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昭摇摇头，说：“不至于。要是还有柳家的小辈来找我，跟他们说一声。要是没有, 书信一封给柳家家主就行。”
　　聂骁都一一记下。
　　明玉昭又跟聂骁讲了些关于他外公心腹下属们、臣子们的事、国都内外城中顶尖势力的相关、某些不怎么好相处的人……别看他年纪小也不常去国都，国都的很多消息他却都是了然于心，只是不用太在意, 所以除非必要，他都不提。
　　明玉昭忽然想起来，又提醒道：“我那八个舅父姨母都是要争夺下任帝尊之位的, 可能会找人试探你拉拢一下之类的, 你都不用理会。”他皱了皱鼻子, 露出个有些厌烦的表情，“他们那些破事我可不参与！”
　　聂骁莞尔, 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臂。
　　现在的明玉昭原本就比绝大多数皇子皇孙都要过得痛快许多，要什么有什么，何必自找麻烦呢？无论最后到底是谁登上了帝位都没关系，毕竟关爱明玉昭的是东云帝，以东云帝的境界, 最终帝位上的那人未必能活得过他。
　　再过上一些年头，聂骁暗忖自己的实力也该提升上去了，到时候哪怕东云帝对明玉昭的关爱打了折扣，也总还有他在, 他会让这位小公子永远这么高兴。
　　而如今……
　　他跟明玉昭是一体的，总有些人精会想要利用明玉昭的受宠, 从他这边下手找破绽。就算是以前他都没兴趣折腾这些, 现在他资源充足, 除了修炼以外还想多陪陪明玉昭呢, 时间已经很少了，可没工夫浪费的。
　　·
　　不知不觉间，东云城到了。
　　如此庞大的城池必然有极强的防御，但明玉昭所乘的这驾宝车却可以通行无阻，根本不用在城门口排队、接受检阅。
　　宝车穿过护国罩时，就像是穿入了一塘池水，阻力非常轻微。
　　也是这一刻，城中有数位身居高位之人都觉察到，某一位在国都有特权的家伙，抵达皇城了。
　　·
　　皇城深处，东云大殿。
　　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正静静地立在浴血池里，他的长相并不算十分英俊，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魅力，仿佛深渊一般，吸引着人跳跃下去。
　　池水翻腾不休，犹若被烧滚了似的，蒸腾出极其可怕的猩红之气。
　　中年男子身上不着片缕，暴露于外的光洁肌肤上，每一寸都有无数蜿蜒而血红的经络在不断地鼓动，经络里的血液以极快的速度流淌、交错、冲撞，就像是要突破这外皮迸发出来似的，显得十分狰狞，仿佛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但他的面容却很是平静，其身形不动如山，坚如磐石。
　　在其身后，隐约生出了一个漩涡，在不断地吞吸着元气。
　　这元气自哪里来？
　　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整个浴血池里，满满的都是泛着丝丝金光的血液——它们都来自至少七阶妖兽，金光正是这种血液的特征之一。
　　七阶妖兽血，自然是含有极其丰沛的元气的。
　　更仔细地去观察，又会发觉在这池子的周围有一圈凹槽，里面密密麻麻地填满了上品元石，怕是有十余万块之多！
　　这些上品元石里的元气都在不断地被抽取出来，如同浩荡的河流，不断奔向那漩涡。
　　·
　　忽然间，中年男子睁开双眼。
　　霎时有两道精芒暴射而出，打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墙壁上出现一个强大的防御阵法，焕发出一道彩光，勉勉强强地吸收了这份力量。
　　但饶是如此，阵盘的表面依旧出现了一抹焦黑。
　　中年男子随手一抓，一袭金袍倏然而来，被他披在身上。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他已经站在了池边。
　　“是我外孙子来了？”中年男子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心情显然极好，“越儿，快跟我去接他！若是去晚了，他又要哭鼻子了！”
　　随着这一声招呼，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倏地出现，绯红官袍，相貌阴柔。
　　这也是个面貌中年的男子，肤色苍白，此刻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温温和和地应道：“是该去迎接小公子了，要是让他等急了，可哄不好。”
　　·
　　这两人，正是东云帝国的帝王凤东云，和不久前刚去探望过明玉昭的季越。
　　当明玉昭的车驾进入皇城的那一刹那，他们都有所感应。
