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冷笑一声:“秦统领一意孤行要抗旨不遵,那就等端王回宫再处置,哀家倒要看看你这统领,还能当几日,只不要连累家眷九族才好!”
皇太后盛怒离开,秦怀刚却也并不惧怕,出了殿只命左右:“立刻写信给端王爷,将此事写清楚,按绝密紧急军情,星夜飞送,请端王回京。”
副将连忙应了命人去传心腹军师来拟信,又笑着问秦怀刚:“说起来也实是古怪,按这情况,皇上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如何能出宫?内城九门,都是我们心腹将士,绝不可能真的有此胆子擅自不禀,放皇上出宫,谁敢担这天大的责任?也不可能有其他人能插手收买他们。”
秦怀刚冷哼一声:“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小皇帝这是和太后过不去,中间还夹着安国公和端柔长公主的事,安国公当年也是掌过军的,哪有那么简单。咱们不去做炮灰,还是请端王速速回京。我看这宫里接二连三的出问题,端王再不回来,怕要出大事。皇上出宫一事,此事机密,不许外泄,吩咐涉事的兄弟们都闭好嘴了,小心掉脑袋。另外,命人去与季相爷通气,皇太后想要免了老子?她还真以为小皇帝在她手里,她就真的能插手军务,任免大将了?”
“妈个辣子,连小皇帝都不怕她敢微行出宫了,她还能借着小皇帝的威势多久?没我们王爷,她能再废立皇帝?”
秦怀刚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我呸!”
第39章 风湿痛
辅政左右相是清晨进宫面见的孙太后, 孙太后仍然在盛怒之下,细细数落了一回皇上这次擅自微行出宫,鱼龙白服, 不顾礼法, 私邀承恩侯嫡女去庄子, 嬉游玩乐的过错,承恩侯在一旁自然也少不得说了安国公和端柔大长公主推波助澜的罪状。
孙太后又森然道:“哀家命秦统领严查问责, 将宫门当班渎职侍卫下狱拷问,秦统领竟然也抗旨不尊,哀家看这秦怀刚这禁军统领, 也是要做到头了, 两位相爷务必要责成兵部, 罢免秦怀刚问罪!”
季同贞与张辰英两位相爷面面相觑, 张辰英是个老狐狸,早已摸摸胡须道:“太后娘娘息怒,禁军统领撤换, 绝非小事,还是等端王回来再处,承恩侯您也多劝劝娘娘, 禁军是随意能问罪的吗?你们就不怕宫防生变?”
承恩侯一怔,张辰英看孙恒这样, 便知道他竟未想到这一点,孤儿寡母,竟然也敢在手握实权的禁军统领跟前放话要问罪, 这还得亏秦怀刚还算忠心, 但凡缺点脑子热血上涌,就能搞出来个当场宫变, 血溅宫廷,到时候哪里都救援不及,承恩侯这是飘了啊。
季同贞又道:“再者,娘娘,无故撤换禁军统领。势必对朝臣也要有个交代,问起来只说是渎职,如何渎职?皇上出宫的事如今只是我们几人知晓,若是传扬出去,事情又涉承恩侯府上的千金闺誉,更为不妥了。”
孙太后当然知道不能如实说,找内阁两位辅政大臣来,原本就是想着如何找个罪名将秦怀刚给罚了,出了这口气,如今看季同贞和张辰英这口气,竟然真不能?难道她这皇太后的面子,就这么被秦怀刚扔在地上踩了,也只能忍下这口气?有了第一个,今后还会有无数个!
她冷冷道:“难道顶撞哀家,就这么算了?还有皇上微行出宫,嬉游无度,此为昏君之相!”
季同贞又与张辰英对视一眼,齐齐叹气,季同贞道:“太后娘娘难道是想要再行废立?”
孙太后一愣,屋内全都悚然,孙太后张了张嘴,没说话,心下其实觉得皇上如今这么不听管束,不若再立一个听话的,却又知道这话不能乱说。
季同贞徐徐道:“且不说宗室之间再择年幼皇子,品性未知,埋下朝堂动荡的隐患。只说皇上天禀聪明,综览强识,又一向恭俭宽仁。太后轻言废立,却拿不出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皇上是天子,又不是宫妃,缘何不能出宫?去的又是大长公主的庄子,也有安国公派遣侍卫相护,谈不上什么不合规矩之处,现有本朝太宗就极喜微服私访的前例在,以擅自出宫为由废立绝不可能。皇上只是尚未亲政,并不是连出宫到皇亲府上游乐都不能。”
孙太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季同贞又道:“若是以此为由废帝,来日史书记载,那是要贻笑后世的,更对太后您的清名有损,后人只会怀疑少帝是否被幽禁,太后挟天子以令……”
承恩侯上前打断道:“太后娘娘并无此意,只是对安国公、端柔大长公主和欧阳驸马引诱皇上不学好十分恼怒,皇上少未更事,他们引帝微行,冶游无度,该当问罪!”
