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刘焕新轻吹着还滚热的茶汤,还是不相信这茶像章忠说的那样神奇,也跟着暗暗怀疑,章忠是不是往里面添了让人哭的东西。
但为了不影响章忠的生意,他没有说出口。
等茶不烫了,刘焕新抿了一小口,众人睁大眼睛不漏过他的一丝动作,都在等着他的反应。
一开始刘焕新没哭,众人对着茶摊一片嘘声,就差没指着鼻子说蓝因说谎骗人了。
心中已经认定这个不哭不用钱的茶就是个噱头的人,心里暗暗决定一会儿就点这个茶,占小茶摊的便宜时,刘焕新的眼角流下了愧疚的眼泪。
章忠见刘焕新真的哭了,还有些惊讶,没想到蓝因的茶这么灵,“刘焕新,你哭什么呀。”
“呜呜呜,章忠,我对不起我爹。当初我爹的私房钱是我悄悄拿走的,我爹以为是我娘收起来了,去找我娘要钱,被我娘狠狠收拾了一顿,还因为藏私房钱被我娘知道跪了三个晚上的搓衣板,膝盖都跪红了。我怕他们两个知道了钱是我拿的两个人一起打我,不敢承认错误,爹,儿子对不起你。”
周围的人随着刘焕新的讲述轰然大笑,有人说他娘凶,他爹没用的,有人让他咬死不承认错误,还有人给他出主意,让他今天不要回家,到他姥姥家躲几天,他爹娘再厉害总不能追到他姥姥家打他。
章忠捂脸,觉得十分对不起刘焕新。他刚刚不该问的,刘焕新把保守了那么久的秘密说了出来,还让外人知道了他爹娘的事,这顿双打肯定逃不过的。
“哥夫,你的茶怎么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效果。”章锳凑到蓝因耳边问。
“大概因为害了他父亲被母亲打骂,所以这是他心里面最难过的事情。”蓝因道,没想到这个装模作样的小男孩,竟然这么单纯。
蓝因通过章家人饮用摧心茶的效果目前大概总结出了三种情况,味觉敏感善于品茶或者像他这样有精神力的,饮用摧心茶可以品出其中蕴藏的情感,情感充沛的会受茶本身效果的影响引出伤心难过的事,像章锳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大概只觉得苦的难以下咽了。
刘焕新一直哭着喊着说怎么怎么对不起他爹,仆从觉得再这么下去,不光小少爷,他家老爷夫人的脸也要被丢光了,于是赶紧拉着刘焕新走了。
看戏的人意犹未尽,还舍不得让刘焕新走,甚至还想让他明天再过来,讲讲他爹知道他做的坑爹事后什么表现。
“刚刚那少年和你们是熟人,分明是你们三人的托,在下不信有喝了可以让人哭的茶,给我上一碗来。要是真的能让我哭出来,这一袋的铜钱都给你们。”一个虎背熊腰拿着把大刀的壮汉把钱袋子扔给了收钱的章锳,随意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壮汉一出现,众人都认为这个小茶摊踢到了铁板,这汉子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受伤流血都未必会掉一滴血,眼中看好戏的兴奋更浓了。
章锳害怕的躲到了章忠的身后,章忠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
蓝因面不改色的给壮汉上了茶,“请用。”
“小哥儿,好胆色。”见蓝因不怕他,壮汉夸赞他,“冲着你这胆子,一会儿我就不掀翻你们的摊子。”
“你没有这个本事。”蓝因努力装作冷淡的道,几十年的习惯,到了这个世界,他还是第一次和雄性针锋相对。
壮汉也不生气,“是吗,那我倒要瞧瞧,你们是不是有这个本事阻止我。”
见蓝因一个小哥儿挑衅这样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众人看热闹的兴致更高了。
等茶可以入口,壮汉端起茶碗豪迈的一饮而尽,周围传来一片叫好声。
壮汉久久不落泪,围观的人,又以为茶摊虚假宣传骗人的时候,壮汉的虎目中涌出一泡泪花,声音哽咽地对蓝因三人道,“钱是你们的了。”
蓝因淡定点头,“多谢。”
“刚才多有冒犯,告辞。”壮汉站起踉踉跄跄的走了。因为他凶神恶煞的外表,没有人敢问他想起了什么。
壮汉是一商船的护卫,商船南北贩货,路径荆南县,在码头靠岸,壮汉下了船到县城游玩。经过及第街,听闻蓝因三人卖的茶奇怪才过来的。
第一口摧心茶下肚,他的心里就开始充满了悲伤。
然后,慢慢地,回忆自动展开,他又想起了自己一尸两命的前夫。
他年少时好结交朋友,为朋友打抱不平,因为帮朋友出头,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要逃到外县躲避。当时他将怀有身孕的夫郎托付给朋友,请朋友帮忙照应。不了,一年后回家,夫郎一尸两命难缠而亡。乡邻告知他,他以为的良友实际上是一个畜生,在他走后又得罪了盗匪,想要将他夫郎送去盗匪那里保命,夫郎得到消息逃了出来求乡邻救命才得保全,但因他不在家夫郎终日寝食难安惊悸而死,孩子也跟着去了。
