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地上干瘪的人体残肢,墙壁和天花板上是喷射状的不明褐色液体,那样的形状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太美妙的场景,罗德里安却视若无睹,拐进了一道狭窄的走廊。医务室就在走廊尽头。
不到二十平的小房间被划分成了休息区和诊疗区,相当紧凑,两面墙边钢质的大架子都开始生锈了,上面放着零星几罐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是他们匆忙中没有带走的。
罗德里安把明越放在医务室的小床上,在凌乱的办公桌上翻找了一会,找到了一支水银温度计,小心翼翼地用酒精反复消毒后才放在明越腋下。
确认他好好夹着温度计没有动之后,罗德里安才站了起来打量这个很久没来过的医务室,他盯着架子上的玻璃罐看了好久,突然笑出了声,抱着胳膊,抬起下巴看着罐子里的眼睛,还能看出一点罕见的紫罗兰色,泡的时间再久一点就剩下枯槁无味的黄色,来自谁他已经忘了。但是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医务室唯一的医生罗斯说,要是他死了,他会挖出他的眼睛收在这里。
后来,罗斯成了他和霍普金斯第一个实验品,非常不成功,还没死透就烂了,他们失望地烧了他。
他不想做善人,因为没有人教过他善良是什么。难道就像退斯特那个伪善的家伙一样,在墓前掉几滴鳄鱼眼泪就能算善良吗?
那么他和霍普金斯可太愿意给全世界哀悼了。
“好渴……”明越不安地动了动,温度计差点从他身上掉了下来,罗德里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宝贝,我们只有一根温度计,”罗德里安坐在了他身边,拿起温度计庆幸地说,“让我看看,你烧到了……41摄氏度。”
他举着温度计的手停滞住了,明越难受极了,还在努力把滚烫的额头贴到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
41摄氏度,已经是超高热状态,很容易引起呼吸衰竭,这也不难怪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太清醒。
他不知道明越保持这个体温多久了,知道他在发烧也没有太在意,甚至在昨晚都没想过给他量一下体温。
想到有可能再一次失去他,罗德里安终于有点慌了,手忙脚乱地把温度计塞到自己的口袋里,抱起明越回到了宿舍里。
昨晚给他洗澡是对的,但是晚上被裹紧了被子密不透风地搂在怀里,他的怀抱对他来说和冰窖一样,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好不了。他懊恼极了,觉得自己昨晚有点太过得意忘形,忘记了明越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小beta。
罗德里安重新煮了一壶干净的热水,给明越擦了两遍身体散热,强行灌了一小碗粥之后,只是一转身,就被他吐得一干二净。他心疼可怜的小猫,可是遇到这种情况让他也有点手足无措,只能换成热气腾腾的米汤灌了一小碗下去。
他从未照顾人,只是在照顾明越这件事上无师自通,在阿波罗生活的短暂美好时光中,被依赖的感觉让他无比舒畅,仿佛活了过来。
在钻进被子之前,他跑去浴室中用热水一遍遍浇灌自己的身体,让体温暂时升高,才换上暖和的棉睡衣躺到床上,抱着明越休憩。
每隔半个小时喂一次水,每隔四个小时喂一次药,他严格按照平板上面储存的指南照顾明越,到晚上的时候,睡了一天的小猫体温终于降下去了一点,脸色也没有那么潮红了。
罗德里安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感知不到他体温的变化,但是温度计告诉他已经好起来了。如果他是一个普通alpha,肯定能够早早发现他不对劲,甚至都不需要温度计,但是,罗德里安嘲讽地想,谁让他不正常呢。
他原本准备今天出去修检一下车辆,明天带明越出发去喀布拉,一整天都被生病的小猫耽搁了,他也不敢远离他。现在终于稳定下来了,才松了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去地面仓库修车。
临走之前,他怕明越醒来发现只有一个人会害怕,还为他留下了两盏手电和一张便条。
四月,平原上已经有不少野花开放,路过墓园的时候,他被一丛淡黄色的小花吸引了,随手折了一小把,用草茎束起来,准备给小恋人带回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明越清醒之后会是什么感受,只是一股脑将自己最不堪的过去袒露在他面前,从意识最深处认为他会包容一切,就像他每一次受伤生病都会有惊无险地好起来一样。
