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舟揉了揉发沉的脑袋,眼皮沉重的仿佛要重新黏在一起,“我睡了多久了?”
“刚好一夜,你又晕过去了。”
沈归舟疑惑地挑了挑眼眸,“我怎么会又晕过去?”
“我有两种猜想,其一是因为凤凰骨,其二是因为宿诅。”叶星阑整理了一下衣襟,正襟危坐着,“你这两次晕倒之前都使用了灵力,凤凰骨入了你的身,你的灵力中是参杂了些许凤凰之力的。”
“也即是说我晕倒有可能是因为使用了凤凰之力?”
“你只晕了两次,现在还不好断定到底是何原因。”叶星阑偏头望向沈归舟,继续道:“如果下次使用灵力之后还晕倒可能就是因为凤凰之力,但如若下次使用灵力后没有晕倒,可能就是因为宿诅。”
“我还是尽快取出这块骨头比较好,你可知何物可以护住我的心脉?”凤凰骨入体后,沈归舟遇上了不少麻烦,不管它是不是使自己晕倒的罪魁祸首,他都只想尽快摆脱它。
“清玄道长所创之护心灯可以护住你的心脉,但心灯失窃了,现下在金焰妖城。”
沈归舟下床,走到脸盆架旁,往脸上泼了一捧凉水,晶莹的水珠如晨露般爬上他的发梢,滑过他俊朗的侧脸,“等冠礼结束我就去金焰城找这个心灯。”
“好。”叶星阑爽快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到时候也好回家交差。”
两人达成共识,如此平安无虞过了半月。九月十七,是沈归舟的生辰也是他的冠礼,叶星阑赠了他一个小铃铛,小铃铛被穿在银色的细绳当中,上刻一青竹,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这铃铛不似俗物,竟比珍珠更加浑圆透亮,比贝母更加清透柔和,比钻石更加璀璨夺目。
沈归舟将小铃铛戴到手上,却发现这细绳大了许多,“这手链太大了,我戴着老掉出来。”
叶星阑耐心解下他手腕的铃铛,道:“这链子是戴脚上的。”
沈归舟便问:“这铃铛是个什么说法?”
叶星阑弯腰在他身前蹲下,耐心地替他将小铃铛系于脚腕,“铃铛系于脚腕,步步生响,步步生祥。所讨的不过是平安二字罢了。”
沈归舟才知道这小小的铃铛竟有这么多门道在里头,想来叶星阑为此下了不少心思。他心中触动,面上却只八风不动地道了声谢,“谢谢你。”
冠礼规矩繁冗,郑子菁准备地十分精细,比婚礼有过之而无不及,沈归舟累了半日,脚下仿佛绑了千斤坠般沉重。
到了傍晚他才终于回了房,沈归舟一屁股坐下床沿,习惯性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奈何那新加的发冠却扯得他头疼不已,“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学人界这番繁规缛节,要我说做妖就应该有个做妖的样。”
叶星阑伏案读着书,头也未抬一下,应和道:“那你说做妖该是什么样?”
“天地之间,来去自由,坦坦荡荡,无羁无缚,无碍无束。”
“来去自由,无羁无缚。”叶星阑合上书,低声重复着沈归舟的话,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半晌,他又开口道:“等取出凤凰骨解除宿诅之后,我们便和离吧。”
沈归舟猛然从床上起身,眸中流转着讶异和疑惑,“和离?”
第20章 绾青丝
沈归舟的性格里多少带点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凤凰骨入身之时他不慌不忙,还有心思担心叶星阑交不了差;身中宿诅他也无波无澜,顶多找个借口吼了叶星阑一顿;
所以他心底早就默认了这段婚事。
他就像一潭死水,任由大雨打落,任由大风吹过,水面下却依旧蛰伏着平静和坦荡,仿若何事都动不了他分毫。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成亲的这些日子,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确都是把叶星阑当成伴侣来看待的,否则也不会轻易为了他跟沈归毅大打出手。
他不懂情。爱,不懂相思,只知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只彻头彻尾的傻猫。
“搞不懂你。”沈归舟懒得去看叶星阑的神情,不耐烦地重新向后仰去,双手交叉着,垫着后脑勺。
叶星阑上一秒还如此费心地送了自己生辰礼物,下一秒却又提出要和离。他搞不懂叶星阑的心思,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儿,不过他转念一想,和离后又可以回到从前无拘无束的生活,想来倒也痛快。
“我答应你,等你拿回你的凤凰骨,等我解了我的宿诅,我便同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沈归舟松了口气,心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叶星阑没有答话,室内一时鸦雀无声,只剩桌上一盏暖黄色的火苗在活跃地跳动着。室内沉默的氛围让沈归舟有些不适,叶星阑向来活跃多言,如此沉默倒是头一遭。
又过了良久,沈归舟才咽了咽口水,道:“那和离之后我跟你做朋友好不好?”
