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苏长夜身后阵阵惊呼,洛岑只觉眼前忽然神光四溢,莫可逼视,他只听见苏长夜闷哼了数声,便有片片辉鳞从他身上散开去,化作一座刀枪不入的金钟罩,将洛岑进攻尽数挡在了罩外。
“神鳞!”
“竟是神鳞!”
四周原本缄默的诸神一时间沸腾了起来。
鳞甲刹那又变作青铜短剑形状,以带着周身气流以比风还要快千百倍的速度回旋起来,向他狂斩而去。洛岑还来不及数清鳞片的数量,只说了句“你竟拔了神鳞——”不得不向侧急急躲避。
苏长夜由蛟化龙,千年来也只修得十余片神鳞,竟在此刻亲自拔下了五片,其杀意不可谓不彻底,只是众神一直以为苏长夜沉眠东海,修为不深,却不想此番一暴露,竟有如此惊天造诣,可对于为何能舍得将极珍贵的神鳞一举除下,众神也是不明就里。
神鳞自然百毒不侵,所向无敌,洛岑千年的修为在神鳞挫击之下,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便烟消云散——连一抹烟都没剩下。
诸位长老纷纷震怒,正欲下台,却见苏长夜一手执湮,一手将崆峒印亮了出来,双眉蹙得极紧,冷冷喝道:“谁敢来犯?!”
杀洛岑只需一片神鳞,苏长夜周身仍有四片神鳞环绕,众神虽怒却无人敢上前,更何况他手里不知何时夺来了崆峒印,愈发难以抗衡,只得默默怒瞪着他:“太子,你待如何?!”
苏长夜无视周遭咄咄目光,向前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得沉重踉跄。神鳞生在他龙身,生生剥下来必定是痛至剜心,连步力都虚浮起来。
但他似毫不怜惜地将身遭四片神鳞一把狂推而去,向着焚天的业火。神鳞光华如瀑,大火倏忽燃尽,整个诛仙台瞬间黯淡下来。
一群化为原形的狐狸怒瞪着他,愤恨地龇牙咧嘴:“滚开!”
苏长夜充耳不闻,冷冷的目光像寒风,在狐群中幽幽逡巡。
“坏人!”一只小狐狸大胆跳了出来,金色兽瞳中却闪着畏惧的光芒。
苏长夜越过她,看见了角落里被护着的一只白狐,一,二,三,三尾,是他。
他走过去,艰难地躬下身,抱起这只奄奄一息的白狐,淡漠的声调里忽然多了一丝小狐狸听不懂的情绪:“我要带走惊雪。”
“休想——咳咳!”苍老之声自身后响起,“我狐族即日起,自愿…舍神籍为妖,不稀得你们神仙庇护!惊雪…也跟着我们一同走!”
苏长夜甚至懒得回头看老狐狸一眼,目光一直落在怀中白狐身上,伤口触目惊心,他眼中有了涟漪:“未经我同意,神籍是除不尽的。我不除你狐族神籍,惊雪我也必须带走。”
“——无耻!”“无赖!”“卑鄙!”
他往回走,唾骂声如潮,但他已无所谓。
惊雪神力大损,每日陷入沉睡,连形态都难以保持,有时是狐狸,有时是人形。
苏长夜却也不知疲惫,十年如一日地将他带在身旁,又让狐族住进宫里,他不在的时候,就让同族照看着,狐族在神界里的身份,一夜之间荣升了许多,无神再敢招惹。
皇袍加身,绶带如风,苏长夜瞥了一眼正低头为他佩戴繁芜挂饰的神侍,今日是登基大典。
除了冰冷的应答,神侍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曾说。苏长夜努努嘴想要聊点什么,神侍抬起头来,眼中只是一片死水般的木讷,他便再没了提起话头的欲望。
他已不是凡界的苏长夜了。
他何其希望,跟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个倔强、执拗的身影,而不是冰冷无情的木头人。
临走之前,他去看了眼睡在狐殿中的惊雪,抱他在怀里:“今日是朕登基的日子。”
雪白的毛皮已被养得柔顺鲜亮,三只长尾懒懒搭在身前,将眼睛半遮半掩。苏长夜默默凝视,终究是叹了口气。
“你会来看我的吧。”
他摸了摸他的头,将惊雪放回榻上,转身而去。
那天胆大冒犯的小狐狸凑上前来,两只狐眼骨碌碌瞅着惊雪,悄声道:“惊雪哥哥,他走啦。”
三尾狐悠悠半睁开眼,金眸中漾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惊雪哥哥你装得真厉害,殿下一点也没看出来!”小狐狸跳到他面前。
惊雪坐直身子,舔了舔爪子,顺了顺毛,似毫不在意地道:“他早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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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点忙,没有及时更新。这篇番外还有一章完结,另外还有一章师尊和萧霁的肉,敬请期待叭
第27章 番外一、枝间清响风惊雪,忆得东林夜宿年(5)
长夜有段日子没“临幸”狐殿了。
照惊雪的说法,陛下这是喜新厌旧,早烦了他了。这样也好,等再过段时日神力恢复,就带着大伙儿一起离开这鬼地方。
只是这“过段时日”,恐怕遥遥望不到边。狐族经此大难,伤的伤、病的病,这天宫狐殿实是最舒服的地方。
“惊雪哥哥,”小狐狸竖着耳朵凑了过来,眼睛一眨一眨,“陛下病了,你去看看陛下好不好?”
