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想跟我共酌啊?”郑子菁笑了起来,这人也真是可爱,喝酒就喝酒,哪里需要那么多铺垫,难不成还怕被自己拒绝不成。
“嗯。”文抒点了点头。
“那走呗。”郑子菁脸上还挂着笑意。
天上的星辰隐匿了踪迹开始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雪如芦花,落在郑子菁的眉梢和发间,将他的眉眼衬得愈发温柔。
文抒将手中的赤月剑变幻作一把油纸伞,他撑起伞将伞端朝郑子菁那边偏了偏。
“说起来今夜还真是幸运,同时看见了月色和雪色。”
文抒顿了顿,没有答话。
郑子菁望着一片片洁白的雪花从伞面飘下,他竟觉得身旁的人也变得温柔了起来,“蛟龙生而为神,应当腾跃在九重天。”
他没有将话问完,如若文抒愿意讲自然会告诉他其中的缘由;如若他不愿讲,也大可以将话头引开。
“我曾经也是在天上的,后来被贬下来了。”文抒语气平淡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天界大概是取了我的一部分记忆吧。”
“那你想知道那段记忆吗?或许可以找叶星阑帮忙的。”郑子菁道。
“前尘往事,或许忘了更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庭院中。这时,却见一个小妖拿着什么东西过来了,那小妖将东西呈上,它手中正是一封和离书,“公子,长老说这和离书他已经核验完了,还请公子自己收好。”
先前清源说想看一看郑子菁与沈归毅的和离书,以确认两人是否真的恩断义绝,现下清源看完了才遣小妖送了回来。
郑子菁将和离书收好,喃喃道:“前尘往事确是忘了更好。”
文抒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他只是施法点燃了屋内的火,“进去吧,这雪越下越大了。”
郑子菁点点头,文抒早已将酒温好,两人对着廊下的雪对酌。
“你同他,是因何结缘?”文抒仰头痛饮了一口,问道。
“两千年前我历雷劫时伤了一尾,是他救了我。”郑子菁脸上浮出一点苦笑,“我们做狐狸的嘛,最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
“那你嫁给他也是为了报恩吗?”
“倒也不是,他也确实对我好,一开始的时候也总是无微不至的,处处都顾着我。”
“因何分开?”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郑子菁语气很平静,就像真的只是在吟诗一般。
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聊得那般尽兴,一直到夜半雪停时,文抒才起身跟郑子菁告别回房。
“对了,今夜的月色和雪色稍逊了半分。”文抒结实高大的背影停在廊前,酒意将他整个人化得柔软。
“为什么?”郑子菁问他。
“和你相比的话。”
文抒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他的耳畔却可疑地染上了一片绯红,这些都一点不差地落入了郑子菁眼中。
他弯起唇角笑笑,这人这个别扭劲儿竟然跟沈归毅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涌现出些许异样。
妖王殿中炭火明灭,屋外大雪纷飞,妖王司冥正依在榻上半合着眼,他用修长的手指捻着太阳穴,对站着的人吩咐道:“楼诗筠传来消息说遇到魔尊了?”
站着的那人一身黑衣,脸被面具挡住看不清模样,“在人界?”
“说来也好笑,你知道魔尊的转世是谁吗?”门外渗进几丝风,司冥将身上的衣服拉拢了些,“是鼠族长老的义子,现在……是猫族长老的女婿了,啊不对,应该说是儿婿才对。”
屋顶上,白鹿将自己化作透明,与屋顶的积雪融为一色。她静静地潜在屋顶半分也不敢移动,只是在妖王提到魔尊和猫鼠两族之时,面上略微挂了几丝惊讶。
“王上的意思是……把那只黑玄猫抓过来以作要挟?”黑衣人道。
司冥摆一摆手,“不用,他们两人毕竟是由我指婚才成的亲,两人的感情如何我们也无从所知。万一魔尊根本没有对这只小猫妖动心呢?这样做还是太冒险了。”
“那我们如何引诱他前来?”
