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冉摇头,“没有。”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证明不论是草原的哪个部落,都没能找到他们,即便是蛮族,集合了大量兵力往草原深处进发,也没见有什么回信。
他们自己人与宗朔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叫蛮族的中潜伏的鹞子杀了训鹰人,自此后,宗朔便谨慎的再无传信。
至今,时间已经不短了,夏季渐渐到了尾处,秋风乍起,将边关的惊奇吹的猎猎作响,萧冉犹豫着,该不该按宗朔说的去做,但时间还没到,他或许可以再等一等。
萧冉拉住阿云的手,将人带到眼前,少言的统领坐在桌边,朝上望着阿云细白莹润的脸颊。经过这段日子细细的照顾,他终于微微胖了些,搂在怀里也有些肉了。
阿云也不再如最初一般,整个人薄的像一张纸,既心力交瘁又要强好胜,他逐渐平和下来,恢复了自身原有的恬淡与平和,这极大的抚慰了萧冉的心,他背后倚靠着阿云,便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叫他在复杂的局势中,一往无前。
“跟着我,辛不辛苦。”
阿云搂着萧冉的肩背,将他拉进自己怀里,而后低头,发丝从鬓边垂落下来,映衬着他柔和又美丽的脸。
“不辛苦,我很快乐。”就连书生都说,从前,阿曈递个兔子都叫他手足无措,而如今,眼前鲜血淋漓,他也面不改色。阿云想了想,伸手托起萧冉的脸。
“你给了我力量。”
冷面的将军露出个笑容,展现出他与人后的温柔缱绻与男人本色。
他抱住阿云的细腰,从椅子上站起身,扛着人便到了榻上,随即拉上了帘布,只听床榻的帘布中悉悉索索的。红烛摇晃,最后传来男人一句话。
“那再给你些…… ”
而在林中行路的阿曈,则横卧在马背上摆弄着几块小石头,这些石子晶莹剔透的,好看极了,都是在刚刚他们寻找到的小溪中捡到的。那溪水极凉,宗朔都觉得冰手,但阿曈却挽起裤脚就蹚了进去,还捡起石子对宗朔炫耀。
少年摇着尾巴,手中的石头将透过其中的光线折射出斑斓的颜色,洒在少年日渐舒朗的眉目间,隐隐约约映着他眉间金光日盛的纹理,像是它自己有生命的在游走一般。
“好看着呢,我拿回去给书生和阿云做礼物!”
那东西像是宝石一般,倒叫宗朔想起了少年那颗乳牙吊坠上的炫目晶石,只是,比起来要逊色太多,以至于看着区别很大。
宗朔也弯腰进了小溪,低头到处看了看,却没找到那些小晶石,仿佛只有阿曈手上的那几颗而已。于是男人便不再逗留,抱起阿曈,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光着的凉脚丫子,回到马背上继续赶路。
阿曈拿出一颗蓝色的小石头,恰巧看到宗朔头顶发冠的簪子,于是便伸着爪子,迅捷而利落的拔下宗朔的发簪拿在手里,男人没了固定发髻的铁簪,一头浓墨绸缎般的长发披散开来,被风吹得很飘逸,稍稍中和了他凌厉又杀气勃勃气势。
阿曈本来要摆弄簪子,却抬头看着宗朔不动了,拿着铁赞簪的手擎着,没了下茬。
少年实在觉得这男人生的很好看,又很英武,于是便看住不动了。
宗朔正驾马,余光之中,就察觉阿曈正歪着脑袋瞧自己,笑眯眯的耳朵乱动。于是他便扯着嘴角,要笑不笑的低头看着少年。
阿曈的耳朵抖的更厉害了,眼睛亮晶晶的,而后侧过头,抵在宗朔胸口不说话了,只双手默默在捣鼓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宗朔就觉得怀里的人“嘿”的一声一使劲儿,紧接着便将那只平日做暗器用的铁簪递到了自己眼前。
唯有一处不同,簪子的顶端多了一颗蓝晶晶的小石头,是被生生大力的按进铁里去的。阿曈伸出那双笨爪子去给宗朔胡乱拢头发。
“快,快束上!”