回到地下堡垒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他给明越留了一锅粥,走下阶梯的时候才想起来从没见过他自己开火,说不定他连瓦斯炉也不会用,于是小跑着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宿舍,兴奋地推开门,想要见到他:“宝贝,一个人害怕——”
问句嘎然而止,简陋的单人床上空空如也。
罗德里安眼里的笑意消失无踪,茫然地扫视了一眼一览无余的小房间,慌乱地跑进浴室,也没有人,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明越病还没好,就算健康的时候也没能力一个人离开这里,肯定还在附近。
找遍了地下堡垒几乎每一个房间,连柜子都打开了也没找到他,罗德里安都快疯了,红着眼睛走进了那个他最害怕的地方——解剖室。
他曾经无数次被绑着送到这里,即使多年后回来也抗拒踏入这里。
解剖室里没有灯光,罗德里安不需要手电,但是明越怕黑,他打开了手电,这间当年最先进的解剖室已经空空如也,仅剩的两张解剖台上布满了灰尘,他看到其中一张上有一个不明显的手印。
手电晃了一下,照向了角落,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身边散落了一地的泛黄文件,看到灯光,他抬头看了一眼,又把自己埋了起来。
罗德里安走到他身边,将他揽到怀里问:“为什么没有打手电,我给你留了两个。”
明越沙哑着嗓子说:“不需要了。”
罗德里安将手臂穿过他的膝弯,想要抱起他,他挣扎了起来,抓住身边的柜子把手,努力缩了回去,哀求道:“罗德,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不行,回去。”罗德里安不会在这种时候让他一个人呆着,他看起来明显不对劲,强行想要抱起他。还在发着低烧的明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被轻松制服,抱着往外面走去,就在将要走过解剖台的是,他突然崩溃了,拉住解剖台上的钢制锁链不肯松手,哭泣着大喊:“让我留下来,让我留下来,求你了。”
他哭得嗓音沙哑,连像样的话语都只能艰难成调,罗德里安心软了,抱着他坐在解剖台上,安慰道:“我陪你留下来,你想呆多久都行。”
他不用问明越发生了什么,因为从他进来起,就看到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团黄色的小纸。他早就预料到他会崩溃,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现在,他希望自己还和以前一样铁石心肠,至少不必为了明越的眼泪而心脏抽痛。
手电被放在一边,灯光洒在地上泛黄的旧文件上,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几张解剖室卫生轮值表。
6月7日上午9点 卫生完成,签字人艾伦退斯特
6月12日下午6点 卫生完成,签字人艾伦退斯特
6月18日下午6点 卫生完成,签字人艾伦退斯特
……
只是那么几个潦草的签字而已。
明越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所以你第一次在罐头酒吧接近我是故意的吗?”
“对。”
“强暴我是为了报复吗?”
“不是,因为我喜欢你,”罗德里安贪婪地嗅着他的黑发回答,“我本来想杀了你,可是你长得太好看了,所以留下了你。”
明越吸了一下鼻子,苦笑:“我一直觉得皮囊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没想到因为脸才能活到现在。”
“现在是真的爱你。”罗德里安抱紧了他,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他花言巧语骗了明越太多次了,他还会信吗?
“我知道,不然你为什么还留着我呢。”
他已经什么都没了,就连身体也一天比一天糟糕,承受一次性爱都会累得睁不开眼睛,就算做性奴都是不合格的。
“罗德,爆炸那天,你为什么要进来救我,为什么要去救退斯特。”
沉默了很久之后,罗德里安才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想让你哭。”
明越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哽咽着说:“可是你让我哭了太多次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原来是这样。”
“和你没关系。”
“你接下来打算拿我怎么办?杀了我复仇?还是把我变成阿布那个样子?”