季同贞道:“此事不宜宣扬,稍稍罚俸即可。娘娘,此事只宜大事化小,皇上年方十二,日日研习朝政,总有枯燥无聊之时,这偶尔出宫散散心,陪侍同游的还是未来的皇后,帝后和谐,此乃朝廷之福。娘娘一向抚育天子有功,莫要在此等小事上过于苛责,寒了皇上的心,伤了母子之情。我看皇上如今对朝政也颇有见解,既然长日无聊,不若着司礼监送入奏折呈御览,请皇上试着亲自批阅一些奏折,以免再像昨日这般闲极生事。”
孙太后一听越发不满,却只能勉强道:“哀家知道了,那即命罚俸三年,卫凡君引诱教唆皇上不学好,打上二十板子,革去伴读之职,逐出宫去,以后不许他进宫!”
季同贞倒也没在这小事上和太后过不去:“娘娘想得通便好,请娘娘回宫后,还是小心与皇上和缓关系,修复母子之情,莫要让外人趁虚而入才好。”
季同贞长长吁了一口气,又劝道:“皇上大了,娘娘若是再以管束孩童一般的管束天子,终究是不妥的。”毕竟之前,他也看走眼了,以为皇上还是孩童,自己何尝不是和太后一样目光短浅了?承恩侯府和太后,如今看来,只想着如何管束控制皇帝,却没想过皇上总有亲政之时,这般天资,岂能一味压制?只能徐徐取得皇上信重,方能图长久未来。
孙太后有些不满,但想起昨夜萧偃老老实实跪在堂前请罪的样子,没说什么,只道:“哀家知道了。”
送走两位相爷,孙太后对承恩侯抱怨道:“到最后竟是雷声大雨点小,白白受了那秦怀刚一场气!如此不济事!待端王回来,哀家定要告上一状。”
承恩侯看了看周围都是孙太后心腹宫人,低声道:“娘娘,您真相信端王和您一条心?那秦怀刚如此强硬,还不是仗着端王的势吗?皇上不从宫门进出,难道还能飞出去不成,守城军士,定有猫腻,是否端王另有谋算?”
孙太后一怔,想了想摇头:“端王若有想法,先帝薨时就该做了,何至于现在,你不必想太多,那秦怀刚只会打仗,不会说话,罢了不和他计较。季相说得也有理,且忍了这次罢了,只是雪霄那丫头……如今如何处置?”
孙太后冷了脸下来,承恩侯道:“端柔大长公主送她回去的,明面上也不能宣扬出去,我只禁了她的足,让她抄女训罢了。”
孙太后摇了摇头,冷声道:“换人吧,不听话的,进了宫也不是助力。我看那丫头每次进宫,和皇上都只是面上淡淡,还担心以后她不得皇上欢心,想着是不是再多养几个陪房宫女。如今她竟然能引得皇上微行出宫,带她去那风月之地!婚前就如此妄行,将来进宫做了皇后,那还得了!”
承恩侯愣了下:“换人?圣旨已下,六礼过半,如何能换?换谁?”
孙太后冷漠道:“二房的雪珠丫头也还算恭顺,还有时间,你回去将雪珠过继到你名下。圣旨只说承恩侯府孙氏,也没说谁。”
二房?承恩侯还等着做国丈呢!如何能将此偌大便宜让给弟弟?当下有些不满:“我回去教训雪霄便好,她一贯恭顺守规矩,昨夜想来是不敢违逆皇上,又怕我教训,这才做了糊涂事。”
孙太后道:“端午那天,她看到了。”
承恩侯一怔,孙太后道:“想来匆忙,她腰上的宝石璎珞落下,被龚姑姑捡了。大哥,此女和我,只能保一个,她若进宫,又得了皇帝的欢心,来日后患无穷。”
承恩侯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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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一定会疑心守城禁军,但那是端王的心腹手下,她没办法动到那里。最后一定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安国公和欧阳驸马都已无职,又不能宣扬出去,顶多就罚罚俸。大概就卫凡君吃点皮肉苦,然后不能做伴读了,不过这也正中安国公下怀,他原本就不想送卫凡君进宫的,如今能顺势出宫,只是吃点板子也还好了,安国公人脉广,塞点银子,打不重的。”
“而紫微宫呢,因为何常安和高元灵的事,这紫微宫上下全换了一轮人,每一个都是太后自己的人,问不出底细,她还能怎么样,再换一批?以后再来伺候的只能更战战兢兢,为求自保,更不敢对朕怎么样了。”
萧偃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一边捏着一块桂花米糕吃:“幸而我知道进宫肯定又要罚跪,膝盖上也绑了垫子,袖里也藏了点心,这绿杨庄的桂花糕味道是真不错啊,虽然冷了点。”
紫微宫里,因为服侍的内侍们都被集中去讯问了,殿里安静极了,没人给皇上送吃的喝的,也没人敢进殿里。
