽然说，“远星号的钛元素衰变检测显示，它多出了十五年的衰变特征，你驾驶着远星号在外飘荡了十五年。”
　　“嗯。”周云辰应道，他的声音很淡，语调听不出情绪。
　　片刻后，他重新问李默：“你听到了，暗流可以将人送回过去的时空，但是回到多久之前，回到什么地方都是不确定的，甚至在进入暗流前，你可能已经被强引力撕碎，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李默说：“如果我追求的是确定性，那么我就应该接受我的母亲已经死去这一确定的事实，但我不愿意，我想要试一试，不确定对我来说不是危险，而是希望。”
　　“你一定要这样做？”
　　“周上将，”李默望向他，“我在远星际流浪数十年，你也在未知星系独自飘荡十五年，这让我不由得想，你是否和我有同样的理解：生活乏善可陈，一无所有，只有那么点坚持算作前行的火光和燃料，让人不至于绝望于困厄之中。在完成这件事前，我无法再有别的追求。”
　　三人间陷入沉寂。
　　私人阅览室中没有任何窗户，也没有集中的光源，柔和的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通风系统安静而平稳，不会在空气中掀起波澜，一旦阅览室中的客人不再言语，这里的时空就仿佛静止了一般。
　　直到一颗石子落入湖中，打破平静的水面，漾起涟漪。
　　周云辰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三个坐标，推给李默：“这是位于联邦星域内的三个时空暗流坐标，我曾回去查看过，它们会间歇性地消失和出现，有时候位置还会变动，能不能找到，就看你的运气了。”
　　“多谢。”
　　李默在陆遥和周云辰之前离开。
　　空间再次陷入沉默，忽然，陆遥也从抽屉里抽出一张阅览室给读者准备的便签纸，推到周云辰面前，又捡起笔放进周云辰手中。
　　周云辰低下头看他，只见陆遥冰蓝色的双眸仿佛盛了一片光，净澈明亮，即使带着冰冷的寒意，却也是水晶般光亮的冷。
　　周云辰：？
　　陆遥仰头看他，周云辰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陆遥眨了眨眼：“我也要暗流坐标。”
　　他看上去简直像在说：我也要你刚才给那一个小朋友的糖果。
　　这想法把周云辰自己吓了一大跳，以至于给陆遥写坐标的手都颤抖了几下。
　　“为什么？”周云辰问。
　　“研究需要。”陆遥如实告知，“如果你不想被人知道，我可以为你做学术匿名化处理。”
　　周云辰：？谢谢。
　　“我听说基地的拨款被削减了，如果加上暗流研究，经费还够吗？”
　　“差不多。”陆遥算了算，“我们对暗流一无所知，目前还只能进行寻找和探测工作，不需要建造新的仪器设备，花不了太多钱。”
　　陆遥收好便签纸，正想道别离开，周云辰却突然接到了一段通讯，他只能先等待周云辰。
　　“军部紧急会议？现在？”
　　“……知道了，我马上赶过去。”
　　陆遥：“你要去军部开会？”
　　“对。”
　　“嗯，那我先回去了。”
　　“你回基地吗？我让赵明河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回家。”
　　回家？
　　周云辰心头一惊，立即拉住陆遥的手臂阻拦他离开的脚步。
　　陆遥回头：“怎么了？”
　　周云辰停顿了片刻，说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和你谈，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我们会后谈。”
　　周云辰要赶去开会，陆遥现在回家根本找不到雪豹。
　　“很重要？”
　　“对，你得亲自到场。”
　　陆遥看着周云辰一脸正色，没有多怀疑便应了下来。
　　周云辰松了口气。
　　-
