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敞视建筑那种暴露全部隐私的感觉让蒋池非常嫌恶,他目光从走廊收回来:“其实我们都不确定监视者究竟在不在,但都会自主规制,老老实实待着。”
这是边沁监狱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
“现实生活中不也这样吗,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即便不用知道底线在哪里,也同样会自我约束。”韦冥耸着膝盖靠墙坐在地上,嚼着腊一样无味又冷硬的面包,轻轻抬眸,“所以秩序的世界,还真是无趣得很。”
蒋池静静地看着他,但韦冥似乎对这种异样的眼光已经习以为常。
韦冥因为背光而模糊的视线让他眯起眼睛:“囚犯之所以会自我约束,是对了望塔上狱警所拥有的生杀权利感到恐惧,若是他们不恐惧囚犯和监管者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制约,那中央了望塔的权利就消失了,即使被人盯着,囚犯也不会被制约,他们甚至可以在监视下逃出去。”
“难道你就不会感到害怕吗?”蒋池试图分析面前的人,好奇地问。
韦冥抬起头,无所谓地抿嘴:“害怕?他像被水雾蒙住的,与发色相近灰白的眼瞳,即阴郁又有些违和的颓丧。
然后他情绪平静地说起过往:“我生在传统的家庭,父母就是那种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人,什么都害怕。为了健康不敢吃外面的食物,坚持做饭,按时三餐,定时体检。也不会开快车,绝不可能去做危险的事,甚至吃个药都要翻来覆去地看说明书,研究不良反应。”
“而我呢,正好与他们相反,是他们眼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坏孩子,我飙车,打架,逃学,不顾反对去玩极限运动,时常让他们感到焦虑和胆战心惊。”韦冥轻松地剖析着自己,对这个说法报以一种与他神态不相符的微笑。
“但讽刺的是。”他话锋一转,浅淡一笑,“老实和谨慎了一辈子的我的父母,却死于一场交通事故。那天是我哥哥的毕业典礼,全家开车送我哥去参加典礼。我爸这个人开车十分小心翼翼,不会违反任何交通规则,却因为他人的酒驾行为,葬送了生命。”
“我因为坚持要自己骑机车前往,才没有坐上他们的车,我的家人全部丧生在这一场猛烈的车祸里,别人都说,我福大命大,逃过一劫。”韦冥自嘲地搓了搓鼻尖,微微甩头,晃掉了遮挡眼睛的灰色刘海,抬起头真诚地问,“蒋池,你不觉得可笑吗?我的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妈妈肚子里未出生的妹妹,全都死了,他们却说我,福大命大。”
“把机车开到一百二十迈的我,头盔里只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甚至好几次与大卡车擦着车身而过,这样不顾死活的我毫发无伤,但是老老实实坐在车里,遵守着红绿灯的我的家人们又做错了什么?”他仿若自言自语,稍纵即逝的悲伤隐没在雾霭似的情绪里,脸上的笑意却始终没有消失。
“就好像墨菲定律里说的那样,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怕死,就死得越快,你越是追求安全就越是危险,所以我不会感到害怕,我的人生信仰就是,在任何绝境面前不能踩刹车。”
头顶上的灯泡经年累月钨丝已经发黑,不合时宜地闪烁了一下,蒋池由上而下打量着此刻重新变得面无表情的韦冥。
蒋池沉默了一阵,只说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会相信意志带来的结果,你相信吗?”