惊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瞥她一眼:“干么看他,我不去。”心里却悠悠想着:这家伙也有害病的时候?
“去嘛去嘛,陛下素日最宠你了。”小婵瓮声瓮气。
惊雪伸出雪白狐爪,一把揪住她耳朵,嗔道:“你个小狐狸,收了他什么好处,向着外人说话?”
“哎呀呀疼!”小婵捂着耳朵,可怜巴巴,“陛下对我们…其实挺好的,上次他舍神麟救我们,还带蟠桃给我吃……这次他病了,也是因为神力耗损过度……”
惊雪正欲发作,却听身后的狐族长辈悠悠道:“惊雪啊,小婵说的不错。神皇原本虽想害咱们,却也迷途知返,将功补过了,神麟之恩非同小可,你便去探望探望吧。”
惊雪暗自忿忿:凭什么是我……却也碍于长老面子,只得应了。
他神力微弱,一时还变不作人形,便漾着三根长尾,偷偷摸摸地穿梭于天宫之间——至于为何要偷偷摸摸,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从窗外翻入寝殿,一路惊险万分。长夜也太多疑,到处都设着禁卫军,幸好他手脚轻快。
狐狸簌簌钻入案角,探出雪白的三角头来,谨慎打量着神皇寝殿。千重绨幄纱帐仿佛云雾缭绕,将里面遮得严丝合缝。
狐狸轻手轻脚钻出来,跳上床,帐外神玉珠帘叮铃铛铛作响,仿若仙乐缥缈,叫人一时忘乎所以。
狐狸紧张地停下步子,却见里面仍无动静——不在这?
狐狸爪子拨开一层又一层的帷帐,一道暗色身影隐隐浮现在飘渺云海之间。
他屏住呼吸,掀开最后一层纱帐,长夜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一手捂着胸口,似在养神。
惊雪回想了下,确认自己进来动作很小,长夜呼吸均匀,也没有睁眼的预兆,于是凑上前去——为啥要凑上前去?他也不知道,就是看着长夜那张脸,像有吸力一般,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吸了过去。
不愧是龙啊,长得就像是真龙天子。长夜在凡间的容貌已非俗品,但比之其原身,却是差得太远了。哪怕就这样闭目养神,也叫人感受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仿佛只需要动动眉头,就能听见千军万马,烈火燎原。
嗯,除了感觉有点凶,还是挺好看的。
不知不觉,就想起在凡间时与他共度的那些日子,那个夜晚,苏长夜将他推倒案前,在他身上肆意施为……
惊雪感到脸上有些发烫,连忙错过脸去。
你要清醒啊!他可是想置你于死地!那些承诺,那些山盟海誓全是假的,都是用来骗你入圈套的!
正想着,忽然听得耳边轰隆作响,床榻震颤,他回过头去,原本躺在身后的人消失无踪,一条庞然巨龙,绕着龙身默然憩息。
这家伙,睡觉时变回原形?惊雪静静看着熠熠龙鳞,不禁恍然,难怪龙床又大又神秘。
目光忽然落到一处狰狞血痕,赫然是身上龙鳞被生生拔去的空洞,暴露出可怖血肉。
这便是…当时为了救他们……
惊雪缓步上前,伸出爪子,发现那处巨大的空洞,光一片龙鳞,便有他五只狐爪那么大。血痕惊心动魄,要将鳞片从身上拔除,其痛必定钻心剜骨。
不,哼,我才没这么容易原谅你。
惊雪收回爪子,转身欲走,忽然听得耳边铿锵作响,片片龙鳞如齿轮般运转起来,沉眠的神龙不知何时醒转,正垂着龙首默然凝视着他。
“啊!!”惊雪吓了一跳,踉跄一步险些后翻,长夜立即变作人形,将他接在怀里。
“来看我?”