　　军部离探索博物馆不远，周云辰赶去紧急会议后，陆遥离开博物馆，在距离军部半条街的地方找了一家咖啡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人来人往，各色光彩流转的广告光屏漂浮在半空，向路人展示联邦最新资讯。
　　陆遥打开数据库，对照暗流坐标查询这些区域的历史数据记录，但忽然，窗外几声猛虎咆哮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巨型光屏上正在播放仿生动物的产品广告，光屏上，一只斑斓猛虎正在丛林中奔驰而过，在它的身后，艳丽的金刚鹦鹉、矫健的猎豹、英俊的灰狼、美丽的梅花鹿紧紧跟随，丛林之王一声虎啸，百兽呼应臣服。
　　紧接着，猛虎迈步走进一间林中小屋，屋里的人类正在厨房里忙碌，凶神恶煞的猛虎走过去，按照真正老虎的习性，眼看着就要发起攻击把猎物拆分入腹，但这只老虎却忽然往人类脚边一摊，向人类展示出毛绒绒的肚皮。
　　“嗷呜~”它撒娇道。
　　“——安德森仿生动物，您生活的最佳伙伴。”
　　陆遥承认，他心动了。
　　他开始思考，家里的雪豹总一只豹呆着会不会无聊，虽然有扭矩在，但扭矩只是一只小家猫，承受不起雪豹的打闹，再养一只大猫或许能给雪豹解闷。
　　不过猫科动物领地意识极强，把两只大猫养在一起似乎又不合适。
　　而且，如果两只大猫一起玩高兴了，忘记了他这个主人，陆遥恐怕会气得把雪豹关进小黑屋里狂吸。
　　还是算了。
　　陆遥心中叹气，养大猫真不容易啊。
　　仿生动物广告之后，立刻又接入了另一则风格完全不同的宣传广告。
　　“赫菲斯托斯机甲设计大赛即将开始！”
　　“联邦机甲研究院总工程师、知名机甲集团首席设计师、天才后起之秀……同聚一台……”
　　无数宏伟的机甲在光屏上浮现，巍峨壮阔。
　　赫菲斯托斯大赛的报名正在进行，主办方也开始了宣传造势，将有名的参赛者提前公布，吸引公众注意力。
　　陆遥看了一会儿，撇开视线，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周云辰走进咖啡馆时，客人们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这个咖啡馆里军部很近，在这里休息的客人多是军部人员，在他们的记忆中，周上将从来不会来这种地方，永远过着连点一线，规律又无趣的生活。
　　周云辰来到一个封闭单人座位前，遮挡光幕降下，露出座位中客人的容貌来，客人们更是瞪大了眼睛。
　　陆总工？
　　周上将和陆总工这是下了班来约会吗？
　　可惜周云辰和陆遥没有久留，径直离开咖啡馆，断绝了客人们继续八卦的目光。
　　陆遥坐上周云辰的飞行器，接过周云辰递来的营养剂，问道：“我们去什么地方？”
　　“白星路二层33号。”
　　陆遥打开导航地图一看，周云辰说的地点是一家……服装定制店？
　　他看向周云辰：“这就是你说的，需要和我亲自谈的事？”
　　周云辰答：“裁缝改尺寸，需要你本人到场。”
　　作者有话要说：
　　陆总工：猫猫，嘿嘿，猫猫……
　　我也好想要西伯利亚金渐层啊！


第64章
　　到达服装店后, 陆遥越发觉得自己是被哄骗来的。
　　店内的导购接待全是智能仿生人，橱窗里有实体服装，也有线上虚拟展示, 顾客无需亲自前往现场, 可以直接在星网选购款式、测量尺寸后下单, 商品会在三天内送到。
　　然而周云辰面色一如往昔, 似乎没觉得有半分不对。
　　仿生人侍者请周云辰和陆遥去贵宾接待室稍作休息，陆遥很想问周云辰这是要做什么。
　　也就在这时, 一位中年男Alpha推门进来，陆遥打量了他一会儿，才终于确定这一位脖子上挂着卷尺的Alpha是一位真人裁缝。
　　“周上将，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Alpha笑眯眯问道。
　　“这位是魏先生, 这家店的老板。”周云辰为陆遥介绍, 随后对魏老板说，“先把这两季留存的衣服送来。”
