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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分钟后，宴苏终于也洗好澡，见客厅无人，次卧房门紧闭，便猜测许寒星已经睡了。
　　他关掉之前等待洗澡时打开的电视，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宴苏睡得不太安稳，因为难得做了些梦，梦里他的精神体脱离了人类身躯，从高高的视角俯视。
　　他看见自己侧脸处的怪物锁定标志，正像火焰一样燃烧，而后，逐渐碎裂，化为细尘，又像凤凰涅槃，重新整合成了另一种样式的标志——像个正在发芽的种子，落在距离心脏很近的位置。
　　新的标记初始依然淡淡的，一些黑色荆棘般的虚影从中伸展而出，捆住他的心脏，数道尖刺插入其中。然而，宴苏的心是假的，并不会像人类一样怦怦跳动，也感受不到痛苦，因此似乎没能给种子提供任何养分。
　　朦胧中，宴苏似乎听见鱼尾拍击地面的声音，「人鱼」的影子一闪而过。
　　“有趣，居然是个没有心的，”它拖长了音调，带着遗憾意味说，“罢了，只折腾另一个，也足够了……”
　　宴苏又沉入了睡眠。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他想起昨夜的梦，便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胸口。
　　然后就发现明明睡前还在脸上的标记，果然已经变成和梦里一样的种子状，停留在心脏下方的皮肤内，狰狞伸出的半透明荆棘，抓着心脏，像只枯瘦的鬼爪。
　　“之前的标记彻底断了，所以人鱼来做了新的？”宴苏皱眉。
　　想到梦中最后它自言自语的话，宴苏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更应该担心许寒星，不知道那个捆住心脏的东西，在普通人类身上会表现出什么症状。
　　这时才早上六点，也不知道许寒星醒没醒。
　　宴苏下床去试探敲了敲门。
　　没想到许寒星同一时间开了门。两人相对无言，都愣了一下。
　　许寒星其实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几乎一直在睁着眼睛发呆，不敢翻身，不敢大声呼吸，耳朵一直在捕捉隔壁的动静，直到天亮才稍微迷糊的浅浅睡了一会儿。
　　但经过一夜的忐忑、纠结、不安，他也终于做好了心里准备，打算今早就坦白一切。
　　谁知才六点，宴苏就先来敲门了。
　　“昨晚标记发生变化了，你身体有不舒服的感觉吗？”宴苏开门见山问。
　　许寒星原本刚想说话，便暂时忍了回去，认真感受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但……”
　　谁知只说到这个「但」字，后面的内容仿佛被什么吞掉，许寒星奇怪的捂住喉咙，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但什么？”宴苏追问，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猜测道，“喉咙痛吗？”
　　许寒星却并没感觉痛，只是莫名像有什么东西正捏紧他的喉咙似的，阻止他的声气。
　　他又张了张嘴，但「说话」这个原本很容易的事情，现在仿佛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发出声音，“说……不出话。”
　　不过短短四个字，就让他气喘不已。
　　宴苏虚虚扶了他一下，又认真把他从头打量到脚，最终目光凝视在他胸口。
　　“新的标记上面，长着很多荆棘一样的枝丫，一部分绑着你的心脏，一部分绑着你的喉咙。”宴苏说，然后又关切地问了一遍，“会疼吗？”
　　许寒星垂下眼睛，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喉咙是真的不疼，心……其实在疼，可他觉得，这可能不是标记造成的。早从昨晚被迫正视自己的感情开始，他的心脏就一直在隐隐作痛。
　　但夜晚听到隔壁偶尔传出的细微声响，又会感觉到几乎溢出心脏的幸福。所以他认为，这疼痛和满足，都只因宴苏而生。
　　许寒星抿了抿嘴唇，忽然涌起一丝决绝的勇气，打开自己的手环全息屏，输入一行字：
　　“我已经知道，我们的感情，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嗯？是哪里不一样？”宴苏认真注视着他问。