罗德里安从后背抱着他,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仿佛只有肉体接触可以让他安心下来。
明越吸了一口气,说:“我以前很少生病,但是现在,我时不时会想我是不是要死了。你给我留了粥,我想吃光它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全部都吐光了,我只是淋雨感冒了而已,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有一个人总是刺激他,让他伤心难过,发现一个又一个残酷的谎言。
但是他不想说,他刚刚在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本被遗弃的实验记录册,冰冷的文字用无情的术语讲述了在这里发生的一个个残酷的人体实验。他们以为不会有人来了,即使来了这里,这些东西在乱世也是微不足道的。
他没有告诉过罗德里安,其实退斯特和他说过自己年轻时做过一件错事,从此成了人体实验的坚决反对者。对于这段经历,他没有提过太多,只是在和学生谈及自己的理念时简短地提过一句话,所以对明越来说,只是一段遥远的又不真实的故事。
罗德里安亲吻着他的耳垂:“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明越盯着地上散落的文件,很久很久,才说:“我饿了,你能再给我煮一锅粥吗,这次我不会再吐了。”
他被抱了回去,罗德里安发现他的拖鞋已经丢了一只,白嫩的脚配上一个沾满了灰尘的黑脚底,脚上全是水泡另一只脚的脚踝高高肿起,显然不是这两天刚伤到的。
这不是一双适合徒步远行的脚,它的主人生来就被人保护地好好的。
明越无所谓地说:“很久以前在德特里克堡摔的,后来下雨天就一直容易肿起来,平时没有感觉的,别担心,过几天它自己就好了。”
罗德里安帮他去倒了一盆热水,替他擦洗干净双脚,掀开被子放了进去,想离开的时候,明越伸出脚碰了一下他的裤腿。
赤裸的,还带着肥皂香气。
“宝贝,想要我留下来吗?”他笑着抓住了他的脚踝,暧昧地亲吻了一下脚背。
就像普通恋人间的调情。
明越躺倒在床上,眼角带着潮红,湿气朦胧地看着他:“我想喝热水。”
罗德里安应了下来,转身去拿瓦斯炉上的热水壶,拿起热水灌进保温杯,泛起白色的雾气,他听到背后的人在轻声喊他。
“伊撒尔。”
第82章 杀心
罗德里安端起冒着热气的保温杯回头,看到了让人血脉喷张的一幕。
明越解开了上衣的扣子,露出因为发烧而泛着粉色的胸膛,推开被子,张开腿靠在墙上,歪着头问他:“你想要吗?”
“现在不合适,”罗德里安把保温杯塞到他手里,低头亲吻了他的面颊,“宝贝,欲求不满也要换个时候,我怕你坚持不到五分钟就睡过去了。”
“但是现在我很热。”
罗德里安没有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越抓着他的手伸进来自己的裤子里,吐着热气在他耳边道:“你摸摸,里面也很热。”
哐当,保温杯掉到了地上,热水撒了一地,罗德里安喘着粗气把明越按在床上,克制着自己喷涌而出的欲望,只是吻了他:“现在真的不行,你生病了。”
他没办法判断明越的烧是否已经退了,可是他的脸色泛着潮红,明显还没完全痊愈。
“等会儿再给你量一下体温,我抱着你睡一觉。”
明越环住他的脖子,鸦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的绿眼睛,说:“我生病是因为你在墓地里上了我,为什么现在不愿意了,你说发烧的时候做更爽,来试试。”
听到这句话,罗德里安的欲望褪去了,眼神恢复了平静,他又一次亲吻了他的嘴唇,说:“对不起,但是希望你知道,我比你想的更在乎你一点,你想吃什么?我们还有一点柠檬蜂蜜糖浆,兑在热水里来一点。”
他下床去泡蜂蜜水,明越从床上爬起来,敞着睡衣,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高烧让他的大脑迟缓了很多,但是他依然有了一点自己的计划。
他给那个带走阿布的人起了个代号叫“雪茄”,罗德里安和“雪茄”在做一些和T病毒有关的事情,他们经常通过那艘隐蔽的小排量军舰往返于此处和斯文托维特。罗德里安在黑海东岸有自己的补给站,那座补给站藏在地下,没有什么食物,但是有不少交通工具,一定经常使用才会如此齐备。他刚刚在这座地下堡垒游荡了很久,发现被废弃后还经常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他还在厨房发现了很多被锋利的刀具剃去肌肉的人骨。
罗德里安从来没在他面前表现过对人肉的欲望,除了特别喜欢在床上咬他,舔他渗出的血,所以他觉得应该是另一位“雪茄”喜欢食人肉。
阿布不会是唯一一个受害者,罗德里安藏匿自己的身份成为了塔纳托斯的高层,却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执政官职位,目的绝不会是他所说的为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