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看见这位周上将的眼睛似乎在瞬间睁大睁圆了，不像猫科动物震惊时那么明显，但确实表现出了同样的震惊神情。
　　陆遥眨了眨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也没有情绪。
　　周云辰的呼吸滞住几秒，紧接着，他站起身迈步想往外走。
　　陆遥没明白周云辰为什么这么做，他想喊住周云辰，张开嘴却喉咙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努力伸出手去抓周云辰。
　　周云辰步伐极大，陆遥只抓住了他的一根小指。
　　橙子汁闻起来酸涩，实则富含糖分，让周云辰的手指握上去又凉又黏，几乎把两人的皮肤粘在一起。
　　周云辰停住脚步，转身回看。
　　陆遥没注意到周云辰那小心翼翼的神色，他正剧烈咳嗽着，疏通喉咙勉强发声：“你去哪？”
　　干涩的喉头在空气流动时仿佛有一阵撕裂的痛。
　　“我……找医生给你检查。”周云辰回答。
　　“哦。”陆遥松开了手。
　　周云辰准备出去，却又在走到陆遥床脚处时倒了回来，端给陆遥一杯温水。
　　见陆遥接过来喝了，这才重新推门出去。
　　医生很快过来查看陆遥的身体各项数值，一切都算正常，他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再次留下坐立不安的周云辰一个人面对陆遥。
　　他见杯子里的水空了，又重新添上温水再递给陆遥，陆遥一口喝完，周云辰再沉默着把杯子接回去。
　　忽然，他听到陆遥说：“好黏。”
　　“什么？”周云辰愣了一下，什么好黏？他吗？陆遥不想总见到他？
　　周云辰开始思考要不要先离开，换成雪豹再过来。
　　“手，杯子，果汁。”陆遥努力利用自己仅剩的嗓音。
　　周云辰反应过来，陆遥是在说自己沾在杯壁上和陆遥手上的橙汁很黏。
　　但陆遥的手搭在床沿边上，似乎不想动。
　　周云辰从抽屉里找出医院配备的湿巾，想给陆遥擦手，可他自己的手上还有没干透的橙子汁，握上陆遥的手以后，一面擦干净了，另一面又被他弄上黏糊糊的橙汁。
　　周云辰此刻的大脑似乎比平日里迟钝许多，他思考了一下，才起身先去卫生间把自己的手洗干净，再用热水打湿毛巾，回来帮陆遥擦手。
　　陆遥不抗拒他的触碰，没有抽开手。
　　这双手笔直纤细，手掌上的旧茧被温热的水蒸气软化过后，也变得柔软。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入周云辰的心脏，仿佛陆遥的手指抓紧了他的心脏。
　　惶恐与期待缠绕着彼此，仿佛囚徒看到断头铡刀又被拉了回去，他又有重新审判的希望。
　　擦干净污渍后，他缓慢而不舍地松开陆遥的手，又擦了擦玻璃杯。
　　“周……”陆遥想要开口，但嘶哑的嗓音堵在喉咙口，让他只能皱眉。
　　他无奈地咳嗽了几声，撑着手臂尝试坐起来，让呼吸顺畅些，但肌肉的酸痛发麻从后腰、大腿开始蔓延，手臂也酸软无力。
　　周云辰起身扶住陆遥的肩，帮他坐起来，陆遥没有像上次醒来时那样暴躁地推开他或者让他滚。
　　但他看得出，陆遥掩在发白面色下的极力忍耐。
　　几分薄汗又从陆遥的发际线处落下。
　　陆遥头一次感受到强制发情过后的虚弱感，他甚至觉得自己浑身都仿佛被放进绞肉机里滚了一圈，如果不是身下没有异样的感觉，模糊的记忆里周云辰也确实没碰他，他简直要以为自己进行过异常激烈且疯狂的双人运动。
　　如果一个强制发情的Omega身边刚好有Alpha，那么Alpha理智失控和Omega发生关系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剩下百分之十的Alpha是被其他人强行按住，动弹不得，这才没有碰Omega。
　　周云辰……陆遥隐约记得周云辰还有力气和理智，把他抱上担架。
　　周上将的自制力和忍耐力强得惊人。
　　不仅能控制住自己的生理冲动，还能瞒过陆遥二十年，陆遥找不到一点关于当年那个Alpha的线索。
　　“周……”
　　周云辰正躬身给陆遥整理背后的枕头，陆遥开口时，带着信息素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周云辰抬起眼，直直撞入那双冰蓝近乎透明的双眸。
　　“二十五年前，是你进入了P999星的CROSS实验室，标记了我，对吗？”陆遥嗓音嘶哑迟缓，每一个音节都落在周云辰地动山摇的心跳上。
　　“……是我。”周云辰不知道是陆遥认出了自己，还是李默告诉了他什么，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
