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聿说你要点脸。
奚绝说不要不要。
酆聿这个天级相纹能嫌弃奚绝任何东西,却独独不能嘲讽他的灵级相纹,只好捏着鼻子道:“十二小仙君,您也只有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咱们诸行斋有四个灵级相纹呢,你敢和他们炫耀自己‘奚十二’吗?”
奚绝得意挑眉:“我当然敢啊。”
酆聿啐他:“之前的灵级相纹在少年时也没像你这般招摇放肆啊,你还是收敛收敛吧。”
奚绝歪着脑袋:“灵级相纹不是都会成为仙君吗,为何不能放肆?”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你相纹没了?”酆聿随口说。
奚绝愣了愣,似乎呆住了。
酆聿说完后就觉得这句话太像咒人,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我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奚绝笑起来,随意地问:“现在除了诸行斋的四个,其他灵级相纹全都飞升成仙君了吗?”
“好像还有一个没飞升吧。”酆聿若有所思,“好几百年前的一位仙君了,我也不怎么清楚。”
两人插科打诨一路薅灵草掏鸟蛋,兴致勃勃玩了大半天,找了棵幽静的树下坐着歇息。
奚绝懒洋洋趴在酆聿肩上:“哥哥,我饿。”
“滚蛋。”酆聿没好气地推他,回头将一块糕点塞给他,“喏,拿去啃——你比我大,叫哥哥你都不害臊的吗?”
奚绝笑嘻嘻地抱着糕点啃啃啃,啃了一嘴糕点渣子。
午时,参天大树旁的幽潭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一个庞然大物猛地从水底翻上来,像是锦鲤般在水面翻腾。
噗通一声。
巨大的水怪溅起数十丈高的水,稀里哗啦将树下的两人泼了个湿透。
奚绝、酆聿:“……”
奚绝糕点还没吃完,迷茫看着那好似海鲸似的怪物,眸光微微呆滞。
酆聿比他有经验,伸手胡乱揉了下奚绝的脑袋,没好气道:“吓成这样?你真的是奚家小少爷吗,我都怀疑你被哪个乡巴佬夺舍了?那是于迩。”
奚绝小脸全是水痕,干巴巴道:“鱼、鱼!”
“于迩。”酆聿道,“水系凶兽,被某位仙君用缚绫困在此处,放心吧,它也就每日午时挣扎一会,翻不出什么水花。”
奚绝缓了好一会才回神,但他太欠了,探头探脑地爬到岸边:“万一掉下去呢,它会不会把我吃啦?”
酆聿嗤笑:“你是三岁小孩吗,还能掉……”
话音未落,“噗通——”
酆聿:“……”
酆聿惊恐转头,就见刚才还在岸边的奚绝已经没了人影,水面上荡漾起一圈涟漪。
“奚绝!”酆聿彻底被吓住了,赶忙扑过去,“奚绝?!”
恰在这时,于迩又在翻腾。
它身形庞大狰狞,浑身布满漆黑鳞片,鱼身之下竟然是两条巨大蛇尾。
若是被蛇尾缠住坠下幽潭中,奚绝这条小命也就彻底没了。
酆聿吓疯了,他不会水,灵力又完全不能和于迩对抗,只能哆嗦着手掐着灵力去寻温孤白。
突然,一道漆黑人影猛地跃入水中,瞬间不见了人影。
酆聿一愣。
盛……盛焦?
奚绝浑浑噩噩,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弱,迷糊的视线中隐约有个庞然大物朝他缓缓游来。
“真丑啊。”奚绝还有心思瞎想。
就在他微微闭眼任由自己往下坠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在不着实处的水中猛地用力,将奚绝单薄身形强行扯到怀中。
奚绝一愣,迷茫抬头。
盛焦面容皆是冷意,天衍珠灵力并不充沛,散发黯淡微光凝成单薄结界护住两人。
于迩浑身锁链稀里哗啦作响,狰狞扑来。
“砰——”
奚绝吓得一把抓住盛焦的衣襟,呛出一口气来。
于迩只是一下便将盛焦的天衍珠结界彻底撞碎,盛焦唇缝绷紧,全然不顾重伤的五脏六腑,用力带着他朝水面游去。
于迩不死心,这次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妄图将两人直接吞下腹。
奚绝呆愣许久,突然像是不耐烦似的,面无表情伸出手,金色灵力倏地从掌心撞出,轰然撞在于迩眉心。
“滚开!”
那处似乎是凶兽死穴,也不知道奚绝是如何找到的,只是轻轻一道灵力便将它击得惨叫一声,庞大身体挣扎翻滚。
盛焦趁着机会和往上荡漾的水流,瞬间抱着奚将阑破开水面。
***
“盛……盛焦!”
