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显然不太聪明的样子,竟缩在半里远的地方没动,楚寒月还是不放心禹长生,干脆让他守在原地,四人收起兵刃,轻手轻脚地移了过去。
灌木丛中,小五缩成一团,舔着流血的伤口,脏兮兮的头发散到一边,露出的半边脸嘴角快垮到了下巴,没有焦距的眼睛像泉水似的,眼泪一汪汪地涌出来。
“小五……”笪鲤从灌木中探出头,轻轻叫了一声,“我是大力,你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小五动了动脑袋,在笪鲤喊第二声时,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拿头发盖住满是伤痕的脸:“额……额……”
楚寒月不想惊了小五,和穆凌云、严浩伏在灌木后,等待笪鲤让小五彻底放下心防。
“你别乱动,我给你上药。”笪鲤取出止血散,抱着小五的腰爬上去,踩在大腿上,这才够到他缩在胸前的染血手掌:“这是上好的止血药,撒上很快就好了。”
小五眼泪涌得更多了,头发都湿成了一绺绺,怪异的呜呜声回荡在空中。
“好像不够……”止血散在矿坑里用了大半,剩下的不足以应付这双大手,笪鲤回头,朝后头三人使了个眼色,严浩还有剩余,立时抛给他。
两个小半瓶,勉强够应付,笪鲤咬开瓷瓶盖:“把手摊开。”
小五顺从地摊开蒲扇般的手掌,一只手几乎就有笪鲤身高一半长。笪鲤手抬着太累,干脆踩着他的腹肌攀上去,坐到肩头上,左右开弓,将止血散倾数洒了上去,又掏出一颗楚寒月之前给的养神丹,放到小五嘴边:“这个吃了,伤会好得更快。”
“慢着。”楚寒月急忙制止,然而已经太迟了,小五大嘴一嘬,那颗丹药滋溜便滑入了腹中。
下一刻,磅礴灵力喷出口腔,小五脏乱的长发顷刻被灵风吹干,飞扬起来,那双没有焦距的瞳孔猛然缩了缩,双手剧颤着,忽然收拢,握住了肩上的笪鲤。
“唔……小五……”巨手的力量强悍无比,笪鲤整个人被掐在手心,顿时面目青紫,气都喘不上来了,“放……手……”全身被禁锢住,饶是力大如他,找不到任何着力点,也无济于事,只能艰难地开合着嘴说话:“小……五……”
小五疯了似的仰天长啸一声,灵气直冲天际,撞在秘境顶端,漾开一阵灵波。
小五要救,笪鲤也不能有事,楚寒月当机立断,枪扇在手,一小波圣属性灵弹送出,全数击在小五手腕上,并在一起的手腕瞬间被洞穿。
手掌一松,失去意识的笪鲤坠落,严浩疾奔过去接住他,而穆凌云则手掌一张,十道魔气结成的绳索自指尖齐出,迅速蜿蜒如灵蛇,眨眼就捆缚住了小五六臂四足,楚寒月紧接着送出极粗的白金色灵绳,自脚踝而上自肩头,把小五捆成了一条。
楚寒月几缕精神力齐出,一缕往笪鲤拿一抚,确认只是晕厥,便专注转向小五:“别让他乱动。”
穆凌云魔气配合着,掰开开小五的嘴,给精神力开道。
精神力由口探入内腔,足足摸索了一刻钟,楚寒月终于收束精神力,下了定论:“灵根紊乱,灵力不知为何暴涨,身体随之激长下不堪负荷。”而养神丹又灵力充裕,更是使状况恶化,这才让小五失去了神志。
笪鲤转醒过来,正听到了这句,一下子蹦起来:“那怎么办,有救吗?咦?怎么有黑色的魔气绳?”他并未太纠结后者,巴巴看着楚寒月。
这种病因,楚寒月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有些进益缓慢的修士,为了追求速成,往往不顾危险购买修真界明令禁止的药物,导致灵根紊乱,也有突生肉肢,神志反常的症状出现。
不过毕竟管控严格,新肢一生便被发现,因此从没有过如此症状严重的情况。不过不管症状如何,同样的病因,医治的方法总是一样的。
“只能毁去修为。他天资不差,灵根本就不弱,如今更是被激化得异常强大,光散修为无法平息,也只能毁去,只是……”楚寒月不忍心地看了一边咆哮,一边涕泪横流的小五一眼,没能说出后面的话。
病症太重,死亡风险极高。
“毁去灵根便能治好,不过过程困难,诸多注意事项,我与寒月探讨一番,再定最后结论。”穆凌云眼神指了指灌木丛。
楚寒月心下了然,他应该也有一套自己的路子,不过风险也不小,因此需要配合。
“灵根无法排空,若毁去,无异于剜去一方内脏,灵脉倾数断裂,他此刻身体精神状况又极差,恐怕撑不过。”楚寒月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结论,“你有什么法子?”