　　陆遥的眼睛就像是无机质玻璃珠子，光滑透亮，内嵌着精美的花纹，冰冷无波，让周云辰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这仍然让周云辰再开口时声音颤抖：“这一切只给你留下痛苦……你恨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不会有豹人运动。
　　看了一些雪豹教育片，很快、很短。
　　但在人形开始前舔舔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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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陆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忍不住问。
　　周云辰因为陆遥的反问怔住了。
　　他望过去, 陆遥的双眸依然澄净透彻，极其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带有情绪, 自然也不会有仇恨或厌恶。
　　“昨天……我的靠近让你很痛苦。”
　　“那不是因为你, ”陆遥想了想, 觉得这么说也不对, 又改口道，“也有你的原因, 不过……我是说……我没有理由恨你。我……”
　　陆遥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阿兰威医生还在吗？”
　　“她在隔壁休息。”
　　“嗯。”陆遥翻身去找自己的智脑，周云辰没有机会继续保持躬身靠近陆遥的姿势，他直起腰，但没有立刻坐下, 而是在椅子和床之间看了看, 最后决定坐在陆遥的床沿边。
　　阿兰威很快就来了。
　　现在是早上七点，她在隔壁休息室浅眠了半夜, 深感疲惫, 但现在见到陆遥的状态还算不错, 高悬着的心勉强放下来一些。
　　“医生告诉我你的情况还算稳定，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
　　其实医生告诉阿兰威，在过去因为强制发情被送进抢救室的Omega病人里, 陆遥的情况算是最好的了，Alpha留下了临时标记让他不至于继续被生理反应折磨，但Alpha又没有失去理智强行结合造成大量撕裂伤。
　　陆遥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 补充水分, 等待乳酸堆积导致的肌肉酸痛消失就行了, 如果他不想留在医院，随时都可以回家休养。
　　只需要小心别让后颈腺体处深深一道咬痕碰水感染。
　　“你现在见我是想要？”阿兰威敏锐地察觉到陆遥和周云辰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周上将那么一个大块头坐在陆遥床边时，却隐约缩着肩，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谈……我的病情，”陆遥咳嗽着说，“周云辰应该知道这些事。”
　　阿兰威瞬间明白这会是异常复杂的谈话，她抽过一把椅子，坐到陆遥床边。
　　这下周云辰完全没有退路，只能坐在陆遥的床沿边，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猫薄荷信息素环绕周身。
　　“我们从哪开始？”阿兰威进入专业状态，“你们最初的见面？”
　　陆遥摇了摇头：“昨天……还有上一次在太空规划部会议上的意外。”
　　“……嗯，你两次都因为创伤再体验障碍进入了发情期。”
　　“但两次的诱因不完全相同。”陆遥看向周云辰，“你应该知道当年CROSS实验室的状况，那些……枪炮、尖叫、发情、标记。”
　　陆遥的音量在变小，到最后只剩下气声和咳嗽，周云辰立刻递给他水杯。
　　阿兰威为陆遥补充：“所有的感官信息在陆遥的记忆中混成一片，无法分割，任何一种感官被刺激，都可能诱发创伤再体验症状，重新将他的身体和心理拉回当时的状态。”
　　陆遥喝了几口水润泽喉咙，但嘴里仍然觉得干涩，又拿了一瓣周云辰剥好的橙子吃，汁水划过时喉咙会有些微疼痛，陆遥尝不到味道，只能借此猜测这一刻橙子恐怕很酸。
　　他的手指上又沾上了橙汁，周云辰沉默了几秒，拉过陆遥的手，用帕子给他把汁水擦干净。
　　陆遥在这时说：“太空规划部会议上那次，刺激源是爆炸；这一次是因为……”
　　他感觉到周云辰握住他的手颤了颤。
　　“在你来之前，李默告诉我，当年那个Alpha就是你，他看见了一切，但我没有相信他的说法，”陆遥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但因为喉咙受伤，听起来比平日里更加低沉嘶哑，这让周云辰更难分辨他的意味，“直到你亲自出现。”