奚将阑猛地伸手攀住面前人的脖颈,浑浑沌沌地呢喃着:“盛焦,盛焦救……”
一股桂香弥漫鼻息,混合着浓烈桃花香,将奚将阑呛得咳了一声。
他已从梦中回忆惊醒,呆呆怔怔抱着一个人,浑身发抖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
盛焦正垂眸看他,黑沉眸光好似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奚将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蜷缩着双腿躺在盛焦怀中,双手还不知羞耻勾着人家的脖子。
盛焦冷淡道:“做噩梦了?”
奚将阑刚刚醒来,浑身懒洋洋的,他脸皮厚,也不觉得方才还对天道大人喊打喊杀封了人家灵力、现在又躺在人家怀里睡觉有什么不妥。
他靠在盛焦身上,含糊道:“没有。”
盛焦没拆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
奚将阑只觉浑身疲倦,随意瞥了一眼,发现两人似乎正在一处桃林中,四面八方全是灼眼的粉色,上面竟也看不到天幕。
“这是哪里?”
盛焦言简意赅:“幻境。”
华丽繁琐的牡丹花魁衣袍还裹在身上,奚将阑嫌繁重,一边解一边随口道:“奚明淮的记忆应该在此处,等会得找一找。”
盛焦“嗯”了一声。
奚将阑坐在盛焦怀里解了半天才终于将里三层外三层的花魁外袍解下,他只着雪白衣袍轻松站起身,四处张望:“这幻境多大?不会像申天赦那样得找许久吧?”
盛焦将花魁衣袍叠好搭在小臂上,闻言淡淡道:“灵力。”
奚将阑似笑非笑看他:“给你灵力,那五十颗珠子肯定要我吃苦头,我才不给。”
盛焦说:“不会。”
奚将阑:“不给。”
两人僵持不下,只好决定边走边找。
四处皆是一望无际的桃花,且每一棵都是参天大树,桃花开到头顶遮天蔽日。
奚将阑随手掐了枝桃花,枝刚折断便化为粉色齑粉落在掌心,桃花桃树皆是虚假幻影,只要找到唯一的能摸得到碰得着的,定然是奚明淮的记忆。
“盛宗主。”奚将阑漫不经心碾着掌心的细碎齑粉,随口道,“这六年,你见过温掌院吗?”
盛焦蹙额:“甚少。”
盛焦连诸行斋同窗都很少见,一门心思只顾獬豸宗公事,就算每年诸行斋相聚也从未参加过。
奚将阑淡淡道:“是吗?”
盛焦不明所以,沉声道:“想问什么?”
奚将阑身着白衣,在一片桃花纷飞中微微侧身,含笑看着他,没头没尾地突然问了句:“……那你想过我吗?”
盛焦一愣。
奚将阑缓步走到他身边,认认真真地注视盛焦眼眸。
他不再巧言令色、狡黠难以捉摸,而是一种撕破所有伪装的温柔,轻轻地重复。
“盛无灼,你想过我吗?”
盛焦心脏倏地一缩。
见盛焦不回答,奚将阑换了个说法。
“你思念我吗?”
盛焦眸瞳微微涣散又收缩,似乎压抑在冷若冰霜皮囊下的七情六欲在翻滚着想要冲出,但遭受过申天赦的雷劫却死死压制着他。
盛焦五指几乎捏碎了。
突然,一旁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呢?”
奚将阑一愣,满脸麻木地回身。
柳长行不知在那看了多久,手中正拿着一个粉色桃子,满脸迷茫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好几天就重逢过了,怎么现在才叙旧?而且思念这词儿怎么怪怪的?”
奚将阑:“……”
盛焦:“……”
奚将阑面无表情道:“你怎么进来了?”
柳长行皱眉:“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还挺不乐意?我要不是担心你出事,至于跟进来吗?”
奚将阑:“……”
奚将阑揉了揉眉心:“没有,我就是担心你进来,荀娘会不会出事?”
柳长行一愣:“糟了!我给忘了!”
奚将阑更头疼了。
“那赶紧出去啊!”柳长行将桃子在衣袖上蹭了蹭,边说边要往嘴里放。
奚将阑随口道:“我得找到奚明淮……”
话音未落,他眼睛瞪向柳长行手中的桃子:“等等,你桃子哪来的?”
“随手摘来的。”柳长行不明所以,“想吃,你拿去好了。”
奚将阑快步走上前,一把抢过用力抚摸,就见那原本晶莹剔透的桃子瞬间破开伪装,化为一团晶莹剔透的琉璃球。
这是奚明淮的记忆。
奚将阑彻底松了一口气。
柳长行奇怪看着那琉璃珠问:“这是什么?”