“我们可以换一种法子毁。”穆凌云食指一抬,黑色魔气萦绕指尖,“用魔气侵蚀。”
以魔气和灵气对冲,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至少无需动灵根这方器官,全身的灵脉也不会因此断裂,只是如此一来,小五的灵根便会先转化为魔灵根,普天之下除了穆奇葩,不可能再有第二人可以身负魔灵根而安然无恙,这就必须用和被异兽所伤同样的方法,以内丹解毒。
只是内丹从何而来?
楚寒月思索半晌,便想通了。
所谓内丹,无非是异兽精气神汇聚之物,只要收集穆凌云的精气神炼化,要制出一方与内丹效果相似的丹药,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收集精气神的方式……
第60章 嘴上的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有何解魔气之法。”楚寒月只知一法, 但并不十分想践行。
穆凌云靠近他,瞳孔泛着血色:“你明知解法,却还问我?你的秘术便是攫取精气神最好的工具。”
说话间, 他已设下一方灵力结界, 罩住此中气息。
救人要紧,楚寒月只能抛开所有顾虑,盘膝坐下, 调动起精神力,触向穆凌云。
精神力的触须没能张扬得太远, 甚至刚一离体, 便触到了重点。
穆凌云半蹲在他身前, 微垂头,一手轻按他后颈,脑袋轻轻抵上对方的,在极近的距离, 吐出一口魔气。
炙热的气息喷在唇上, 精神力立刻张牙舞爪地布成一张小网,兜住热气,攫取在一方小空间中。
源源不断的魔气倾吐而来, 不再只是从口中,而是从鼻息、眼角, 乃至四肢百骸, 都不断朝外流泻着,涌向楚寒月周身, 紧紧包覆住他。
楚寒月没有睁眼, 透过盘桓在周身的精神力“看”到穆凌云又成了在矿坑底部时, 妖异的模样。他用以感知时的魔气, 可控制得极其微弱,如精神力般不可见,甚至连测魔灵气都无法探出。
但一旦魔气浓郁,整个人便如被投入了一幅泼墨的画卷中般,眉骨似峰,唇缝如谷,那双黑气中唯一闪着红光的瞳仁,则恍如蛰伏的兽,紧紧盯着猎物,蓄势待发。
被视作“猎物”的楚寒月探出两股极细的精神力,朝那双眼睛刺了刺,没有说话,却用行动警告着:“再看戳瞎你。”
“好,不看了。”穆凌云从善如流地闭上眼,与此同时,魔气却不稳定起来,横冲直撞地打在周身各处。
双耳猝然一痒,一阵比采耳更销魂的触感,让楚寒月不由战栗,精神力紧接着挥出,无声地扇了乱窜的魔气一巴掌。
“看不见,不好掌控呢……”穆凌云碎碎念着,向前靠了靠,鼻尖也贴了上去,“再靠近些,可别出了岔子。”
楚寒月不示弱地脑门往前用力,试图以额代掌,碾碎穆魔头不正经的脑子。
最大的岔子,除了他还有谁!
穆凌云却忽然微退,精气神收集已足够,楚寒月正专注收敛搜集所得,额头支点一失,力量还没收回,顿时失了重心,朝前一扑,前进的趋势瞬间便止住。
唇贴上温热之物,触感不算柔软,有些像秋盛时刚采下的橘瓣,似乎是个甜腻的东西。
穆魔头定是又拿什么食物,放在了他嘴边。
楚寒月睁开眼,正打算看清内容,再决定是否赏脸品味,却见一双赤红逐渐消退,狩猎之意却不减,还带着浓浓笑意的眸子近在咫尺。
穆凌云微侧着头,精准地使两人挺拔的鼻梁错开,拿名为唇瓣的食物,迎接楚寒月的品味。
楚寒月对这玩意分毫不感兴趣,霎时收回方才对橘瓣的臆想,猛然抬头,狠狠一巴掌呼在穆魔头脑门上:“你作死!”
