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吻楚瑾的泪,看着那双水色的眸子满是苦意和自责。
楚瑾双臂紧紧勾住莫瑀的脖子,忍着干涩,尽力露出一个笑来,泪水落到唇边,叫自己尝到咸味:“我知道你能活下来。”
“可是,活下来不代表不痛。”
“现在不痛,也不代表过去不痛。”
“而人若是想着心爱的人,不论是曾经受过苦,现在受苦,亦或是来日受苦,只怕都不能冷静半分,巴不得这痛能到自己身上,只要他好好的。”
“而我,”楚瑾的声音微微颤抖,还是抑制不住漏了哭腔,他枕着莫瑀的胸膛,闭上眼听到里面鲜活真实的心跳,手还是不安地发抖,“我知道小瑀吃过太多苦,所以更不想以后再让你有分毫伤痛。”
“可我好像食言了,”楚瑾喃喃道,“你总是不让我护着你,倒是喜欢把我放在身后,可你不想我疼,不知我也这样想着不愿你疼,我受伤时你心里多难受,那你受伤时我也会有多难受。”
“对不起,对不起……”莫瑀如梦方醒,他懊悔地抱紧楚瑾,那种疼痛他尝过太多,竟忘了楚瑾会与自己一样。
让自己受伤也是在伤害爱着自己的人,想通之后莫瑀心里更愧疚,只是一遍遍认错,再也不会如此。
“那你可要记住,”将莫瑀的衣裳拢好,楚瑾眼里还含着泪,却破涕为笑道,“再不可在我心上捅刀子。”
“我记住了。”抱着他的人认真承诺,在夜色里看清对方红透的眼尾和温柔爱意,忍不住吻上那双润湿的眼睛。
第84章
官道茫茫,打着头的官兵吊儿郎当地在马背上打着盹,三两之间闲来无话,偶尔四处望望路边荒草,埋伏在暗处的土匪们摩拳擦掌,心下鄙夷着这群所谓的正规军。
从前的官银他们也劫过,有各路官员庇护从未有差错,便越发猖狂,不论银财还是补给全都不放过,养活自己时少不了养肥上头各位神仙。
一声似鸮的暗令扬长于空,激起匪众心下一阵阵狂喜的战栗,他们拿出长刀和匕首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仅有的几十个士兵登时反应过来护在官银前,常鸿远握紧手里的刀,他冷汗挂在额角,不知自己有没有被土匪看出破绽。
从人群里冲进一个眼部有一条贯穿伤痕的男子,他胯下的马膘肥体壮,用力撞开前面几排士兵的防线,迅疾向常鸿远奔来。
越南山长刀掀起一阵凌厉的风,多年战斗经验的常鸿远反应极快,立刻抽出刀与之抵抗。
那匹从西部抢来的马是匈奴窝里的良种,常鸿远如今胯下的马儿是为示弱特意牵来的瘦马,冲劲扛不住能阔海平潮的大刀,他节节败退,心下暗惊这土匪刀法不凡。
不过现实不给他多思考的想法,一支冷箭破空擦过他的耳朵,辰厌及时从后一鞭子打到马臀上,马儿吃疼扬起前蹄带着常鸿远后仰,这才堪堪躲过这一箭。
一箭不中再来一箭,辰厌暗下眼,若非要作废柴模样,他早就一把鹿角刀割断那放冷箭的畜生的喉咙。
将常鸿远的马一鞭子赶开,辰厌抽出长刀直指越南山怒道:“尔等土匪枉顾仁义,如此赈灾粮款也狠心动手,可知数以万计的百姓等着这救命钱,与杀人无数如何,与畜生如何!”
“既是土匪官爷还讲什么仁义道德,莫不是自找笑话,”越南山嗤笑一声,刀刃几次与辰厌交锋都被精准地抵住,他微惊皱眉,又哼笑道,“这官银下来层层剥皮,怕是诸位兄弟也吞了不少,各路有份,缘何这西山的就不许分一羹?”
“是想护着这银财,还是想护着自己的金库?”