“当然。”韦冥不假思索。
他抬起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自己的脸颊:“人生太乏味了,来到这里之前,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兴奋过了……”
阴沉的笑逐渐从他深不见底的过往中恢复明朗:“上次我这么兴奋,还是和人赌赛车的时候。我们签了生死状,然后在盘山公路上,下面就是万丈悬崖,我跟他比谁先踩刹车,最后我一直到达终点都没有踩下刹车,我的脚就死死压在油门上,而那个人怂了,半路踩了刹车,结果反而车子失控撞下山崖死了。而我因为没有踩刹车速度够快,直接飞越了悬崖落在对面的沙地幸免于难。”
“走在稍不留意就会丧命的悬崖上,没人知道一路上踩着油门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所有人,几乎在遇到危险的那一刻,都会选择自欺欺人的闭上眼睛,但这样死亡就不会来临了吗?闭上眼睛是他们抵御恐惧的方式,但结果还是会死。”
他像今天杀死狱警一样目光平静,不眨眼睛,浅谈着与人赌命的事,偶尔抬起嘴角笑一笑,云淡风轻得像生命不过也只是向人展示的战利品而已。
“这就是懦弱的结果,你看,运气从来不会降临在懦夫的身上。”
然后韦冥的眼睛竟有些温顺地垂了下来,他淡淡地说:“只有在死亡边缘,并且眼睁睁看着不眨眼,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不得不说,我的运气还是挺好的,无论是在悬崖上,还是今天杀了狱警,我都赢了,这就是所谓的,意志带来的结果,不是吗?”他像是个抓住了所有重点的资优生,反问蒋池。
蒋池欲言又止,脸上闪过一阵微不可查的欣喜。
“所以意志,可以塑造这个世界。”蒋池把苏允元跟他说过的话告诉韦冥,“坚定你的信念,世界就会变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你可以创造属于你的法则。”
韦冥思考着这句话,终于把让他格外好奇的事情问了出来:“所以你们的能力,都是这样来的吗?”
蒋池没有掩饰地点点头:“是的,这就是法则之灵觉醒的条件。”
韦冥很感兴趣,蒋池给他简单叙述了法则之灵的过程,韦冥原本像蒙着雾气的有些阴翳的眼睛,在昏暗的频繁闪动的灯光下逐渐亮了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兴奋:“这就是我想追求的世界。”
也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有的样子,用自己的法则打破所有的条陈和束缚。
韦冥从地上站起来,本想朝着蒋池靠近的门边走过去,刚走两步他就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了走廊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来了。”
一阵熟悉的正步声,缓慢而有韵律地走到他们的囚室门口。
003号的方脸狱警出现在昏暗的走廊上,用毫无生气的表情宣布了新的规则:“【规则三:犯人不允许在身上留下文字。】”
因为是在监狱里,所以这应该属于监狱规则,在狱警重复规则的过程中,蒋池奇怪地与韦冥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这一条规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允许在身上留下文字,而且,犯人为什么要留文字,是留下什么?
狱警宣布新规则完毕后,煞有介事地用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门锁,然后不容分说地示意两人:“现在开始检查身体。”
蒋池和韦冥把袖子拉起来,衣摆也掀起,不知道要检查什么,但还是没有违背狱警的规则,老老实实让他检查。等狱警的眼睛像个扫描仪一样左右上下地动了动,确认了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才重新把门锁上,转身离开。
韦冥朝蒋池摊了摊手:“难道是怕我们互通消息什么的?”
蒋池摇头:“不确定,不过既然现在还不知道规则背后的含义,只要先保持遵守就行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把囚室内的灯关上了,囚室里是可以任意开关灯的,因为走廊上还有光源,所以不是彻底的漆黑,只是变得更暗而已,但依然能让中央了望塔上的监管者看清囚室里面所有人的动作。
他们搬了一天的草垛,又只吃了干冷的面包,体力早已支撑不住,便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在暗沉得有些压抑的囚室里,缓缓合上了眼睛。
睡了一夜,蒋池迷迷糊糊醒来,他入睡时是侧躺朝外的姿势,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并不是空荡荡的囚室,而是对上了一个带着灰质,阴森狭长凝视着他的眼睛。
“蛤?”不怪蒋池被吓了一跳,清晨的温度又潮又低,囚室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幽微的光线,而韦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己上铺下来,蹲在蒋池的床头,垂着灰色的刘海,直视着他。
蒋池从床上坐了起来,没等他开口,就听见韦冥用阴沉的声音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作者有话说:
蒋池:目瞪口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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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蒋池只短暂地怔了一会儿,就看出来了,面前的韦冥不是装的也不是在开玩笑。
“你不记得了吗?”蒋池奇怪,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问。
“不记得了。”韦冥略带狐疑地看了一圈囚室,用狼一样阴鸷的目光看着他,说了一句他昨晚也说过的话,“难道是我昨晚飙车被抓进来的?”