　　许寒星垂下眼眸，这次打字却很慢，仿佛在紧张的措辞：“「人鱼」先前做出的标记，代表的，应该是最常规的关系值，可以理解为，友情值……标记越强，代表两人是越好的同事、朋友、战友。可我们……不是友情，”
　　写到这里，许寒星指尖停滞，似乎难以继续下去。
　　宴苏的目光已经又从全息屏幕上转移到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却对「不是友情」这种说法并不意外似的，像是只在单纯思考，他们的感情应该如何归类更正确。
　　他认真而虚心地追问：“那是什么？”
　　许寒星呼吸又控制不住乱了，抿着嘴唇，难以启齿。
　　“不是友情，那该是什么，亲情，还是爱情？”宴苏问。
　　“爱情。”许寒星难堪地打出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脸一定完全红透了，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可宴苏却好像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为什么他们两人之间会有「爱情」。
　　宴苏只是若有所思地琢磨了许久。
　　久到许寒星觉得惊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或被嫌弃了，他的神明会不会觉得他不知羞耻。
　　虽然幼年就曾约定过，等他解决自己的私事，就可以来做侍奉神明的新娘。
　　可那和如今主动产生的爱慕之心，性质完全不同，许寒星感觉无地自容，同时心脏又开始疼了，像被带刺的手抓着，流着血，绝望无助，茫然失措。
　　“你的心脏，在产生和其他人一样的黑气，”宴苏看着他，忽然开口说，“但标记的颜色没有变淡，反而在加深。”
　　“呃……”许寒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当然，他早就知道，哪怕绝望和痛苦，他对神明的感情也不会减弱半分。
　　“所以，我们的新标记，终于也能像其他调查员的一样，为幕后之人吸取这种黑气，因为它不再代表友情，而是代表爱情，”宴苏说，“那么，我们是不是只要做一些情侣之间的事，就可以维持标记，进而跟随黑气的传播轨迹，很快找到「人鱼」和幕后黑手的踪迹？”
　　理顺这些，宴苏放松极了，又看向许寒星的眼睛，询问，“那我现在可以亲亲你试试看吗？”


第35章 “人鱼”
　　在宴苏看来， 人类的亲情、友情、爱情，其实和大多数生物群体间的常见情感关系，并没有多大差别。很多时候也没必要区分太细， 因为它们本身就变化多端。
　　比如说，亲情大部分存在于有血缘的人之间， 但也偶尔存在于非亲非故的两人之间；友情大部分存在于非亲非故的同龄人间，但偶尔也存在于有血缘的、年纪差异很大的一老一少之间；爱情则大部分存在于非亲非故的异性之间， 偶尔也存在于有血缘的、或者同性之间。
　　所以感情这种东西， 原本就混沌不明、难以界定。就算是同一对个体， 也常常同时具备多种情感关联，比如相伴多年的夫妻，通常同有亲情友情爱情。
　　他追剧看小说漫画的时候，看到剧中人的感情，就经常分辨不清， 因此在「人鱼」的判断规则中，他和许寒星之间的信仰关系， 被定义为「爱情」， 他并没太意外。
　　只是觉得：噢……
　　怪不得之前的旧标记里，他无论做什么想稳住进度，许寒星那边的标记都在反复横跳，原来是因为不对症。
　　那现在破案了， 之后只要纠正方向，用恋人的方式相处，应该很快就能找出幕后黑手，解决这次事件。
　　宴苏看着许寒星， 等待他的回应。
　　可许寒星仿佛并不愿意， 手抓着衣角， 紧张又僵硬。
　　宴苏又觉得，自己好像问得太唐突了。
　　虽然他对信仰之心的归类方法并不在意，但大多数的人类，好像都很看重感情。
　　尤其是爱情，至少在他看过的各种文艺作品里，有太多人，会为了所谓的爱情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他到不觉得许寒星会这样，毕竟许寒星看起来就是个很冷静克制的人，而信仰，和人类通常观念中那种爱情，应该还是不一样的。许寒星信仰自己，但不可能期待和自己相伴一生——从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充满负面情绪的精神状态，就足够说明。