乌骓一般情况下是不用刻意驾马的,他极聪明,晓得自己判断。但自从进了这片逐渐寒冷的地区后,它的方向感几乎丧失,宗朔一离手,它便不敢随意走动了。
两人便停了马,前头正走的天目人也停下来,以为是宗朔有什么吩咐,或者是要重新寻路或者纠正方向,因为老人心中也发虚,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圣山,是仅凭着前人口述与自我感知而动。
刑武与克烈的众人也是早就丧失了方向感,只有阿曈与宗朔并未察觉出不同。于是他们这一停,众人都停。
阿曈这时候来了手快的劲头,三下五除二,便给宗朔挽了个歪歪扭扭的“发卷”,毛躁的将簪子别进去。
而后他抬头环顾周围,才发现众人都在看着这边,刑武还吹了个口哨,“手艺可以啊。”众人都纷纷附和,只有诺海,他不解的看着阿曈,而后探头问道。
“这是草原中新流行的发髻吗?”歪歪扭扭的,活像马蹄刨了一块水草丰美的草地。
阿曈也稍离少许,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挺好看的呢。
于是宗朔就顶着这个发髻,别着刚嵌上蓝石小铁簪,行了一路。
阿曈起先还挺活泼,可是越来越困倦,便又睡过去。宗朔皱眉,有些担心。
众人越往前走,空气中的冷气便越充裕,常年的冷热交替处,这片林中俨然雾气昭昭,终年没有散开的时候。目力可极的距离渐渐缩短,斥候甚至拿出短刀,每隔一段距离就做个标记,以免走错。
只是还没等出林子,宗朔却又停了马,他细细一听周边的动静,便朝众人喊去,“戒备!”
“铮楞楞”几声的迅速抽刀后,众人就经验丰富的结成守望相助的队形,互相护着背后。
团团白雾时而便随着清风聚散不定,周围除了他们,好像并无有“人”的迹象。但他们不敢放松一刻,最后,宗朔提起长刀,猛然横挥出去格挡。
就见,一只浑身都是结实筋肉与流畅曲线的豹子朝男人迎面扑来,那力道极大,幸而宗朔早有准备。那黑金刀是一把利刃古刀,本就带有杀气,又随着宗朔征战饮血,眼下更是煞气腾腾,一刀就削掉了豹子的利爪尖,但并没有伤它的性命。
而这只豹子仿佛只是个开始,在他被宗朔一把甩出老远之后,雾林的四面八方逐渐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其中或是鳞甲摩擦树叶的声音,或是大兽压断细枝的动静,叫人听着头皮发麻。
仿佛与雾气相伴而来的,是隐藏在其中数不清的自然界杀手。
他们被盯上了,宗朔搂紧了依旧在沉睡的阿曈,横刀在前。
他皱眉想着,万事有因,问题出在哪了?
第六十四章 真言之力
众人正戒备, 就见雾林中的各种凶兽竟霎时间一哄而上,它们强壮有力,且目的明确, 各种动物拦截在林前的出口, 威胁宗朔等人后退离开这里。
只是他们已然费尽辛苦的走到这里,又怎么会轻易离开!于是一场大战必不可免。
虎豹雕鹰全部亮出自己最锋利的武器, 在这样的迷雾中, 骚扰偷袭,猛扑直攻,他们甚至懂得要截断众人之间的策应,逐个分化掉,但年纪最小的诺海与天目老人,倒是没有野兽去管, 他们并没有过高的威胁性。
众人打的吃力, 这里的猛兽, 与他们在草原中一路见到的兽类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它们朝众人展现的人力难以抗衡的凶悍兽性。
一只老虎缠上忽儿扎合, 还没等这个克烈回手掷枪, 老虎便“嗷”的一声扑上前去, 庞大的身躯一爪就按倒了忽儿扎合的马匹,幸而他动作迅速,利落翻身躲过老虎的掀扑, 而后提刀抵住再次迎面而来的虎爪。
其他人并不是没有看见他的艰难,只是实在伸不出手来驰援, 每个人都在战斗。斥候猛的一转头, 就发现树上悄无声息的盘着一条巨大的蟒蛇, 它张开大嘴, 直朝与一只灰熊作战的刑武扑过去,斥候惊的浑身寒毛一立,什么也不顾了,飞身上前,提刀就往巨蟒的七寸处砍去。
但挥刀以后,斥候便心中一凉,他这上好的陌刀,竟然丝毫没有斩开这条蟒蛇的硬皮,它身上的鳞甲仿佛要比军中最好的明光铠都要质地坚硬。刀刃与蟒鳞相互摩擦间,只听“呲啦啦”几声响,甚至隐约可见极度碰撞后的火星子。
而后巨蟒被砍的生疼,一个摆尾,就将斥候打出老远,后背生生撞断一棵树,他受了内伤,吐出一口血,但依旧不后退,提刀挡在刑武与巨蟒中间。
就在这样的战乱中,只有一人一马一动不动,那就是还抱着阿曈的宗朔,就连乌骓也紧绷身躯,时时警惕前方。
在浓雾掩盖的寒冷密林中,冷风将雾气吹拂的飘忽不定,在队伍最前方的宗朔,他沉着眸子,与一群隐在深林处的白狼群对峙。