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出了朋友手刃了他,之后到衙门投案自首。
县令悲悯他,将斩首改为三年牢狱之灾。刑狱期满,他离开家乡做护卫,已有二十多年。后来又在外乡娶妻生子,慢慢将那段悲苦的往事忘了。
如今,一盏茶唤起了藏在他内心里的痛苦,眼泪不听使唤的落下来。
壮汉这才明白,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的原配,那个总是温温柔柔的小哥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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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无形装逼最致命
因为有少年和壮汉的尝试, 围观的群众心里对这个小茶摊的不哭不要钱茶的玄机更加好奇了。
有那不差钱的,猎奇地买了两杯尝试,然后都是大哭着离开。
但因为有刘焕新小少年的前车之鉴, 这些人都纷纷闭紧了嘴巴,坚决不在大庭广众下和人说出自己的故事。
当然摧心茶不能万能的,也有遇上一两个心思坚定简单的,喝了茶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个时候,蓝因他们就会很干脆的把钱退还给人家。
摧心茶卖出去不少, 但来小茶摊的更多的还是买普通茶水解渴的。
毕竟时人有花钱找乐子之说, 但是花钱找苦头吃, 并不在大家的观念里。有那好奇想知道茶叶为什么可以让人流泪小子, 被家长狠揍两下屁股, 哭的稀里哗啦的也就不好奇了。
想哭还不容易,揍一两顿就行了, 根本不用花冤枉钱。有这样的想法在, 那些买茶大哭的,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个傻子,给人看热闹的。
等到傍晚时分, 考场快要散场时, 蓝因他们收了摊子。
壮汉给他们的钱袋子里有三百文铜钱,四两左右的碎银子,加上卖茶水所得,今天一共赚了九两多银子。
章锳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有些怀疑人生, 钱是这么好赚的吗, 才一个下午他们就赚了好几亩地的产出。
蓝因从收到的茶钱里拿出六两碎银子, 分给章锳和章忠一人三两。
“哥夫,这么多钱,你真的要给我?”章锳激动地问,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才攒了八文钱私房钱,蓝因一下给她三两银子,不异于天下掉陷阱一样,章锳都险些吓到。
蓝因点头,他今天的本意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在考场外等雄主出来,两个小孩子陪着他忙了一整天,又累又辛苦的,蓝因做不出苛待他们的事情,“忠弟,你也收起来,今天大家都出力了,赚的钱我们平分。”
今天章忠一个人扛了吆喝,招徕客人的担子,做的多,拿报酬也心安理得。于是章忠坦然接受了蓝因给的分成,将银子装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小心珍惜的放进怀里,“那我就不和哥夫客气了,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赚到钱,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如果你愿意,明天可以跟着再来。”蓝因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章忠爽快地答应下来,哥夫和锳子一个小哥儿一个女孩子,出来摆摊要是没个男人护着可能会被人欺负的。
小男人章忠心里涌起一股责任感。
章言慢条斯理答完考卷时,已经快要黄昏,索性就没有提前交卷,随着大流和其他考生一起交卷一起出考场。
等在考场外的蓝因三人,发现从考试结束,有好多考生腿软走不动路,被考场的官差架出来的,还有昏迷不醒被人抬出来的,因为第一场考的不好留恋在考场外不肯走嚎啕大哭的。
每见到一个这样的人,蓝因对章言的担心就多一分,生怕章言也成为这些崩溃的人中的一个。
“哥夫,堂哥在那里。”章言一出来,章忠就眼尖地看到了。
“哥还搀着个人,咱们快过去帮忙。”章锳道。
“相公你搀着的人是谁。”蓝因来到章言面前时问。
章言见蓝因三人挑着担子挑了下眉,“我也不认识,你们有没有带茶水饭菜过来,这位兄台饿晕过去了。”
“相公,我们白天出来摆摊,还有谢没卖完的茶。”蓝因打开箩筐,从已经凉了的茶壶里倒出一碗茶水递给章言。
章忠、章锳想要提醒,蓝因刚刚倒的是摧心茶,一百个人喝了九十九个会出丑,就见章言已经把茶水给那个饿晕的考生给灌进去了,两人干脆闭了嘴。