“为何?”这回叶星阑倒是接话接得很快。
“我们好歹认识一场,你又好几次救了我,倘若日后再不通音讯,那我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人吗?”白日的疲惫卷土重来,将沈归舟缓缓拉入梦乡,他打了个哈欠,自说自话似的,小声道:“和离之后我也可以同你去人间贪酒,去五清山采仙草,反正你武力高强,跟你在一起比我自己一个人安全......”
夜色如薄雾般被晨风吹散,一轮红日懒洋洋地从银白的云层中探出头来。小鲤鱼在后院池塘中摆动着鱼鳍,口中吐出一圈圈透明的水泡,万物静谧,沈府还在安睡。
“哐当——!”一声刺耳的锣鼓声在后院响起。
沈归舟翻了个身,只觉声音像从梦中传来一般悠远。
“哐当——哐当——!”刺耳的锣鼓声穿透房门,刺入沈归舟耳中,仿若一根尖针,刺破了他的梦境。
沈归舟被惊醒,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怎么了怎么了?”
屋内无人应答,沈归舟定睛一看,叶星阑的床却已空空如也。他揉了揉眼,怏怏起了床,想去看看后院因何事嘈杂。
他披上薄衣,迈步出了门,长廊被擦得一尘不染,和煦的阳光照进来,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阳光下的水面,步步生华。
行至长廊转角,他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上。来人是叶星阑,他也披着外衣,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沈归舟开口道:“发生什么了?”
“小嫂嫂要生了。”叶星阑用食中二指揉了揉眉心,“沈归毅正在那敲锣打鼓叫人接生呢。”
沈归舟讪笑道:“他这敲锣打鼓的,我还以为他又要娶新娘子了呢。”
“噗哧......”叶星阑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归舟错开他继续往沈归毅的房间走,却被叶星阑拉住了,“你干嘛去?”
“秦韵不是要生了吗?我去看看啊,去‘护个法’”
“你懂生孩子吗?就别去添乱了。”叶星阑使力把他往回拉,暗笑道:“你先回去照照镜子吧。”
不远处传来人们忙里忙外端热水的吵嚷,沈归舟将信将疑地同叶星阑返回房间,他对着铜镜一照,只见自己的头发如同被藤蔓攀爬的鸟窝一般,发冠中的一撮歪歪斜斜地刺向天空,左侧鼓起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包,右侧数缕发丝直剌剌地掉在耳侧。
沈归舟打量着自己的发型,由衷惊叹道:“我靠!这是个什么怪物!”
叶星阑忍不住大笑几声,“你也知道啊。”
沈归舟不去理会他,只自顾自摘下发冠,仔细梳着自己的青丝,“你说生孩子要生多久啊?”
叶星阑倚在桌边打了个哈欠,道:“我也不知道,据说每个妖族妊娠和生产的时日都是不一样的。”
沈归舟试图将发丝挽进发冠之中,“但愿她快点生产结束。”
“怎么?”
头顶的发丝不听话地四散下来,沈归舟痛苦地捂住耳朵,只觉耳膜要被震穿了一般,“她这个叫声太刺耳了,别到时候她没疼死我先聋了。”
叶星阑侧耳静听一番,“我怎么听不见?”
“这么大声你居然听不见?”沈归舟将头发重新撸成一把,束回发冠之中,“她听起来真的非常痛苦,生孩子好惨,男妖也需要生小孩吗?”
“男妖应该也有生的吧——有的男妖是可以怀孕的。”
发丝再次从发冠中散下来,沈归舟不耐烦地一把将头发甩下,自暴自弃道:“我这个头发算是束不上了。”
“怎么,这才冠礼第二天就要当个散发狂夫啦?”
沈归舟道:“那也比向某个作壁上观的人救助来得好。”
闻言,叶星阑当即起身走向他,熟稔地握住沈归舟的发丝,调笑道:“归舟既想向我求助,又为何不肯直言?”