　　此刻，他们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见那个小孩儿。
　　·
　　明玉昭的车驾破开防御直奔皇城，前后不过须臾时间。
　　这一瞬，忽有一股大力席卷而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整个车驾纳入其中！
　　聂骁神情一变，气海中的元力不断翻涌，立即就要动手——
　　明玉昭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刚好拉住他，高高兴兴地说道：“外公来接我了！”
　　聂骁一怔，涌起的防备倏然泄气。
　　紧接着，车驾轻飘飘地落地，哪怕是被那样的力气卷走，却没有一点震动。
　　明玉昭拉着聂骁就往外跑，速度比他平常快多了。
　　聂骁连忙跟上，配合他的步伐，护在他的身旁。
　　出车门后，聂骁赫然发现，车驾竟是停在一处巍峨的宫殿外。
　　也是这一刻，明玉昭松开他，直直地冲进了一个极为英武的中年男子怀里。
　　这位是——
　　聂骁瞳孔微缩，浑身汗毛倒竖。
　　好可怕的强者！好恐怖的威压！
　　他甚至觉得，哪怕这位强者冲他吹口气，他都会立刻殒命。
　　这位必定就是东云帝！
　　是东云帝国中，至高无上的帝尊。
　　东云帝搂着明玉昭朝上举了举，冲聂骁看了一眼。
　　这一眼里并没有什么恶意，似乎只是随意地打量。
　　但聂骁却头皮发麻，浑身紧绷，竟然连一步也无法挪动。
　　直到……
　　直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外公，我好想你！”
　　是半点没觉得害怕的、活泼极了的明玉昭。
　　对于被举起来这种事，他再习惯不过了。
　　重逢的喜悦之外，明玉昭还气哼哼地在告状：“外公你不知道，我快被人欺负死啦！”
　　东云帝宽大的手掌轻轻拍着明玉昭的后背，满脸都是慈爱。
　　“谁敢欺负咱们小玉昭？是那个明英河？还是林浩？告诉外公，外公替你找回场子来。”
　　明玉昭哼哼唧唧：“明英河我都忘了，是那个林浩……”
　　东云帝又摸了摸明玉昭的头，声音更慈祥，眼里却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机：“没关系，慢慢跟外公说。”
　　明玉昭点点头，忽然想起了自家未婚夫，赶紧把脑袋从外公的怀里拔出来，扭头朝聂骁招手。
　　[阿骁你快过来！]
　　聂骁定了定神，收敛住那一丝对极强威压的本能恐惧，稳重地走了过去。
　　他想：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种时候露怯。
　　东云帝看着这个满身野性的小子，微微颔首。
　　就像越儿说的一样，是个靠谱的。
　　更多的东云帝也不计较，聂小子才二十出头，只看品行意志，不看其他。
　　聂骁恭敬地行礼，说道：“晚辈拜见帝尊。”
　　明
　　玉昭得意洋洋地对东云帝一通介绍，语气相当轻快：“我从路边上捡到阿骁的，你看他是不是比傻比林浩好看多了？”
　　东云帝含笑赞同：“不错。”
　　虽然是哄外孙，但是对于这位善于征伐的一国帝尊来说，像聂骁这种外形不好惹、身上也沾了不少血气的精壮青年，也确实是他比较欣赏的类型。
　　明玉昭更高兴了，抱着东云帝的小臂嘿嘿笑。
　　聂骁在一旁看着，感觉有点奇异。
　　诚然他早知道东云帝很宠爱明玉昭，却没想他俩相处时居然比普通人家的祖孙更融洽，是那种普通爷爷宠溺最心爱小孙孙的模样。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明玉昭在东云帝面前得到了如此真挚的爱护之情，也不会在做了怪梦、得知那大秘密之后，毫不犹豫地就要告诉东云帝了。
　　明玉昭叽叽喳喳地跟东云帝讲了不少关于聂骁的事。这里面很多内容其实季越已经跟东云帝禀报过了，但现在听着自家外孙讲故事，东云帝也没有一点不耐烦，一直面带笑容地认真听。
　　祖孙俩一边说，一边往宫殿里走。
　　明玉昭没忘了招呼聂骁一起。
　　聂骁朝他点点头，但没上前，跟季越一起走在后面些，都不去打扰那对久别重逢的祖孙。
　　·
　　东云帝总是在私人的寝殿里招待明玉昭，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季越会经常过来。
　　明玉昭习以为常地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随手抓过来一个软枕，又接过季越递过来的百花甜酒——这玩意可不好弄，是用起码上千种不同品阶的花类宝药酿制而成。其滋味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醇厚，酒性也温和，是难得祖孙俩能一起喝的酒。
　　季越是亲自去准备吃食的。