狐狸心惊胆颤,下意识摇头,嘴里说的却是:“奉…长老之命而已。”
长夜见他一系列反应甚是有趣,抚上炸了一圈的狐狸毛,唇角微勾:“既奉他人之命,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
狐狸倔强地偏过头去:“我才没鬼鬼祟祟。”
“未经报备擅闯寝殿,”长夜耐心地将狐狸毛全都理顺,还顺带捏了捏他的长尾,“可知该当何罪?”
惊雪一愣,挣扎道:“你根本没病,放我走!”
“你怎么知道我没病,”长夜躺下身去,胸襟内的锁骨若隐若现,将狐狸举起来,趴在自己胸口,“伤多着呢,要不要亲自检查一下。”
阵阵幽香扑鼻而来,惊雪感觉自己快要昏厥,一口咬破他手指,疾疾窜了出去,越过千重纱帐,却见殿门口金光荡漾,显然是已布下了结界。
“你神力这么弱,想必还破不了结界吧。”长夜在身后幽幽道。
惊雪怒瞪他一眼,他就是这么喜欢欺负自己,从小到大,从生到死,都要把我囚禁在他身边,凭什么?凭什么?!
“我固然神力微弱,”惊雪头也不回地朝外扑去,结界极其坚固,将他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仰人鼻息!”
长夜瞥见他毛上血痕,连忙将他抱了起来,原本沉静如潭的双眸忽然有了涟漪。
惊雪刹那看懂了,那是惊愕,难过,失落。
“你就…这么想走么。”
他第一次从这个冷漠无情的家伙眼中看到这种情感——畏惧千年孤寂岁月,却仍旧要陷于孤寂的失落。
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我原本想留你在身边……哪怕多些时日。”长夜顺着毛,动作极其轻缓,连指尖都捎了眷恋,“有人同我说,爱一个人,应该及时放手,让他快乐。”
可我不这么想,我已经忍受了千年的寂寞,东海最深之处,你可去过?一丝光都没有,甚至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在令人绝望的死寂中我度过了上千年,方才由蛟化龙。其实天庭与东海也没什么两样,神仙无情无欲,无义无求。直到遇见你。
惊雪从没听过长夜说过这么多的话,但这次他似乎非常认真。
我经常欺负你,你很讨厌我罢。但我却非常欢喜。欢喜看见你因我喜怒哀乐,欢喜让你跟在身边不离不弃,欢喜总有个人让我逗让我笑……我或许不会表达感情,因为我太想拥有你,哪怕是倾尽一切,也想将你永远地囚在身边,绝不允许你有任何逃逸的念头。我不能失去任何我想抓住的东西,这么多年,我太寂寞了……但是,或许我真的错了。
长夜俯下身来,将惊雪放回地上,话语中听不清是什么感情:“在我身边,你并不快乐。”
话音刚落,惊雪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长夜突然向左臂抓去,接着是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哭,他第一次见长夜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数道猩红浓烈的血迹从手臂蜿蜒而下……
一,二,三,四,五,又是整整五片神麟,从他身上生生剥落,剥得血肉模糊,流光溢彩地向惊雪飞去。
没有一点疼痛。
极充沛的神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惊雪看见自己由狐狸渐渐化为人形,甚至连额头上的撞伤都消失无踪。
长夜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玄黑的皇袍掩住了淋漓血迹,惟余地上蜿蜒一条,落寞地向床榻行去。方才撕心裂肺的痛哭戛然而止,神皇似乎又恢复往日无情冷漠,以听不到一丝波澜的声线淡淡道:“你走吧。”
惊雪知道,现在自己体内的神力,比之往日已更充沛。
结界已经被除去。
他感到自己胸腔某处一抽一抽地疼起来。他也想往外走,但每走一步胸口就愈发疼痛,痛得他难再前进。
心是挖不空的,回忆也是赶不走的,因为早就被人填满了。
惊雪听到自己有点哽咽。
“我走了,谁当你的书童。”
身后之人愣住。
唉,你真是没有用啊,到头来还是被人吃的死死的。惊雪在心底暗骂自己,却转身向那人走去,揪住他的袍袖。
“万一以后你不小心被魔杀了,我找谁报仇?”
长夜转过身来,惊雪看见他眼眶中滚落的泪珠,双眼血红。掩住的左臂,手上全是血。
他听见自己胸腔轰鸣的声音,伸手盖住了他的左臂,鲜血黏湿温热的触感在体内蔓延,他却眼眶一热,终于不争气地哭出来:“笨蛋,这么多血,很疼的啊——”
一个温柔又蛮横的拥抱将他淹没,他感到自己被长夜紧紧地抱在怀里,彼此都哽咽:“你别走,好不好……”
真龙天子就是真龙天子,煽情的手段也是一流。
惊雪每每回忆起当时,都肉麻得浑身鸡皮疙瘩。不过长夜那天的吻很棒,温温柔柔的,不像现在,粗暴蛮横,一点柔情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