沈归舟两手搭到膝盖上,顺从地端坐着,任由叶星阑梳理着自己的发丝,面上却嘴硬道:“我可没向你求助,是你自己过来的。”
“是是是,你这口是心非的性子和可倾真是如出一辙。”叶星阑望向镜中,与沈归舟对视,“你若是真娶了她,日常就是针尖对麦芒,王不见王。”
沈归舟不可置否,同样在镜中睨他一眼,不再搭话了。
却说玄猫族产子共需三天三夜——阵痛开指须得一天一夜,子出腹中须得一天一夜,而这最后一日便是族中长辈赐福之日。因着生产过程漫长且痛苦,刚产下的幼子和刚生产完的产妇均是丢了一半的魂儿,须得由族中妖力强大的长辈举行完“赐福”仪式,幼子和产妇才能从昏迷中转醒。
到了第三日,赐福仪式如期举行,秦韵和幼子被移送至后山的法阵之中。法阵早已备好,法阵形似亭台,正中是一八卦形圆台,四根柱子伫立着,将圆台与上方的尖顶连接,四周用薄纱遮掩,圆台外围又有一圈清泉环绕。那清泉便是妖族从鲛人国讨来的圣水,独具疗愈之效。
除长辈外,沈府的嫡亲小辈也都一应到场。沈天食中二指并拢,双手交叉,指向那法阵的尖顶,股股灵力如清泉一般,顺着柱子流至圣水之中。随即其他长辈便也施法加入其中,灵力如风般卷起四周的帷幔,隐约可见秦韵母子二人安详地躺在其中。
如此半炷香过去,长辈们停止了施法,秦韵母子却仍未醒来。叶星阑侧首同沈归舟咬耳朵道:“玄猫族生小孩这么危险吗?感觉一半的命都搭进去了。”
沈归舟近来被秦韵的喊声吵得耳中轰鸣,未听清叶星阑的话,他像个耳背之人,本能提高音量道:“你说什么?”
霎时间,全场落针可闻,只回荡着沈归舟那句“你说什么”,四周不时投来不满的目光,沈归舟面上发烫,立马将头低了下去。
又是半晌静默,终于,法阵中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
众人大喜过望,沈夫人和赵姨娘不约而同地飞入法阵中心查探秦韵母子的状况。片刻,法阵中传来秦韵的声音,众人闻言大骇。
“这不是我的孩子!”
第21章 产子疑窦
秦韵嘴唇惨白,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虚弱地半坐起来,焦急道:“这不是我的孩子。”
幼子躺在身旁,瞪着杏仁般懵懂的大眼探究着这个陌生的新世界,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沈夫人与赵姨娘面面相觑,赵姨娘也焦急道:“韵儿为何出此怪言。”
秦韵立马接过话道:“我还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他还在哭,还在唤我。”
沈夫人蹙眉,伸手去探秦韵的脉象。秦韵脉象平和,眼眸清澈,神智清醒,只是体虚气弱,其他并无半分异常。沈夫人束手无策,无奈地与赵姨娘对视一眼,道:“你先好好休息,许是你太累了。”
赵姨娘顺势接过话头,“对啊,韵儿你好好休息,你刚生完孩子身子弱的很,什么瘴气都能近你的身。”
秦韵死咬下唇摇头否认,大颗大颗的热泪像断线的珍珠往下掉,无助道:“沈夫人、娘亲,不是的,我真的能感觉到那个孩子,他还在唤我,我不能不管他。”
赵姨娘将秦韵身旁幼子抱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的孩子就在这里啊,这可是你生了三天才生下来的孩子。”
秦韵不去理那襁褓幼子,只动作缓慢地将双膝跪在地上,倔强地向沈夫人祈求道:“沈夫人,我知道您医术高明,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只要能救他......我。干什么都愿意。”
秦韵已经哭得不成人样,沈夫人面露难色,还是先应了她的请求,“好,我答应你,你刚生产完莫要这般折磨你自己,我会想办法帮你......帮你救他。”
秦韵眼中这才有了些许光亮,堪堪点了点头。
众人对法阵内的事都已了然,面上却不作声色,等到赐福仪式正式完成才作鸟兽散。秦韵的状态不适合将幼子留在身边抚养,便交由赵姨娘先行照管了。
沈归舟叶星阑二人虽对此事感到惋惜,但奈何自身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两人预先向双亲辞了别,而辞别的理由却各不相同——对沈父说的是出门游历,对沈母说的却是去鲛人国解宿诅。
双亲自是允了,两人便决定七日后出门。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五日,这天沈归舟叶星阑二人正在院中下棋避暑,却听小妖来回报称府中来了贵客,让二人速往议事厅见之。
两人当即放下棋子前往议事厅,只见沈父、沈母、赵姨娘、郑子菁等四人端坐于堂屋两侧,而首位上坐着的却是一褐发老者,老者褐发浓眉,一双狭长的三角眼镶在脸上,平添了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沈归舟努力搜寻记忆,确信自己并未曾见过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