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骁深吸一口气，问道：“倘若刚刚我不同意起誓……”
　　东云帝盯着聂骁，看出来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就平和地回答：“我如今对你有九分满意，还有一分，且看来日。你若是不同意起誓，大约是你和玉昭之间的情谊还没到那份上，故而还是谨慎为上，也或许再相处长久了你就愿意了也未可知。不过在我心中，小玉昭千好万好，世人在与他相处后，都该要对他喜欢极了。虽说你们相处的时日还短，不够喜欢不是你的错处，可我多少有些不痛快，便只能对你有六分认可。你们之间的事只与彼此有关，我不会因此阻碍你们来往，但你的心思，我总归要对玉昭提一提。”说到这里，他狭长的双眼眯起，“就如现在，你为玉昭所做之事，我同样会告知于他。”
　　聂骁的嘴角微抽。
　　一时间心情复杂，难以形容。
　　这东云帝，真的跟他原本以为的不一样。
　　有点促狭。
　　·
　　玉照院。
　　这是明玉昭在皇城里的固定地盘，其布局跟明家的玉照院几乎一模一样，是东云帝特意给他建造的，为的就是让他能住得习惯。而且离东云帝的寝殿也相当近，东云帝的所有子孙后辈中，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么个特权——就连凤飞霜也没有——毕竟她是个女子，跟自己父亲住太近，多少有点不方便。
　　回到这里以后，明玉昭就没闲下来，一直团团转，一边转，体内的功法还在不断地运转。
　　也是因为他根本不喜欢盘腿修炼，但如果不运转功法，脑子里又会克制不住地弹出很多想法，总要猜测他外公对聂骁说了什么，他们俩在里面干什么——这多不好啊？所以适应了一会儿后，他顺利地一心两用了。
　　度日如年……不对，是度一瞬如一年。
　　季越、几个婢女护卫们分别守在旁边，看着这样的明玉昭，神情都有些奇异。
　　——很难得的情景，以前从没见过小公子这样呢。
　　·
　　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院门被推开了。
　　东云帝和聂骁走了进来。
　　明玉昭一转头，刚好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还挺和睦，立刻松了口气。
　　东云帝好笑道：“有这么担心？”
　　明玉昭灿烂一笑：“不不不，不担心！”
　　[外公说话算话，阿骁果然好好的！]
　　聂骁也松了口气。
　　他跟东云帝交谈时压根没法分神，所以过后才察觉到，他竟然一直没听见明玉昭的心声——在刺杀林浩的第二天，他们两个就互相对照过，他能听到明玉昭心声的范围大概是在百里以内的。而东云帝的寝殿相距玉照院，根本不到百里。
　　没听见明玉昭的心声，哪怕聂骁知道东云帝的地盘必定是安全的，也难免会有些记挂。
　　现在亲眼看见了人，他才放下心来。
　　活蹦乱跳，挺好的。


第32章 外公的教诲
　　明玉昭心情很好地一手拉一个, 把东云帝和聂骁都拉到自己的寝殿去。
　　然后，他就带着两人一起坐在了厚实的地毯上。
　　这风格，跟在东云帝的寝殿里时一模一样的。
　　刚坐下, 明玉昭忽然想起来，朝着屋外扬声叫道：“季爷爷, 你也快进来呀！”
　　季越本来是要和之前一样去准备餐点的, 被这么一呼唤, 就低声对翠瑛她们说了几句话，告知她们这里库房里的东西不变、他新准备的一些食材等放在了何处云云。
　　接着，他满脸笑容，走了进来。
　　同样是席地而坐。
　　气氛又变得暖融融的。
　　明玉昭看看东云帝，又看看聂骁, 眼里的光芒闪亮闪亮。
　　[好好奇啊！外公刚刚跟阿骁说了什么？]
　　[他们俩看起来熟悉很多的样子, 外公好像对阿骁不错。]
　　[到底聊了什么啊啊啊！]
　　聂晓眼里带上一丝笑意。
　　东云帝眉头微动：“你们两个, 又在说什么？”
　　明玉昭笑嘻嘻地说：“外公你猜~~”
　　东云帝也笑了：“我猜，你在想我对聂小子说了什么。”
　　明玉昭眼睛瞪大。
　　[外公真的知道啊！]
　　聂骁有点想说话，但还是忍住了，没去打扰这外公逗弄外孙。
　　东云帝哈哈大笑起来：“你都写在脸上了，我能不知道吗？”
　　明玉昭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反应过来, 也对, 其实以前他想什么，外公也都能猜到。
　　季越在一旁也不由得笑意加深。
　　东云帝逗过外孙后, 也没卖关子，一如所说的那样, 把刚刚让聂骁起誓的事告诉了明玉昭。