这反而方便了萧偃,他干脆斜躺在软榻上,将跪了一夜酸疼的双腿微微抬高搭在大软枕上,一边舒服地叹了口气:“这么一回,皇太后发现即便我出宫,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以后,她就会疑神疑鬼,然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谁帮我出的宫。禁止不了,这事儿最后就变成光明正大的了,我再出宫,谁都知道拿我没办法了。”
巫妖在魂匣里问他:“闹了一夜跪了一夜,你还不累?这么有精神。”这样罚跪的日子,在小皇帝还小的时候,是不是很多?人人都仿佛司空见惯,不以为怪。
萧偃吃饱了米糕,躺着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微笑:“可能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了,我也不太困。”
巫妖问:“又罚跪又被太后发现了你出宫,你就不后悔出手救那姑娘?她对不起你在先。”
萧偃低声道:“也没什么对不起的,她也不能自主,都是可怜人,难得有情人。我看那刽子手,也算是个明白人,又有一股侠义在。我现在需要助力,却又不需要那些因为权力而吸引过来的人。”
他说着话,渐渐口齿黏连,含含糊糊,却已闭着眼睡着了。
果然虽然激动,但其实他身体和精神已非常疲惫,一放松下来,他很快就抵挡不住困意,直接睡过去了。
雪花细细碎碎,金色的光线慢慢显露聚拢起来,一个人形出现在了榻前。巫妖微微垂头看着小皇帝,长长的金发几乎垂到了睡着的皇帝脸上。小皇帝睡着后眉心其实仍然微微蹙着,嘴唇紧紧抿着,双腿明明跪久了非常不舒适,却仍然端正地并拢放在大迎枕上。规矩仿佛刻进了他身体里,哪怕睡着也不能放松,巫妖知道那是像今天的罚跪一般的各种惩罚手段给压制管教出来的。
巫妖伸出骨手,轻轻将他双腿上宽松的绸裤卷起来,露出了红肿的膝盖,哪怕垫上了垫子,跪整整一夜也实在太漫长了。这对于孩子来说,分明是虐待,更可怕的是,这样严厉的管制和对精神、身体的虐待,是持续了多年的。
巫妖从储物戒拿出了一支水晶试剂瓶,将里头透明的凝露滴在少年膝盖上,骨指伸出,慢慢将那凝露均匀涂在膝盖上,涂满每一寸红肿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果然看到那红肿肉眼可见地消褪,恢复了白皙柔嫩的肌肤原色。
巫妖伸出骨手,轻轻握上少年皇帝的脚踝,抬起来仔细又检查了腿肚和腿弯、脚踝,脚趾足跟等地方,确定没有别的伤口,才又放回榻上。
如果萧偃醒着,就会吃惊地发现巫妖的魂体比前几日凝实了太多太多,今日他不过轻轻一个举动,便收服了许多人心,搅扰了整个朝堂后宫脆弱的平衡,身上的龙气陡然浓厚,这让巫妖也感觉到了意外。
初衷只是萧偃想要保全他的所谓的“表姐”的名声。一个王者,怎么可能纯善仁慈,太过善良并不是王者所需要的品质,但是他这一举动,却又偏偏误打误撞,做出了最优解。
皇帝微行出宫,谁干的?
安国公?长公主?赋闲已久,他们是如何从重重宫禁中将皇上不惊动任何人的带出去的?
数方势力只会严查,但是查不出任何证据,相互猜忌便成了必然结果。谁送皇帝出宫的不知道,但太后控制不住皇帝,已是事实。
前朝忌惮后宫,后宫控制皇帝,而当皇帝不受控制的时候,前朝就需要抉择了,控制不住傀儡皇帝的孙太后,将会果断被放弃。前朝会采用别的方法来取得皇帝的信重,以继续能够使用和节制皇帝的权力,因此承恩侯和太后才会如此忌惮和慌张。
当人们发现太后不再能够控制皇帝,便会群起而来,争夺分食权力,太后的权力将会失去得更快。
所以这是这个世界所说的“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吗?“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因此压制在皇帝身上的枷锁已经被松动,如天上星,乌云无法遮掩光芒,他得到了人心,龙气今夜得到了暴涨。
巫妖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灵魂受到了极大的温养,魂体充斥着熟悉的力量感。
他看了眼睡在靠窗窄榻上,显得并不算舒服的萧偃,转头看了下内殿的床,骨指一按,床上的被褥已全数换了他储物戒里的柔软洁白的精灵被褥。巫妖伸手将萧偃抱起来,将他放回床上的被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