狼群足有二三十众,身量极大,能够赶上一匹半成的小马,幽蓝的眼眸冷酷而凶残。
宗朔横刀跨马而立,浑身煞气勃发,与狼众僵持,谁也没有先动。
如真有异动,狼群扑上来,他们这些人凶多吉少。
宗朔也是有别的心思,他阿曈头上还顶着一对银白的狼耳朵呢,就宗朔而言,他实在难以说清眼前的白狼与怀中人之间的联系,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只是阿曈还依旧沉沉的睡着,他自从进了这片天地之中,就莫名昏睡,很难叫醒。
宗朔抱着阿曈,狼群其中的头狼便盯着宗朔,且轻抬巨爪缓缓靠近,只待宗朔一个微小的动作,便要扑将上来一般。
正在这时,身后的刑武被黑熊拍了一爪子,痛叫出来,宗朔便一闪神,就在这个瞬间的时机,那巨狼他这地面猛的朝宗朔扑来,直直要抢夺他怀里的阿曈。
宗朔不知这野兽到底是何打算,但比不能拿阿曈去冒险,于是腿盆景乌骓,一人一马默契十足的闪身躲避,宗朔趁此机会抡圆了黑金大刀,让出刀背,巨力朝白狼砍去。
白狼在半空中一侧身,但宗朔太快,它躲不过去,于是索性张开犬牙森森的狼嘴,一口衔住将要披在身上的刀背。只是宗朔巨力,直接将白狼抡落到狼群中间去了,双方之间又拉开了距离。
头狼不知为何,也心有顾虑一般没有硬冲,倒是叫宗朔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异常极了,这狼竟不像寻常野兽,他望进了狼冰蓝的眸中,他察觉到了不该存于野兽眼中的智慧与思量。
头狼不再上前,他只是“想”了片刻,而后仰头嗥起来。只是能清晰的察觉到狼这个“想”的动作,叫他觉得既危险又难料。
听着头狼的叫声,众多正打的激烈的动物也停了下来,脱离人群隐到林中,但也不走远,谨防这些“人”跨过雾林这一道屏障。
阿曈也听到了狼嗥声,他觉得有些熟悉,渐渐的,便被狼从深睡中唤醒了。
阿曈刚要问是谁叫他,可睁眼便看到一众人马仿佛遭袭一般,甚至还有吐血的,少年一个激灵便在宗朔的怀中鲤鱼打挺,弹了起来。
恍然间就要跳下去先打仗再说,但却被宗朔拦住了,男人往林中一示意,阿曈就着宗朔的视线,一转头,眼睛便一亮,心中哎呦一声,这是东山里的哪只狼也离家出走了?这么不乖!
可再定睛一看,阿曈却不动了,他仔细的观察着眼前的白狼群,最后发现,里边他一个狼也不认识。
阿曈一醒,对面的白狼群便不紧绷了,他们喉咙间“呜噜呜噜”的,像是在说话,阿曈也“呜噜呜噜”的,少年说着说着,便从好奇到惊诧,再到不可思议,他拍了拍宗朔的肩臂,从马背上跳到地上,往狼群方向去了。
宗朔不放心,也下马跟在阿曈身后。没一会儿,阿曈便到了狼群中,他低头与头狼抵着头互相闻嗅,众人便也跟在首领身后,对着阿曈闻嗅。
至于少年身后跟着的大男人,狼们淡去把他围了起来,看守住了。
宗朔只觉得自己被这些大家伙来回挤着挤着,就离阿曈有一段距离了,他低头要与身边的狼发作,可紧贴着自己的狼还装傻,就贴着他的腿,仰着脸眨眼睛,赶不走,又下不去手打……
宗朔“啧”一声,深觉阿曈也没什么危险,这样相似的两样物种,男人甚至怀疑前边那个还在“呜噜呜噜”的少年,是这些白狼变的。
于是宗朔回头,朝身后刚刚经历的一场惊心动魄之战的部下吩咐。
“原地修整,轻伤外围戒备,重伤抓紧处理!”
众人得令,在群兽环伺的一小片空地上,整理伤情。
倒也伤的不重,除了斥候被巨蟒那尾巴抽的内伤外,其余便多是皮外伤,刑武掏出一只绿瓷瓶,谨慎的倒出一小粒,塞进了斥候尚且带着血迹的嘴里,斥候和着口中的鲜血,将药吞了,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缓和过来。
狼群原本对阿曈也不甚熟悉,都是靠相互之间的气味来确定关系,主要是,它们没见过只有“一半”的狼神。这是怎么回事,它们也不敢认。
于是头狼闻嗅之后,便叫阿曈离开此处。
宗朔见少年皱着眉走出来,便问,“怎么了,过来我瞧瞧。”
头狼带着狼群眨眼间就隐没在浓雾中了,顺便将周围的一众猛兽也带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阿曈却对宗朔说,“它们不叫咱们进山去,说这座山已封,进山者格杀。”
刑武看着脸色比以往更苍白的斥候,有些气恼,“干什么?它们说的算吗难道,没名没主的地儿,怎么进不得!”
阿曈闻言,朝刑武略有尴尬的解释,“有没有名不知道。但主确实有的,这片山,是狼族主人的山,不叫外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