　　明玉昭没有打断东云帝的话, 只是随着自家外公的讲述,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神情舒展，一会儿有点高兴，一会儿脸色微红。
　　等都听完以后，明玉昭叹口气，说：“外公，我跟阿骁订婚的时候，契约就很像卖身契了。”
　　不过他心里都明白，自家外公是觉得那个婚契还不是完全保险，所以才多加了一重保证，是外公爱护自己呢。
　　想到这里，明玉昭忍不住朝东云帝那边靠了靠。
　　但一转念，他又觉得虽然外公很爱护他，可是阿骁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也是很好的人，又偷眼瞅了瞅聂骁。
　　聂骁的神情带着柔和，也带上笑意。
　　东云帝微微挑眉：聂小子此刻的笑容，倒是不那么僵硬了。
　　不多会，翠瑛等婢女送来了香茶。
　　明玉昭相当理直气壮：“难得见面，外公和季爷爷都留在我这吃饭吧。”
　　东云帝笑道：“也好，不过越儿还有些事要办，饭前才能再来。”
　　明玉昭说：“那也先喝完茶再去。”
　　东云帝颔首。
　　季越也是一笑，答应下来。
　　之后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主要是东云帝询问明玉昭在明家过得开心不开心，新换上的家主对他怎么样云云。
　　明玉昭一一回答了，最后总结：“明英止比明英河好多了。”
　　东云帝已经知道了明玉昭对明英河的反感来由，有点怜惜，安抚道：“是外公不好，在看出他心术不正时，就应该偷偷把他杀掉。”
　　他是真的有点后悔，小外孙梦里被亲大伯背叛，滋味一定很糟糕。他要是不这么自负地认为明英河废物到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至于如此。
　　明玉昭却不在意，很爽快地说：“怎么能怪外公呢？外公也是想把爹爹的遗产给我留下来做个念想的。”
　　东云帝顿了顿——他其实更多是担忧要是弄死
　　了女婿那边的至亲，又一个意外被小外孙发现亲大伯死因，让小外孙生自己的气就不好了……可小外孙居然是把明英河当成他爹遗产看待的？
　　啧，感觉有点微妙。
　　不过东云帝却是微微一笑：“可惜这件遗产自己烂了。”
　　明玉昭摆摆手，有点唏嘘地说：“算啦，反正娘亲的遗产也烂掉了。说起来，他俩还是这么般配，觉得好的都是烂的。”
　　东云帝不动声色地说：“确实，还是我外孙的眼光更好。”
　　明玉昭兴高采烈：“是吧？是吧？我挑的阿骁很好。”
　　东云帝含笑附和：“是，是。”
　　他心里却想，原来飞霜的遗产是指她给小玉昭定下的婚约，难怪那姓林的小子在梦里做出那种事，小玉昭只顾着恼羞成怒，却半点伤心也没有。
　　聂骁在旁边看着祖孙俩的对话，暗暗想着：看来，虽然玉昭和帝尊是有点像，但相比起来，还是这位小公子的性子更有意思。
　　·
　　季越耐心地品完茶，才起身告辞，笑道：“属下去办事了，一定在晚膳前赶回来，不辜负公子的一片心意。”
　　明玉昭嘿嘿一笑，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似的手上比划几下，问道：“季爷爷，是不是那个啊？就是……就是那个那个？”
　　季越忍俊不禁，又点点头，说：“就是那个那个。”
　　明玉昭懂了，表情顿时严肃，郑重说道：“辛苦季爷爷了。”
　　季越神情温柔起来，慈爱地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这一天下来，东云帝和季越都安慰了明玉昭许多次。
　　明玉昭本来就已经不担心了，再次得到关怀后，也依旧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
　　待季越离开，东云帝才问：“玉昭，你这次在宫里待多久？”
　　明玉昭想了想，说：“等阿骁把该认识的人都认识了，再去城里到处逛一逛，就准备驾车出去玩了……因为傻比林浩的事，我只截了个胡就立马赶过来，还没玩够呢，这下正好补上。”
　　东云帝露出郁闷的表情，恹恹地说：“也不多陪陪外公吗？”
　　明玉昭立刻哄道：“皇城里糟心的事儿太多了，我就只喜欢外公，其他人……哼。”他皱皱鼻子，然后产生一个念头，莹白的面庞好像在发光似的，提议道，“要不外公跟我们一起去玩吧！总是在皇城里闭关多无聊啊，玩一玩又不会耽搁什么，等回来以后再修炼也不迟呀！”
　　东云帝一怔，指了指自己：“你邀外公出去玩？”