司冥从榻上坐起,“赌一把吧,你去把鼠族长老和夫人请来……嗯,还有鼠族的大小姐叶可倾,也一并请了来。”
“属下明白。”黑衣人行了一礼。
司冥抬头望一眼他,“夜深了,启风长老也下去休息吧。”
“是。”启风转身欲走。
妖王又叫住了他,“启风长老,此局是险棋,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我知道,如果我这一条命能换回千万妖众的命,也算是死得其所。王上放心,我会誓死追随您。”
司冥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是啊,牵制住那个魔头便是救了千万人的命。是值得的。”
启风没再答话,只径自走了出去。
半晌,司冥才从榻上站起身来,他仰头朝着屋顶道:“还不下来,打算在我的屋顶趴到什么时候?”
第112章 风雪
“还不下来,打算在我屋顶趴到什么时候?”说着,司冥捻起手指施了个法,冷倩便从房顶上落了下来。
她脸朝下摔在殿前的雪堆上,司冥向前两步端详着她。冷倩浓艳的眉眼间沾染了风雪,显得愈加万种风情,司冥在看清她的一瞬间竟然稍稍向后退了两步,瞳孔微微放大,是恐惧的表情。
冷倩恶狠狠地看着他,随即运起灵力拍向地面,地面的雪飞速震颤着飞到半空,随即朝着司冥杀去。
司冥被巨大的雪阵袭得向后退了两步,他大挥着袖子御出灵力抵挡飞来的雪阵,不稍片刻那雪阵便被化解了。
强劲的雪失去灵力的加持,便又化作一片柔软,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冷倩站在原地,仍由风雪飘过肩头。
司冥眼底很深,看不清喜乐,“是你啊,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我的前夫君。”冷倩沉着声音,趁妖王不备,利落地从袖中射出三根银丝,根根直取司冥命脉。
司冥侧翻几个跟头避开银丝,银丝生生将身后的门窗凿出几个破洞,银丝穷追不舍直取司冥脖颈。只见司冥不知从哪变出两把斧头,利落地朝着银丝袭去。
银丝与双斧在空中厮搏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司冥负手而立,道:“许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怎么?见我还活着,不觉得害怕吗?”冷倩冷声道。
“害怕的人该是你,我能杀你一次,自然也能杀你第二次。”司冥话音刚落,就见空中的双斧将三根银丝狠狠凿在地上,只一瞬间,三根银丝居然尽数被凿断了。
司冥慢慢逼近冷倩,“你还记得新婚之夜你对我说的那番话吗?”
冷倩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她倏地想起来洞房夜之时她曾对司冥说过,“我愿与陛下尽夫妻之谊,只求陛下心冷之日赐我一封和离书。”
那时她对千暮心灰意冷才说出了这番话。
司冥猛地掐上她的脖颈,手臂上青筋毕露,“我当时只当你有了意中人,便也没有碰你一根手指头。”
冷倩被掐得满脸绯红,额间筋络暴起,她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你要……干什么?”
“可我竟没想到你的意中人竟然是个女人。”司冥满眸冷得像冰霜,狠狠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我那般尊重你,就是让你来这样侮辱我的吗?!”
冷倩用力挣扎着,想用自己的手去牵制住司冥却又力有未逮,她脑中一片混沌,耳边响起长长的嘶鸣,看来今日是真的要死在妖王手上了。
“今夜,你就把欠我的夫妻之谊补上吧。”司冥一把将她扔在了地上,只听他高声吩咐道:“来人!给夫人沐浴更衣。”
新鲜的空气大肆涌进嗓子,冷倩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见有两个女妖鱼贯上来,将冷倩扶了下去。
浴房门外,有几十名男妖把守着,将浴房围得飞不出一只苍蝇。浴房内,有四个女妖正按着冷倩给她脱衣服。
“滚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冷倩气极了,猩红色爬上她的双眸。
那几个女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哪里会管她说的话。
冷倩挣扎半晌才挣开四个人的力气,她身上只剩下一层薄纱,只见她将房间内所有能砸能扔的东西都尽数摔在了地上,房间内不停传来哐当的响声,“滚出去!让你们都滚啊!”
倏地,浴房的门被人推开了。司冥看着一地的狼藉,不耐烦地抬了抬眼,“都出去吧。”
四个女妖便听令走了,房间内只剩下司冥和冷倩两人。
司冥走过那一地的狼藉,“你不愿意让她们伺候你,那就让我来伺候你。”
冷倩身上不住地颤抖着,她一边往后退一边道:“不要……不要……”
司冥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将她狠狠按在地上,“我本想让你沐浴完再带你到床上去,但我看你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冷倩眼角划过泪水,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司冥的肚子,“王八蛋!滚开……!”