凌厉的刀刃不分伯仲,越南山自知与辰厌难分高下便不再纠缠,反而近身从袖中弹出两颗钢珠。
钢珠射入马目中,瞬间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黑洞,马儿发疯般嘶吼着往前狂奔,辰厌拉不住胯下的马只得弃马而下,越南山趁这空档闯入押运着银钱的那辆马车。
四周的将士被匪众缠着,越南山挥起马鞭打在马臀上,口中吹出一声收官的号子,匪众便越加纠缠着士兵不让他们脱身,直到越南山驾着那马车往山上奔去才默契地飞速撤离。
垂头丧气的官兵聚在一起,看着将领漆黑的神色瑟瑟发抖,他们简单休整过后急急往南阳郡方向赶去,恐怕还想着和南阳郡太守联手剿灭西山寨,越南山收回视线,头也不回驾车往寨子去。
南阳郡太守府上,阿兰躲在此处已然有月余,她呆坐在镜前抚摸过自己的脸。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与自己本来面目毫不相干,除了那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再看不出半点自己的痕迹,如此才能安心下来度日。
跑了一个人的事程安和并不知晓,普宁寺住持想大事化小,只想着尽快抓住她,并没有将此事报给程安和。
这几日到处可见布施的僧人,暗地里就是在查询阿兰的踪迹,这出城进城需要查看令牌,不敢对莫瑀楚瑾等多看,寻常百姓可拿得严实,更何况阿兰身无长物,更加不可能出城,只可能躲在了何处。
万万没想到要抓的人正在太守府上。
楚晟不知张清英还会易容,看他给阿兰作妆时神情专注,点唇描眉,忽的好像已看到未来他身边的女子何等幸运。
楚晟收回眼,只默默看着手里的状纸,一条一条细数了程安和的罪证。
届时一张状纸见光之时,就是程安和人头落地之日。
“先生,近日可忙?”一处拿墨时楚瑾又碰着了赵琦,他问候的声音比对匪寨里任何一个人都轻柔。
暗处替越南山监视的探子心头一跳,但见二人只聊些诗词话题并无其他逾矩举动才压下心头疑惑。
系统播报探子正注视这边,楚瑾把话头说到最兴处便打断,匆忙就要离开,赵琦不知暗处有人,只当当下唯有他二人,动作便放肆些。
他拉住楚瑾的衣袖急切道:“兰珠姑娘,何日有空再说些辞赋,小生从未听过这般妙解,还盼着姑娘多指点。”
“先生何日有空?”楚瑾抬眸一笑,他生得清冷,平日更是忧愁蹙眉模样居多,这一笑似春风拂面,像树梢上净白的梨花,纯澈灵动。
赵琦看得一呆,回神后呐呐道:“几日之后……许是有空的。”他还未处理完这批官银,待拟好名单分送后再与兰珠会面的好。
楚瑾自然听出他的意思,拂了一礼便告退了。
看来拟名单之事就在近日,他心里盘算着,夜里就告知莫瑀将赵琦盯紧。
夜色里赵琦的书房还掌着灯,莫瑀在楚瑾房中做了多天梁上君子,如今隐匿得功夫更如火纯青,只是盯着自己爱人是享受,轮着这五大三粗的赵琦,莫瑀面无表情,心里还念着这人白日拉扯楚瑾衣袖的是右手。
将往来名单细细排列好,赵琦仔细想着近年来的上供,按照往日的份例给各位大人分配。
只是此事南阳郡太守提供助力最多,赵琦便在原本的分成中给程安和多加了四成,莫瑀眼神极好,将名单里各个名字记下。
他见赵琦写完后将纸张盖上一道红印就压在一旁,莫瑀准备离开,谁知赵琦又拿起一张纸重新誊抄了一份名单。
只不过,这一次西山匪寨里得利大头者从三人变成越南山和齐悦。
莫瑀悄无声息轻蔑一笑,果真利字当头当如是,这赵琦只怕是准备交两份帐,一份递给越南山过目分配,一份留存于库等着来日官府来查。
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说自己被逼迫于此,半分黄白之物都不沾。
从书柜后的暗室中拿出经年的账纸,赵琦一页一页翻,随后抬手将它点燃,泛黄的账纸碰着火苗立刻蜷缩,后化为一团灰被扫进了小布袋里,赵琦将小布袋放在床头这才安心睡去。
越南山那老阁楼里的信笺被楚瑾翻得差不多了,越南山来时大吃一惊,原本杂乱尘网密布的阁楼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楚瑾衣裙上都沾着灰。
他用湿帕一点一点清理着窗沿和桌面,见越南山来时一愣后轻轻拂了一礼,越南山打量着焕然一新的阁楼道:“你把这处清扫出来做什么?”
他本心里憋着想问兰珠为何与赵琦走近,来时见人细致洒扫的模样登时没了火气,反而心头隐着一丝窃喜。
楚瑾轻声道:“看着脏乱,想腾出点地方放些书,那些个东西我都不曾丢,全放好了。”他指指一个角落,那里堆积着一些旧物,属于书信的黄纸被格外整齐地放在一旁。
越南山露出笑揉揉楚瑾的头:“瞧你模样不是个沾阳春水的,也会做起这些事。”
越南山早已想将这些东西销毁,之前不在意,如今对赵琦起了疑心哪里能放心留把柄,便只带走那一卷黄纸拿去焚烧。
只留楚瑾一人,依旧不慌不忙擦拭着窗棂,那陈年信笺里的纸张杂乱,就算越南山也看不出来差了哪些,将其中包含所有同谋名字的信笺挑出留下,剩下的楚瑾都堆在黄纸堆里。
他亦抽出纸笔造了几张假的进去,留了一个小惊喜,但愿越南山不会错过。
这一叠黄纸越南山不放心交给别人,亲自寻了个地儿烧毁,齐悦清点完库房里的官银时碰着正要点燃信纸的越南山,他问道:“大哥这是在做什么?”