“没事没事。”奚将阑将琉璃球收起来,用力拍了拍柳长行的肩膀,夸赞道,“哥哥,你的运气真是绝了。”
本以为还要在这桃林幻境找上许久,没想到柳长行一来就寻到。
得来全不费工夫。
柳长行不稀罕奚将阑的夸,总觉得阴阳怪气的,他担心荀娘出事,也没多问,直接道:“你知道这阵法怎么出去吗?”
奚将阑了了一桩心事,随口道:“用灵力破开?”
柳长行幽幽道:“我要是在这里能用灵力,还用得着耽搁这么久?”
奚将阑一愣:“你无法用灵力?”
“嗯。”
这可就难办了。
奚将阑摸了摸下巴,在四面八方看了一圈:“我瞧瞧看,这里好像是个阵法——嘶,我不太擅长阵法,这往往都是伏瞒的活儿。”
柳长行道:“至少你比我精通。”
柳长行每回阵法课要么抄伏瞒的要么抄奚绝的,很少及格过。
此处只是个藏东西的地方,荀娘也不会太精密的阵法,奚将阑在最大的几棵桃树边走了几圈后,终于发现这阵法端倪。
只是他第一反应却是脸色微绿,心想糟糕。
柳长行见他脸色不对:“怎么?破不开吗?”
奚将阑干咳一声,转身认真道:“我们还是想怎么找回灵力吧。”
柳长行:“???”
柳长行愕然道:“为什么?”
“这是阵法“逢桃花”。”奚将阑含糊道,他以为柳长行记不住破阵的法子,随口敷衍,“很难破,得需要灵力。”
盛焦像是透明人似的跟在两人身边,本来等着阵法破,听到“逢桃花”三个字,愣了一下后,默不作声走到一旁盘膝坐下,竟然老神在在开始打坐起来。
柳长行突然大笑三声!
“哈、哈、哈!”
奚将阑狐疑看他。
傻了?
“不瞒你说,我从天衍学宫出师后,把所有阵法都忘得一干二净,惟独记住“逢桃花”。”柳长行淡淡道。
奚将阑:“???”
奚将阑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柳长行斩钉截铁地道:“只要用两人的童子指尖血滴在阵眼和生门处,便能直接破阵,不用浪费灵力。”
奚将阑匪夷所思,声音都在哆嗦:“你闲着没事记这个做什么?!”
“你管我呢。”柳长行是个狠人,当即灵力一闪,将指尖血逼出,熟练地找到阵眼滴了进去。
果不其然,指尖血落入阵眼后,地面法阵倏地闪现一道红光。
有门!
柳长行高兴极了。
奚将阑一言难尽。
“来啊,绝儿。”柳长行拉着他熟练地走到生门,捏着奚将阑的爪子抖了抖,“快点,你自己逼指尖血,我出手怕是粗暴得很,别把你小鸡爪子给剁下来。”
奚将阑委婉地说:“哥哥,我觉得吧……咱们还是先恢复灵力吧,到时候用剑劈开阵法,多威风啊你说是不是?”
柳长行嫌他太横玉度,直接粗暴地用灵力在奚将阑食指指腹一划。
奚将阑还在嘚啵:“真的,等一等,哥哥!你先听我解释,咱们用灵力——啊!”
奚将阑的指尖血倏地滴在生门阵法处。
柳长行颠颠地等着阵法破。
但左等右等,生门阵法却没有像阵眼那般散发红光。
柳长行和奚将阑大眼瞪小眼,谁都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柳长行突然将奚将阑的爪子一甩,厉声道:“奚将阑——!”
奚将阑当即心虚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膝盖闷不做声。
“我说过什么,运日说过什么,掌院又说过什么?!你都抛诸脑后了是吧!”柳长行愤怒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唰地往下簌簌落,哽咽道,“你没了修为就这么自甘堕落吗!?你你你!你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贪图享乐呢?!”
奚将阑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将脸埋在膝盖中默不作声。
柳长行气得半死,胡乱一抹眼泪,十分乐正鸩地骂骂咧咧:“你真是要把我气死了!你还骗我说自己近男色,我看你就是个好色痞子!”
奚将阑头一回被骂得不敢回嘴。
柳长行不像乐正鸩那样会骂人,颠来倒去地只会骂那几句,没一会就词穷了。
他气得脑瓜子嗡嗡的,揉着眉心好一会,低声呵斥道:“等出去我再和你好好算账!拉着诸行斋其他人一起和你算总账!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