章言本来是跟着众人一起出考场的,但是因为考场里晕倒、走不动的人太多,官差忙不过来,就让考生们互相搀扶着出去。
偏偏就是那么巧合,本来走在章言前头的林先晕倒在了章言的脚下,章言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简单给人检查了下,发现只是饿晕了,就把人架在肩头带了出来。
被灌了两碗凉茶的林先悠悠醒来,眼中含着热泪。章忠和章锳见状对视了一眼,睁大眼睛屏息等待这位书生会有怎样的表演。
“在下林先,敢为天下先的先,字敢当,枣树坡人士,多谢兄台相助,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林先一边涕泗横流,一边向章言道谢,场景十分滑稽。
“……在下章言,后山村人,还未取字,林兄如此伤怀,可是身体不舒服,可需要我们送你去附近的医馆。”
林先也觉得哭哭啼啼的样子十分难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控制不住,“谢章兄关心了,我这是老毛病了,饿急了就会晕倒,回去吃些东西休息一晚就好。”
林先还想挽回面子挣扎着解释道,“在下哭是因为觉得羞耻,想我一个八尺男儿以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为己任,却因为一场考试要死要活,畏难不前,实在是枉读圣贤书。”
林先说的越凶,眼泪流的越急,精神还愈加焕发。
章言头疼,他这是遇到了朵什么奇葩。
一边正义凛然地表明心迹,一边哭的爹妈都认不出来,还要强行挽尊。
周围有不少书生似乎受到了林先的鼓舞,跟着附和道,“林兄所言甚是,小小一个县试,不过是我等为百姓谋福路上的一道难关,踏碎它就是了,做什么小女儿情状。”
“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只要我等志向坚定,总有一日能成事。”
“是极、是极。”
罪魁祸首蓝因三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那些发狂的书生。
“相公,这位考生既然不需要咱们帮忙,我们就先回去吧,大伯父、大伯娘在家里准备了热水和饭菜,就等你回家了。”蓝因道。
章言狐疑地看了眼蓝因,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蓝因说这话时透露出了想要离开的迫切,似乎在心虚什么。
蓝因章锳章忠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都不和章言对视。
“多谢章兄今日相助,章兄家中高堂长辈等候,请先行离去吧,林某已无大碍可以自己回客栈。”林先打了一个哭嗝,抱歉地对章言道。
章言看看林先,看看蓝因三人,又看看他们带的东西,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林先这模样,八成是他们害得的。
“那我就先告辞,就此别过。”章言和林先道别,然后带着家里三个不让人省心的娃回去了。
回家的路上,四个人都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虽然他们觉得林书生的反应和那些喝了摧心茶就伤心欲绝痛哭流涕的人不同,但却比那些人有些意思多了,也不敢当着章言的面讨论。
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回家,老老实实吃饭,等章言和蓝因回房间,章忠才松了口气,正想要溜走,被他爹给抓住了,询问他今天都干了什么。
章忠一开始还以为刘焕新来他们家告状了,后来发现他爹旁敲侧击问的都是堂哥考的怎么样,才放心下来,随意敷衍了他爹几句。
接下来三天,章言去考试,蓝因他们就在考场外,一边等他,一边卖茶,既卖普通茶,又卖摧心茶。
摧心茶以不哭不要钱茶的名声,在县里小部分流传快来。
等到县试结束,不少人慕名去及第街想要见识一下传闻中的摧心茶时,发现茶摊子不见了,摊主不再出来摆摊时,都是一阵怅惘。
曾经心动却没有行动,真正喝上一碗摧心茶的人,等到将来蓝因的茶扬名荆南,甚至京城时,更是对当初舍不得一百文钱买一杯茶后悔不及。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刘焕新小少年。
刘焕新因为偷他父亲私房钱事发,又把父母闺房之内的事说与外人听,遭受了父母惨无人道的混合双打,在家养了半个月的伤。
等伤好后,刘焕新第一件事就是挥着拳头去找章忠算账,结果两人没打起来不说反而狼狈为奸,达成了用摧心茶荼毒祸害学堂其他同窗的协议,许多同龄的小少年都在他们手上出了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