“陈年的旧东西搁着占地方。”越南山吹了一小撮烟火点燃,将它们放在地上,转眼一半纸张都成了灰。
齐悦随意看了两眼,突然发觉一张纸上模糊了一处,像是被水打湿发潮了般,他用鞋子碾灭那一点火,蹲下来拿起那一块残片仔细瞧了两眼困惑道:“这纸,是受潮了?”
唯独这模糊处触感有些湿润,是以没被立刻点燃,密密麻麻的信纸上突兀空出一部分叫齐悦生疑,越南山听他说完亦诧异:“西山向来干旱留不住水,我那阁楼更是朝阳处,近月雨水也少,不应受潮才是。”
“缺了一块,有人用水涂改过。”齐悦摩挲着那潮湿处的一角,这里的信纸用的是草纸,草纸粗糙杂质多,为求质量做得厚实些,这一处的纸层虽然颜色无差,但摸起来明显比四周薄透,应是故意做旧了。
越南山黑着脸将还燃着的火通通踩灭,他捡起那些还未烧尽的残片,找着一封时间才过去一年的信纸。
那时赵琦才刚来半年,替祁川太守搜刮尽了当地一豪绅的钱财,让西山匪寨也大捞一笔,越南山一悦之下将人提做军师。
是以那次的信件里,他几次提到赵琦妙计,如今这残片上能见多少名字,可唯独最大的功臣不见踪迹。
“大哥?”齐悦见越南山脸色难看,蹙眉询问,“少了什么?”
“赵琦,何时上山,因何而来?”越南山不答反问。
齐悦不明所以道:“前年年末时来的,说是家境贫寒想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用得着跟着我们刀尖舔血?”越南山冷笑,齐悦错愕越南山态度,暗忖许是纸上有些问题,便问:“大哥何出此言?”
压着火气三言两语道完,齐悦总觉得有股子不对劲,他犹豫开口:“大哥,那兰珠上山才月余,已走了不少兄弟,如今这当口你又怀疑赵琦,让寨子里人心不安,有损大哥的威信。”
“这不是兰珠的错,”越南山眉头一跳不悦道,“是事实摆在眼前,你若是不肯信赵琦想甩锅给我们,便自己去盯着他,看他做些什么!”
越南山说完满心怒火离开,齐悦看着地上还未烧尽的碎纸,叹息一口气将它们全部用泥土包好。
兰珠,齐悦默默念着这名字,他眼前浮现起那张清丽面容,却从心底升起一股恶寒。
自从这个女人进了寨子,没有一天安生,叫西山寨实力削弱分崩不说,现在连一向无所争的赵琦都要被越南山收拾。
果然那时候该杀了她。
夜深人静,一群匪众抬着十几箱官银在黑夜里前往南阳郡,越南山按照往日的规矩将官银拉到城外一破庙处,便有人从破庙后的密道里将官银运回普宁寺。
程安和半夜闻着这消息,喜逐颜开,连忙套上衣服将十几箱官银都搬到太守府。
满是银光,他在清点完后在越南山的册子上画上一个小圈,正喜滋滋打算宴请越南山一番,从库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军队声。
程安和慌忙之下将越南山藏进库房中,从屋外传来莫瑀淡淡的声音:“程太守,夜深不睡,是在候鬼神吗?”
程安和吓破了胆,这阎王不是去陵州了吗,怎的突然进城了?他本想佯装不在,可是屋内的油灯还没有熄灭,程安和只能赶紧整理好衣袍推开门,笑道:“刺史大人怎的来了?”
“本官来的不是时候?”莫瑀居高临下冷笑一声,下令挥手,视程安和如同一只将死之畜,“搜查府库,若有歹人,一个不留!”
躲在库房内的越南山听着这声音心头一跳,他不可置信往外探出一点,一支凌厉的箭直直射向他的右眼,走南闯北杀人越货,他夜视能力极佳故而躲过一箭,心道不妙后立刻从库房外的密室逃脱。
太守府外点起了火,还围守了一圈官兵,火光照映天际,成了一道不允许一人逃脱的墙,越南山从普宁寺刚露头就被十几只长枪抵住了喉咙,辰厌笑嘻嘻道:“哟,又见面了。”
熙熙攘攘的动静惊动了已经入睡的百姓,苍狼军在民间风评不错,加之之前共渡难关,百姓对苍狼军感情极深,便不少人大着胆子询问苍狼军发生何事,只道:“今夜将军除恶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