　　陆遥的手被擦干净，周云辰就想要放开，可他刚刚准备移开，就被陆遥反手抓住手指，陆遥的手避开周云辰手上的伤口，摁在骨节上，可那力道同样牵扯得伤口发痛。
　　“我一直记得当年那个Alpha的信息素气味，当你出现在门口，我闻到你身上的愈创木味道，我才终于相信，李默没有骗我。”
　　周云辰张了张嘴，缓缓问道：“所以，气味是这一次的刺激源？”
　　他瞬间有些慌张，想要把自己的信息素气味再压低一些，但回神一看，周云辰才发现陆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摘下了嗅觉刺激器，不再能闻到气味。
　　“气味最容易诱发情绪和回忆。”阿兰威说，“加上你试图用信息素压制李默，内外两重因素让陆遥进入了强制发情状态。”
　　周云辰沉默了片刻：“是不是只要我……”
　　“周上将，”陆遥第一次打断周云辰的话，“你是想要说，是不是只要你离开新蓝星，永远待在远星际，不再和我见面，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周云辰眼中的惊愕让陆遥意识到自己真的说中了他的想法。
　　他忍不住质问：“周上将，我从未听说过你面对异兽进攻潮时会选择后退。”
　　“如果只要我做出一个选择就可以消灭异兽，而这个选择的代价是远走宇宙，我也会这么做。”
　　陆遥有一腔质问，可却被周云辰的回答堵在喉咙里说不出一个字。
　　试问有多少人能把陆总工气成这样？
　　周云辰恐怕是第一位。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冰蓝色的双眸中充满了坚决：“但我没给你准备这种选择。”
　　陆遥握紧了周云辰的手，掌心已经贴上他的伤口，压得伤口红肿的边缘发痛。
　　“如果我想请你协助我治疗信息素应激症，你愿意留下来吗？”
　　周云辰忽然想起来他在心理治疗室中听到的对话。
　　陆遥一开始就想要找他，只是因为收到李默的消息，中断了计划，周云辰也是因此才紧急赶往三九餐厅。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陆遥当年的一切，但当时周云辰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脑子里只想着别让陆遥被骗了。
　　然而冷静下来以后，周云辰只觉得后怕，他无法预知陆遥会作何反应。
　　陆遥现在说出的话，不是周云辰所设想过的任何一种。
　　却比任何一种都要好，好到周云辰根本不敢想象。
　　“好。”周云辰回答。
　　他愿意为陆遥做任何事。
　　-
　　因为陆遥后颈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信息素适应治疗不会立刻开始。
　　阿兰威先采集了两人的身体数据，回去设计详尽的日程方案，周云辰说银戟舰队这次至少会在新蓝星停留半年，可以按照这个时间安排具体疗程。
　　陆遥听说时瞥了周云辰一眼。
　　过去三年里，银戟舰队从没在玫瑰系停留这么久，周云辰每次返航后，只会待上几天，向军部汇报完本次工作后，又会再次起航离去。
　　他现在怀疑周云辰前些年根本不需要急匆匆离开。
　　莫风知道陆遥再次因为发情期和标记入院后，想劝他放几天假，但陆遥在能够正常行走后就重新开始上班，监督NTL机甲的前期设计工作。
　　基地的研究员和设计师们看陆遥这几天脸色发白，脚步虚浮，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都劝着他多休息。
　　NTL直接在远星号改造后的结构上设计，初期工作他们都能扛下来，陆遥只需要偶尔来指点一些重点难题就行。
　　陆遥便把空下来的时间用来研究远星号。
　　他对于周云辰当年出现在P999星的事仍有一些疑惑。
　　李默说，他当年看见了周云辰和远星号。
　　但那时的周云辰还是晨星军校的学生，不在演练名单中，他不可能自己开着机甲跑到星际边疆，冲进CROSS实验室一通攻击后全身而退，不留任何痕迹。
　　驾驶十余年后才会被制造出的远星号就更不可能了。
　　可那个人确实是周云辰。
　　而远星号……的确有部分异常。
　　陆遥想起了上次在精神力中枢上检测到的另外两处异常。
　　钛元素多出了几十年的衰变量，星域信号模块出现一段空白。
　　P999星仍在联邦星域信号覆盖范围内，这还不足以证明远星号去过那里。
　　或者应该说，星域信号空白说明远星号去过人类现在的知识根本不足以描述的地方。
　　陆遥原本没有把钛元素异常衰变和星域信号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他怀疑是同一个原因导致了这两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