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这些校霸无法无天, 见他新官上任, 一时不服,便要放学后堵他。
那一天, 蔷薇路花枝巷口, 五个打一个,全被他一个人反杀了。
之后校霸们气急败坏地称, 要找他们大哥什么什么王爷前来报仇。
第二天颜格就在校门口堵住了一个生面孔。
彼时那人十分嚣张, 染着一头黄毛, 还剃着个断眉,像是最近才打过架,有点淤青的眼角还贴着创可贴,嘴里叼了一根棒棒糖,就这么骑着单车准备进校门。
颜格一个滑铲把他铲倒了下去, 说教学时间段学校禁止校外不良少年参观。
那人躺在地上说:你不认识我?
颜格:我应该认识你?
那人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说:行,我记住你了。
当时颜格捡起了他的学生证,证件名字特别酷炫,让他印象深刻……
回忆了一大圈, 颜格终于找到对应的脸,始终不敢相信。
“可我记得那个人应该叫西门王烨——”
黎鸦:“我父母离婚了, 后来我妈觉得那个名字太奇怪了,给我改了名。”
颜格:“有一说一,改了之后也挺奇怪的。”
黎鸦:“我妈是少数民族,乌鸦他们的信仰,就取了这个名字。比起这些细枝末节,我还是想问一下……我给你写了九十八封情书,你真的一封都没看到吗?”
颜格:“……”
颜格:“你得知道,在一所学校里,男生给男生写信,首先会被默认为战书。其次,在我个人的印象里,确实每天都有一封内容奇怪的信放在我座位上,我上交给班主任,班主任都看不明白写的是个什么意思,你让我怎么回复。”
他甚至还能背出来两段。
比如说:
我病了,
每晚梦里都会游荡者一个幽灵般的白裙子身影。
庙里的僧侣建议我右转中心医院精神科挂号,
但我却去买了安定。
再比如说:
教导处主任的脸,
挡不住你在我心头的违章搭建。
……这能看出来是情书才见鬼了。
“所以,你那时候还是有过‘要回复’这个想法的,是吗?”不等他回答,黎鸦笑了起来,“我很高兴。”
颜格看了看裙子,又看了看黎鸦,一时语塞,半晌,慢慢握紧了拳头。
“真是你?”
黎鸦:“是我。”
颜格:“……那你写那些东西的时候怎么不署名?”
“我写了的,只是当时觉得签名应该酷一点,特地设计了个花体字签名。”黎鸦凑过去,“其实长大之后看开了点,唯一介怀至今的是——那98封情书里面就没有一封是你觉得心动过的?”
颜格低着头,道:“其实我曾经找到老师要来了月考语文分数排名,从全校倒数开始找对应的笔迹,想知道到底是谁……”
黎鸦:“哦?那你可能找不到,我那时候逃学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月考。”
颜格:“我找错了人,找到了一个女生头上,去了她的班级叫她出来。人家很生气,怒气冲冲地出来……”
黎鸦:“嗯嗯然后呢?”
颜格:“她见到我,就说没错就是她写的,如果我答应,她马上和男朋友分手。”
黎鸦:“?”
颜格:“放学后她男朋友带人来堵我,我就打了一架。那之后,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请了家长,两天后我爸就给我办了转学手续。”
黎鸦:“……”
14岁的颜格,还没开始拥有爱情,就尝到了爱情的痛。多年后他看向罪魁祸首时,眼底已然蕴藏着一丝陈年怒火:“一切的起因,就是因为你没有月考,分数单上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
黎鸦捋了捋前后因果:“所以,你转学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造成的?”
颜格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脸色冷凝道:“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吧,没有交集就不存在什么故事。再说,上学时那些情书我早就扔了——”
“是吗?”黎鸦敲了敲挂着洋裙的相框,道,“介意我掰开来看一看吗?”
“你要干什么?”
颜格说话的时候,黎鸦已经上手把画框的下半部分一掰,木条一脱离,五颜六色的信件就扑簌簌地掉了一地。
颜格:“……”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裙子边看到了我的签名,有点好奇,没想到你还收着。”黎鸦刚拿起一封,就被颜格一把拽紧了另一边,不让他拆。
黎鸦顺势靠近了一点,扶着墨镜好似要将他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收进眼底。
“也不是像你说的,那么毫无印象,还是在意的吧?”
无聊。
颜格完全可以代入脑子里的那些角色,靠演绎遮掩此时此刻耳尖发红、目光闪躲的状态,只是这么一来就好像输给他了似的。
“你太紧张了,对自己别那么苛刻嘛……”
狭小的博古架间,随便有个什么大动作,都会撞掉一地零碎。颜格没有动,对方却很容易就靠近过来,并且刻意地把声音压成那天晚上抚平他崩溃的精神时的语调。
“还是说,你只是嘴上无所谓?”