　　明玉昭显然觉得自己提了个好主意，很振奋地说：“外公都没有陪我出去玩过，现在正好是个机会嘛。要是皇城里有什么要外公裁夺的事，季爷爷会给外公传消息的，以外公的实力，到时候‘嗖’一下就回去了。”
　　·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实际上，这件事不能轻易为之。
　　作为庞大帝国的君王，整个皇城被东云帝打造得犹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还布置了种种手段，因此一旦有敌人来袭，他借助布置这些手段就可以做出有效的防御，能事半功倍，再加上他自己越级提升的本事，几乎都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
　　而且以皇城为中心，由这些布置扩散开去，任何城镇受到神海境以上的冲击，他都能迅速察觉并给予反应，庇护的范围能达到整个帝国！
　　虽然一如明玉昭所言，即使东云帝离开，也可以转瞬就回归，不过要是恰好在他游玩时，突然有强者控制不住情绪，在帝国的某个城镇上大打出手或是发泄情绪，他们倒是痛快了，给民居、平民们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比巨大！
　　东云帝没有达到阳神境界，神魂不能长久外游，游玩时无法发现这些情形，也无法
　　阻拦这样人为的灾祸，无法及时缉拿造成这样祸患的修武者。
　　当然，这种事早年时常发生，如今发生的几率就很小了。
　　只是东云帝身为帝尊，还是要担负起这些由他自己确定下来的责任，纵然身在闭关，都是要分出一丝心神在外的。
　　·
　　东云帝含笑婉拒：“外公走不开。”
　　明玉昭一愣，下意识地问：“皇城里有大事要发生了？”梦里没有这个情节啊。
　　东云帝微微摇头，说道：“小玉昭向来聪慧，不如猜一猜真正的缘由。”
　　明玉昭就思索起来。
　　东云帝示意聂骁，叫他也想一想。
　　聂骁就开始想了。
　　两人一时半会地想不起来，说出几个猜测，也都被东云帝否定。
　　东云帝给出了解答：“我坐镇在皇城，那些魑魅魍魉才不敢轻举妄动，我东云帝国的平民才能一代代绵延下去。”
　　明玉昭和聂骁对视一眼。
　　两人都是聪明人，不用再多提点就都明白了。
　　明玉昭面色微红，老老实实地说：“玉昭做错了。”
　　聂骁手指动了动，想去安抚他，但想着东云帝，还是没动，只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同时，他也认错。
　　东云帝一笑：“你们有什么错处？”
　　两个小辈猜不到实在太正常了，他们都太年轻了，先不提他家娇养着的小外孙，就算从小在外颠沛流离的聂骁小子，见识也受到实力限制的——他见过很多修武者之间厮杀惨烈，但那往往都是在野外，一些城镇里是限制出手的。
　　所以明玉昭和聂骁都没有见过那些神海境以上强者出手所造成的杀伤力，也无法知道他们哪怕只随手一击，都是极大的灾难。
　　东云帝温和说道：“你们两个不必多想，只是既然你们一个是我外孙，一个是我外孙婿，那么即使日后与人争执，也该有所约束，不要伤及无辜的平民。”
　　明玉昭和聂骁都认真答应下来。
　　事实上，明玉昭在他外公的熏陶下，就算在梦里追着林浩打的时候也没做过折腾无辜平民的事，聂骁则是不屑于欺凌弱小，也不会刻意伤害平民。
　　不过现在是长辈的教诲，两人都很愿意听的。
　　·
　　一起去玩的事不能做，明玉昭越发觉得外公挺孤独，想了想又说：“那我这次出去，用留影盘把去过的地方都录下来，等回来了送给外公！”
　　东云帝没想到小外孙会说出这番话，心里很熨帖，眼里也有一刹那的恍惚——没有任何人发现这点情绪。
　　他倏然想起来，不论是季越还是后来他的亲生儿女们，从小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是以恭敬为主的。就连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在年纪渐长后，也不再那么喜欢撒娇了。
　　只有这个小外孙，从来没有变过。
　　孝顺，且对他亲近非常……
　　东云帝慈爱地摸了摸明玉昭的头，说道：“好，那外公就等着小玉昭的留影盘了。”
　　明玉昭立刻说道：“我又想起来，我要出去玩好久的，不能让外公久等。普通的可以不着急，要是碰上好看的了，我录到就让月灵鸟给外公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