司冥却更气愤了,他将冷倩的身子翻过去,让她背对着自己。
……
那一夜,妖王殿的浴房中凄厉的叫骂声和哭泣声响彻了一整晚。
后半夜时妖王才从房中出来,他对着门外的女妖吩咐道:“服侍夫人沐浴完之后将她送回我寝宫休息。”
四个女妖进房去收拾时才发现冷倩周身雪白的皮肤布满了大大小小青紫的淤痕,而她躺过的地上,还残留着丝丝的血迹。四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但谁也不说话。
冷倩也不骂了,她的眼神浑浑噩噩的,像陷在噩梦之中醒不过来,只任由那些女妖摆弄着自己。
次日一早,文抒和郑子菁便发现冷倩的房间没有人。
郑子菁思忖片刻,“她会不会又跑到有牡丹花的地方睡觉去了?”
“应该不会,从她吃了清玄道长的丹药复生过来之后癔症便没有再发了。”文抒拧着眉头,心底涌起一些不祥的预感,“我担心的是她报仇心切,一个人去了妖王殿。”
“如果她真的去了妖王殿所以至今未归的话…...恐怕……我们快走。”郑子菁忙不迭拉起文抒,两人飞快朝着妖王殿奔去了。
妖王殿守卫森严,幸而郑子菁拿了清源长老的信物,两人才顺利潜入了妖王殿。妖王殿有四个分殿和一个寝宫,四个分殿按照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方位排布,寝宫便位于正殿青龙殿的后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分头而动将四个分殿搜了个遍都未找到冷倩的踪迹。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是凝重不已,所有地方都不见人那便只可能是在司冥的寝宫了。
两人一路无言,待到行至寝宫入口守门的两个小妖才拦住了两人。
一个面色稍显稚嫩的小妖呵斥两人道:“这里是陛下寝宫,你们速速回去!”
他身旁那个稍显稳重的妖怪伸手示意小妖稍安勿躁,只见他规规矩矩地朝郑子菁行了一礼,“子菁公子,此处为陛下寝宫,还请不要为难我们。”
郑子菁身上却少了平日的温润,他一身的锋芒,不容反驳道:“妖王寝宫我今日闯定了,你们是想躺着让我进去还是站着让我进去?”
第113章 合击
那个偏稚嫩的小妖当即厉声反驳郑子菁,“你这位公子,好大的口气!”
他身旁的大妖露出为难的神色,做出攻击的姿势,“子菁公子,在下们有使命在身,恕难从命。”
郑子菁便不再同他们废话,只见他双手运起灵力一卷,门口的两个小妖便被巨大的气波卷到了地上。两个小妖躺在地上疼得站不起来,郑子菁拉起文抒的手腕飞奔入门中。
两人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女妖,但也无人敢上来阻拦,两人如入无人之境横冲进了司冥的寝宫。寝宫的门被打开,门外一夜风雪的寒气跟着两人扑门而入,寝宫床帐中有一个瘦削的身影被吓得往后缩了缩,“你不要过来。”
是冷倩的声音。
“冷倩?是我,我是文抒啊。”文抒止住脚步不敢再往前,害怕再吓到她。
那头响起略带怯懦的声音,“文...文抒...,真的是你吗......?”
“是我,你不要怕,是我来了。”文抒沉着声音,尽可能地去安抚她。
冷倩像只被猎人的刀枪伤得伤痕累累的小鹿,她拖着丝丝血迹回到森林中舔舐自己的伤口,一见有人来便害怕得如惊弓之鸟,怔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幸好来的人是文抒,是那个可以保护她免遭罹难的人。
她缓步下床朝着门口的方向探了探脑袋,见到来人确实是文抒和郑子菁,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只见她朝着文抒飞奔而去,一把扑到他怀中。
文抒愣住了,郑子菁也愣住了,两人怔怔地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怀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文抒与冷倩相识几千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如此痛苦,她用尽力气喊着,像要将昨夜那场噩梦刨出自己的记忆。
郑子菁布下隔音结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眸中却早已雾气氤氲。
她哭得急促又凄厉,痛苦得不像是人的哭声。她像是一只被困在地底的恶鬼,又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巨兽。
不稍片刻,她便哭得喘不过气来,她吼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连带着肺腑中都痛得震颤,而同时身下的疼痛也时时提醒着她昨夜遭受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