蒋池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说谎。
韦冥竟然失忆了?
蒋池不知道他是不是患有类似短暂失忆的毛病,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失忆症?”
“我应该要记得什么?”韦冥反问。
“这里是副本。”
“副本?”韦冥皱了皱眉头。
然后蒋池把昨夜说过的关于副本的信息再次告诉他,同样的是,韦冥脸上的表情从茫然淡漠到逐渐兴奋,他慢慢后移靠在墙角,反复思索着蒋池说的话。
同一时间,走廊外面传来了正步走的声音,蒋池以为是狱警过来宣布新的规则,便靠到铁门处等待。
结果等狱警走到蒋池的面前,003的编号在昏黄的光中折射了一下,蒋池才听清楚,狱警开口说的是:“【规则一,狱警经过的时候,犯人必须在狱警的视线内】。”
规则一?这是他进入副本之后的第一条规则,为什么又重复说规则一?
尽管蒋池有些起疑,但他心下解释为狱警每天都会来重复说一遍规则一,类似每天点名的意思,要确保一夜过去之后,囚犯们数量没有减少,也没有人胆大包天的越狱或者藏起来。
所以蒋池提醒了一句韦冥:“要让狱警看见你,不能违反规则。”
韦冥同样不为所动,像是提防着蒋池的话,所以整个人陷在角落的阴影里,而这个时候,因为狱警看不见他,韦冥脖子上的锁环发动了电击,被电流通过的后背瞬间弓起,以至于他再次痛苦地痉挛着倒在地上。
蒋池:“……”
叹了一口气,这家伙原来无论何时都一模一样的作风,蒋池只得立即转身伸手打开了上铺床位那个电灯的开关。
光线大作,狱警也成功看到了倒在地上还在震颤的韦冥,完成任务后离去。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难道是循环了?蒋池不由得这么想到。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蒋池对韦冥说道。
“是的。”韦冥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但脸上却笑了一下,像是相信了蒋池的话后,让他觉得饶有兴味。
蒋池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理会他,心下暗忖,如果没有发布新的规则,那说不定今天的任务还是同昨天一样,要去劳动搬运草垛。
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广播传来的信号不稳的声音:“劳动时间到,要求所有犯人按顺序到大厅排队集合。”
“下去吧。”蒋池招呼韦冥离开囚室,而韦冥总算乖乖地跟在蒋池身后。
沿着走廊朝中央大厅走去,远远看见一头惹人注目的红毛少年,正在等他。
这时的蒋池才心里微微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难道说……
走到小红毛面前,他热情地朝蒋池打了招呼:“嗨,你是蒋池吧,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已经在系统看过你的出色表现了,我叫田真真,微光特勤团的……”
“代理团长。”蒋池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小红毛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毛:“你居然知道我?”
果然,蒋池的面色有些沉了下来,小红毛也失忆了。但他并非是完全失忆,因为他记得在系统看过他的事情,即是说,他跟韦冥一样,只失去了昨天的记忆。蒋池朝着四处打量,那些统一着装的囚犯们,每个人都带着惊疑、惶恐和不明所以的神情,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能随着人流随波追流的走下楼梯。他们中许多人垂丧着头,像是第一次见识到边沁监狱一样,还搞不清楚状况,以至于走得颤颤巍巍。
看来除了他在外的所有人,都对昨天发生的事情,失去了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
蒋池也不敢确定,到底是时间循环了还是其他人都失忆了。
如果是失忆,为什么唯独自己还保留了记忆?
况且监狱里发生的一切和昨天一模一样。一样的狱警讲述规则,一样到大厅集合。
难道真的是时间循环?
蒋池没有多问,脸上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随口答着小红毛的话。
“上次在微光大楼的时候,苏允元告诉我的。”
小红毛没有起疑,韦冥再次做了自我介绍后,三个人跟着人流往下走。
这相当诡异,就好像只有蒋池一个人重复着前一天的事情一样。
不由得让他生出一个念头,会不会在这里,唯独只有他是真人,他昨天所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为他而设,配合他表演的NPC而已?一个在副本中虚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
狱警从了望塔下来,让排好队形上去领队伍的号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