　　现在两人为了抓「人鱼」，可能不得不尝试恋人间的亲密行为，但宴苏没考虑许寒星的接受程度，一下提出接吻，好像还是有点过火。许寒星其实并没有他所谓的洁癖，但既然会以此为借口拒绝和他人肢体接触，就说明他心里不喜欢，宴苏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多顾及他的感受，把进度放慢一点，一步一步来。
　　“抱歉，我随口说说的，你不愿意我们就尝试别的，”宴苏道歉，然后笑了笑缓和气氛说，“那先洗漱吧，这个晚点再说，我去给你做早餐，三明治煎蛋可以吗？”
　　谁知他准备转身走了，许寒星反而急忙伸手，上前一步扯住宴苏袖口。
　　“今晚亲，行吗？”许寒星勉力问道。
　　他的喉咙还被那种子标记上伸展出来的荆棘抓着，很难发声，但情急之下，甚至没顾得上打字。所以说完这话，他又轻轻咳起来，难受地捂住胸口，眼角都咳出了水雾，只能靠急促喘息来缓解难受。
　　“没关系，不用勉强。”宴苏失笑，连忙拍拍他的背，帮他顺了一下气。
　　但许寒星坚持攥紧他袖子的布料，他不答应就不松手。
　　宴苏便温声敷衍，“好，那就今晚。”
　　许寒星依然可怜地盯着他。
　　宴苏只好又认真说了一遍，“今晚我们接吻。”
　　于是原本一个临时起意的提议，居然就莫名其妙被当做今日计划定下了。
　　宴苏没想到对许寒星来说，一个吻也需要如此艰难的心里准备，竟还要提前预定，那别的亲密互动，他岂不是接受得更难？
　　只能让他稍微忍忍了，等抓到「人鱼」，就不用再这样，到时候再想办法帮他把标记弄掉吧。宴苏心道。
　　接下来，他先是把惶然不安的许寒星，推进了卫生间，让他先换衣服和洗漱，自己则去门口取了大番茄送来的早餐食材，开始煎蛋、煎鸡肉、煎面包片。
　　等许寒星收拾好，餐桌上已经摆好两盘做好的三明治。
　　煎至微微焦黄的三角形面包片，夹着煎蛋、鸡肉、青脆菜叶，中间还涂了些酱料，散发出热乎乎的香气。每人两小块，配一杯热好的牛奶。
　　“你先吃，不用等我。”宴苏又把许寒星按在椅子上，然后自己才进卫生间洗脸刷牙。
　　洗漱过程中，宴苏又想起许寒星会进行餐前祷告的事，于是凝神仔细听了听。
　　可惜，脑海中的一片纷杂中依旧找不出他的声音。不知是音量太小，还是他还在发呆。
　　简单却美味的早餐后，许寒星就又要去上班了，虽然这个时间有点早，但早点去的话，倒也能早些开始工作，晚上早些下班。
　　站在门前，许寒星却迟迟没换鞋，想问刚也回房换了衣服的宴苏，是不是还跟他一起去调查局。
　　“当然，”宴苏嘴角微微勾着一丝笑意，说，“恋人当然要整天黏在一起。”
　　于是不到七点，两人就又来到了办公室。
　　许寒星依然有很多工作要做，而宴苏也有任务：就是认真研读恋爱类的攻略帖。
　　从两人胸口新的种子标记浓度来看，如果恋爱进度条满值是100，那现在的颜色，甚至应该不到10%。
　　太低了，应该就是因为进度这么低，哪怕许寒星的心脏，几乎在一刻不停地产生黑气，宴苏也无法跟着它定位到这东西飘去的目的地——它们每一丝都离体即散，连去向都难以分辨。
　　爱情总是甜蜜和痛苦交织，要足够痛的话，显然先要足够爱。
　　因此，要想尽快结束这件事，首先他得想办法推进两人的关系。按宴苏目前的推测，推到70%、80%以上，黑气的浓度应该就差不多够稳定撑到发现幕后黑手。
　　只是这个推进关系和寻找敌人的过程，都需要不断消耗许寒星的情绪。
　　所以战线也不宜拖太长，宴苏决定最多花三天。再久，别说心理能不能承受，小信徒的身体可能先垮掉。
　　毕竟那个种子还扎在他心脏上，荆棘也在随着时间，慢慢向他身体各处攀爬，宴苏不是人不怕，但许寒星可能会很容易死掉。
　　“既然信仰之心和爱慕之情相似，现在完全用爱情的方法去推，应该不会出问题。”宴苏琢磨。
　　三天，把进度条从10%推到70%，也就是说，截止到今晚，要至少推到30%。
　　“那么恋爱进度10%到30%之间的情侣，一般都会做什么？亲一次，能提高多少？”
　　宴苏打开各种资料，开始认真研究。
　　今天早上，他随口提出想亲亲许寒星，其实是因为一说到情侣间的亲密行为，他一时只能想到亲亲。
　　宴苏当然没谈过恋爱，对爱情的一切了解都来自于文艺作品，而电影小说里出现最多的，用来推动恋情发展的行为，就是接吻。
　　但在翻遍攻略帖，又看了几十个恋爱科普文章后。宴苏就发现，好像其实不该提接吻……自己确实这方面知识储备太少！
　　在大多数帖子里，都写到，接吻其实是感情进展到至少中期，才会顺其自然发生的事。而在此之前还有很多步骤，贸然跳过的话，很可能会让恋爱对象不舒服，严重的就会被讨厌，甚至导致分手。
　　宴苏不愿回想昨天那种「做什么许寒星都好像在讨厌他」的自我怀疑感，虽然现在证实并没这回事。但哪怕不会被讨厌，他也想，尽量别让许寒星难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