　　没过上半盏茶的时间，几张小桌子就摆在了众人的旁边，上面放着不同品阶的菜点，都是非常适合各自境界的。
　　聂骁本来还有些无所适从，但明玉昭用了点力气地朝下拉他，他也就没矫情，顺势坐在了一边，也尽量地放松自己。
　　季越则坐在靠外侧，随时准备给他们添东西。
　　聂骁看着这样和乐融融又相当随意的场景，又看一眼各处尽可能舒服的种种布置，再极快地扫过整座寝殿里面那奢华无比的摆设，就明白为什么明玉昭那么会享受了——完全是被东云帝给养出来的，简直就是言传身教地养出来的。
　　还真是外孙像外祖啊。
　　……除了修炼以外。


第30章 告诉外公
　　东云帝拈了块点心放嘴里, 转头看向外孙, 温和地问：“刚刚不是想说林浩欺负你吗，他都做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对于自家外孙的性情，东云帝是很了解的, 知道他很心大又不记仇, 能这么心心念念地告状，一定是碰到他底线了。
　　明玉昭一听到“林浩”两个字, 心情就很差，脸色也很难看。
　　“外公, 我这次急着过来, 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的。”他义愤填膺地握紧了那想打人的拳头, 语气又郁闷又暴躁，“外公你不知道！在我认识聂骁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预示了我的未来！那个未来里，我们俩都倒大霉了！”
　　说到这, 明玉昭稍微停了停。
　　季越很懂分寸，当即就准备离去。
　　东云帝却抬手制止，说道：“越儿不用回避。”
　　明玉昭也是信任季越的, 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他, 只是事关重大, 还是得等外公发话才行。而他外公的做法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季越跟他外公的其他心腹是不同的。
　　季越也是他外公亲手养大的。
　　·
　　别看东云帝打下追日国时是孤家寡人一个, 但他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也有亲戚。在他还小的时候, 是被一位血缘较远的舅爷收养的, 那舅爷有个儿子, 跟他年纪差不多，却比他年长一辈。两人一起长大，比起舅甥，更像朋友。
　　后来舅爷去世，东云帝出去闯荡，那位年轻表舅却留在家乡，和新娶的妻子隐居了。东云帝偶尔会回去探望，却没想到表舅一家会被人暗算，临死前只来得及把刚刚出生的季越送出来，交给了他。
　　东云帝为夫妻俩报了仇，加上那时候也没孩子，就把季越当亲儿子养。
　　论起来，季越才是东云帝实质意义上的“长子”。
　　之后整个死卫系统都是季越打造，不仅在国务上帮了东云帝很多忙，还因为死卫们的培养到位，为他保住了很多被各方暗算的子女。
　　再说了，越是利益之争大的地方，亲缘之间的关系就越容易复杂起来，何况这还是帝位？东云帝其他的子女的背后都是有势力的——没势力的姑娘也压根没法到东云帝身边来不是？所以这些子女们尽管会敬重父亲，却往往更偏向于母亲和外家，毕竟父亲是很多人的父亲，母亲却只会是自己和极少数同胞至亲的母亲，而外家要想获取好处，都得全力支持他们。
　　在明玉昭还没出现时，唯独季越和凤飞霜是真真正正地把东云帝当作唯一的亲人——而凤飞霜后来还找了个夫婿，季越却压根没兴趣找一个伴侣，全部心力都在修炼和效忠东云帝上。
　　如果只论能帮东云帝办事的、最可信任的心腹，季越是其中之一，但要是再加上亲情上的倾向，季越就是唯一。
　　而这一次的事，明玉昭很清楚，外公一定会相信他，之后多半还是会让季爷爷来负责的。
　　·
　　明玉昭抱歉地朝季越笑笑。
　　季越并不介意，也露出慈爱的神情。
　　然后，明玉昭继续暴躁，一边暴躁，一边绘声绘色地讲梦。
　　聂骁被明玉昭的叙述方式震慑到。
　　根据他的不完全统计，明玉昭每说几句话就必然会骂一句“傻比林浩”；每提起林浩的一个爱妾，就会对其智商进行详细点评，其用词的刻薄程度，就看那爱妾到底有没有在剧情中算计过他和东云帝；每说出一处奇遇，都会把他手绘的简陋地图拿出来指指点点，顺带再骂林浩……
　　东云帝和季越都听得很认真，但神情如常，就像听着的不是一个未来，而是普通故事。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明玉昭长舒一口气。
　　说完了。
　　东云帝首先没有对命运发表意见，而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聂骁，又轻描淡写地说：“看来，这小子更早一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