“这怎能怪我,寒月说不让我看,我便闭眼,可看不见,有些磕磕碰碰总也是难免的。”穆凌云一脸无辜,笑眼却满是得逞,拿指头戳了戳已经聚集成数团棉絮状,被精神力牢牢捆住,漂浮在半空中的魔气,“我们赶紧处理吧。”
楚寒月探过芥子袋的界限,掏出炼器炉:“是我,不是我们。”
炼器炉哐当砸在地上,盖子跳了跳,楚寒月打开炉子,泄气似的把几团魔头的产物砸进去:“火。”
穆凌云指尖送出灵火,炼器炉熊熊燃烧起来,炙烤着经由穆凌血脉流转过的魔气。
“寒月,别气呀。”穆凌云靠在他身边,全然不在意来前仙盟会多番警告,随手拔了株灵草,往楚寒月脸上扫,“我知道错了,下次绝对注意!”注意让两人亲得再结实些。
楚寒月扫了他一眼,下意识觉得这注意后头的话绝对不正经,赏他一记眼刀,抹了抹被魔头污染的唇,没再瞧人。
“瞧瞧,都擦红了。”穆凌云捻了满手草汁往楚寒月唇上碰,“我这就赔罪,替你涂些清凉药。”
楚寒月一手刀劈开咸猪手:“辅助,炼丹。”这魔头,闲着更加造次。
两股灵力配合之下,一刻钟后,一枚形如内丹的药丹便出炉了。
“不气了?”穆凌云手上草汁半干不干,趁着楚寒月收火,终于成功抹到了唇上,“我给你上药。”
楚寒月忙不迭侧头避开,大手拂过脸颊,鲜绿的草汁蹭了半张脸,扬手一抄,没撂倒广袖,干脆扣住穆凌云手肘,在束袖上方松垮的手臂布料上擦干净脸,楚寒月一眼都没分给他,拿着丹药扬长而去。
笪鲤不断在小五耳边说着安抚的话,严浩则守在楚穆两人离开处,谨慎地打探着,防止有其他人出现,比如禹长生,以免少爷的秘密被发现。禹长生这次倒老实了,期间玉牌传音来一次,被楚寒月简短地回了句“原地守着”,就没再打扰。
小五的狂暴症状已然减弱,仰躺在地上,听着笪鲤滔滔不绝,眼泪也滔滔不绝,在草地上汇成了两滩水洼。
楚寒月走到他脑袋边,清了清嗓子,驱逐掉刚才对魔头的不善语气,尽量放柔了声音。
虽然仍然和温柔距离差了截:“小五,我们已有了医治方案,一定能把你治好,只是过程十分痛苦。”
小五听到前半句,眼泪停了一瞬,一听后半,眼泪更凶了,但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对于孩子来说有些庞大的脑袋,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小五,放心,哥哥们很厉害,说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笪鲤的话无疑给了小五安慰,他又点了一下头。
“笪鲤,一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不可说。”楚寒月道。
盯了黑白交缠的灵绳这么久,笪鲤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什么,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反正不管怎么离谱,哥哥是好人总没错。”
离谱的魔头手掌虚放在小五的嘴上:“我们开始吧。”
楚寒月颔首,同样将手掌放了上去,在距离穆凌云手背半寸高处,又觉得不够稳妥,向下移了半寸。
白金色灵力自手掌出,穿过穆凌云手掌,与黑色魔气纠缠在一起,流入小五口中。
人体灵脉分布,是楚寒月上辈子讲了无数次的入门课,精神力被裹挟在灵魔汇流中引路,自口腔转入灵脉,一寸寸推行,使灵脉被魔气覆盖。
这个过程是十分痛苦的,就像在清醒的状态下,生生抽离血液,又注入一股与人体相斥的液体。
小五剧烈挣扎起来,奈何全身都被缚住,严浩按着他的脑袋,笪鲤干脆坐在他胸口上压着,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留下瀑布似的眼泪。
身形变大,灵脉也与肉身般被撑开,魔气游走的过程又必须精准,不能走岔了。
万一伤了血脉,便药石无医了,这一过程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结束。
小五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在魔气的侵蚀下瞳孔放大,整个人已然没了生机,眼泪倒流不干似的,在脑袋下汇成了一条小河。
楚寒月极快地喂他服下制造的仿内丹,以一股微弱的灵力推送,加快吸收。一盏茶后,小五的脸终于恢复了血色,身躯仿佛缩水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圈圈变小,直至恢复成比笪鲤还小巧的孩童模样。被拉扯过度的皮肤堆叠在了一起,身子太瘦弱了,皱巴巴的直接贴在骨骼上似的。
身体变回原来的大小,多生出来的四臂两足却仍挂在身上,灵绳撤去,小五躺在自己哭出来的河中。
虚弱地动了动,那双被无法控制的灵力糊住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看向笪鲤,呜呜哭着抱了上去。
小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晌都没停下来,呼吸越发急促,逐渐变成了垂死般的倒气。
“哥哥!哥哥!”笪鲤大喊在不远处,等他俩叙旧的楚寒月和穆凌云,“小五不好了!”
小五的脸色又变得灰败,但和被魔气侵蚀时不同,是一种血流不畅,仿佛心脏失去了活力的灰败。
楚寒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再次失焦的瞳孔,精神力探出,顺着一股股主血脉寻找原因,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未锻体的凡人心脏远不如修者强悍,在灵根紊乱造成的身躯暴涨下,已然不堪负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