　　魏老板去招呼仿生人侍者取衣服, 周云辰告诉陆遥：“过去三年里, 你收到的服饰都是魏老板的设计。”
　　自从陆遥和周云辰匹配结婚后, 陆遥每个季度都会收到一批新衣，但这是因为……
　　“赵明河告诉我，那些衣服是为上将配偶置办的必需品, ”陆遥不了解军部的这些置装规矩，上将副官这么说，他就收下了, “但现在我们已经离婚了。”
　　“……对。”周云辰没有自己拆穿自己, “不过订单是我单独下的, 不归军部管，所以魏老板没有因为我们离婚停止制衣。”
　　军部的确有着装要求, 但一般管不到军官配偶身上去，更何况陆遥本人也有军衔，他的少将身份绝对排在上将配偶这一身份之前。
　　但周云辰发现陆遥实在太不爱置办新衣了，他常年穿着基地的灰色制服，遇到重大场合，就穿他的白色军装或是简单的正装西装出席。
　　陆遥对这些事完全不上心。
　　可周云辰对陆遥的方方面面都上心，又担心陆遥不愿意收下他送的东西，才找了一个由头。
　　仿生机器人们推着几列长排一架进来了，各式衣物挂得满满当当。
　　陆遥被这阵仗震住了，过去几年里，他收到衣服时都只让家务机器人拿去清洗叠放好，场景远没有现在震撼。
　　周云辰问他：“这是之前夏季的衣服和秋季的新衣，你看有没有不喜欢，或者要修改的。”
　　陆遥看着眼前能塞满三面墙的衣服，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魏老板适时介绍到：“夏季快要结束，这一批夏衣可能暂时用不上了，陆先生可以先看看秋季新衣，选色和版型都是按您原来喜欢的风格来的。”
　　陆遥的衣服大多颜色简单，款式简洁，只有几条硬性要求：外套要有够深的衣兜，方便他偶尔装墨镜、刺激器或是扳手；材料不能容易起静电粘毛；避开娇贵难打理的面料，以便他在高温材料边工作。
　　眼前的新衣也大都遵循这一策略设计。
　　在陆遥蹙着眉查看服装设计时，魏老板来到周云辰身旁：“周上将，您上次说要复刻的皮衣也做好放进秋装系列里了，按照您的要求，这回选用了更加牢固耐久的材料，一般的猫爪划不破。”
　　“好。”
　　自从上次雪豹和扭矩一起在争抢间撕碎了陆遥的皮衣外套后，周云辰一直在想办法再送一件皮衣外套给陆遥。
　　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特别好看。
　　尤其是长腿跨上机车时。
　　陆遥这辈子只会给机甲配色上色，对时尚实在没什么研究，看了半天，最后告诉魏老板一切照旧即可。
　　周云辰在陆遥想迈步逃离这个恐怖的时尚地狱时按住了他的肩，瘦削肩头下的骨骼被握在周云辰的掌心，有些硌人。
　　“魏老板，重新给陆遥量一次尺寸，他瘦了。”
　　陆遥僵硬地被周云辰摆弄着，让魏老板量完了新的尺寸，魏老板收起皮尺：“不需要修改的衣服会先配送，剩余部分在三天内修改完后送到，请问还是原来的地址吗？”
　　“不，送到第八区。”陆遥把山顶别墅的具体位置发送给魏老板，“山脚处，会有人工智能接手货物。”
　　陆遥和周云辰离开时，新蓝星的淡紫红色的夜幕已然降临，遥远的西方天际还有火烧般的残云。
　　晚风吹过，周云辰忽然让陆遥稍等，自己又转身绕回店里。
　　陆遥在路灯下等他。
　　天空中悬浮划过的飞行器快速落下光芒又离去，明灭起伏，间歇照亮陆遥的面容。
　　周云辰走出来时，便看见陆遥在蓝紫的夜色中站定，白皙的脸在风中微微发红，路灯的光点在他的浓睫上跳动如星子。
　　陆遥的余光瞥见周云辰伫立的身影，侧过脸看他。
　　穿越长街的冷风掀动他的长发，而他的目光正看向风吹来的方向，冷清安静。
　　周云辰快步上前，把搭在手臂上的深蓝色羊绒披肩抖开，披在陆遥肩上。
　　热气被拢了起来。
　　“最近降温了。”周云辰说，他顺着陆遥的目光望过去，在街道尽头有一汪名叫榭湖的幽深湖泊，倒映着灯火繁星，波光粼粼，送来初秋夜的凉风，“你想去湖边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