嘴上无所谓?
是啊,不行吗?
颜格有点气急败坏地在心里想着。
这不止是他没有谈过恋爱的问题,作为一个自诩理性、有自制力的成年人,他不应该在这种环境、这种时机去想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因为不合时宜。
但是……但是!怎么会有这种人,偏要在悬崖边用那种烦人的轻浮语调绊住他,邀请他一起看废墟里的落日。
没有一点意义,一点……都没有……
“心跳演得不够稳,我听得到。”黎鸦像是得逞了的老狐狸一样,“你没有谈过恋爱,我也没有,世上怎么有这么巧合的事,不如我们试试?”
背后的博古架晃荡了一下,小型的瓷器轻微地发出了碰撞的响动,颜格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把那封泛黄的旧情书拍在他胸口上,插进他衣领里,微微扬起下巴。
“你喜欢我?哪种喜欢?”
“是成年人对成年人的,还是像猫捉老鼠一样玩乐的心态?或者只是男人无聊的自尊心?”
“如果我明天就死去,你会喝下毒-药进入我的墓穴吗?”
他的眼睛很认真,就像一面无风的湖泊,随便一丝震动就足以形成涟漪。
黎鸦终于在颜格身上发现了那种让他觉得新奇的地方——他绝非一个冷酷的爱情虚无主义者,他理解的感情观通常和莎翁有关,充斥着关于永恒、死亡的超现实字眼,他可以飞蛾扑火式地去陷入爱情,但身边所见到的所有人,都只是感到一丝灼热就会逃开的存在,这往往并不现实。
他展开了心灵禁区的一角,然后充满了防备与期待地观察他的反应。
“你想吓退我,应该用一种更严肃的说辞。”
“誓言与殉死,对活偶来说只不过是最基础的东西,对我也是。”
“你问我是否愿意为了你像戏剧的主角那样毅然赴死——”
黎鸦几乎贴在他的耳边,言辞中带着一丝甜腻又温柔的意味——
“如果我说I do,那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他是一个猖狂的作曲家,不停地从各种角度告诉他:主动一些,再主动一些吧,只要你敲下一个音符,不管是多么荒唐的开始,他都能弹奏出一支完整的乐曲。
颜格垂下了眼眸,纤长的眼睫在昏暗的灯光下尤为分明。他微微蹙着眉,终于露出了一丝他这个年纪的大学生该有的懊恼表情。
“你让我很困扰,也……很丢脸。”
……真可爱啊。
就像拆礼物拆到最后,无处可逃的宝物一样。
黎鸦当然也不会客气,趁他还有点茫然的时候,捧起他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唔……”
颜格微微睁大了眼睛,后脑抵在了木架上,那些瓷器小零件在木架的边缘上摇晃了一圈,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滚进了不知名的角落里。
萧怡和戴承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颜格有几次慌乱地想结束掉,又被捉住多纠缠了一会儿。
直到他们身后的画框里咚地掉出来一本牛皮封面的旧笔记本。
“颜格,什么东西摔了?”
萧怡仿佛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靠近过来,转过一个博古架时,先是诧异地看到了满地的信封,接着望向一手扶着博古架一手捂着嘴的颜格。
“怎么了呀?”
“没什么。”
黎鸦心情颇好地拿起了那本牛皮旧日记本,翻了翻,从里面的夹页里拿出一张旧宣纸,展开看了一眼,道——
“看来努力找还是有收获的,这里面夹了一张设计图。”
萧怡探头看去,只见那是一张陶瓷人偶的分解部件设计图,上面勾画着不少批注,而正右侧用正楷写着一行大字。
“《十二伶人戏》……这是什么?”
……
由戴承泽研究了整整两天,才从那张设计图里提炼出有价值的信息。
约在民国时期,慈陵作为入海三角洲的商业要地,一股洋风渗透了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穿洋绸、吃洋食、喝洋酒,对慈陵本地的产业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那时各大城市都掀起过驱逐洋货的运动,但慈陵这边,当时的商会会长,瓷王顾老太爷却反其道而行之,下令不计代价,倾整个瓷王世家之力,打造了十二尊西洋面孔,精美绝伦的陶瓷傀儡人。又花费了百万银钱,请法国的机械师匠人来配套打造了相应的傀儡机关,使得这十二位陶瓷傀儡,可以随着水力引动发条演出一整场西洋剧目。
故,这十二位陶瓷傀儡人,又称“十二伶人戏”。
十二伶人戏完工之后,顾老太爷遍邀当时所有的洋商饮宴,席间十二伶人戏一登场,便镇住了所有外国人,所有人直呼这是神的奇迹。顾家借此证明了慈陵的陶瓷业实力,使得这之后,海外的订单如雪片般涌来。不止如此,连锁反应之下,慈陵大小产业同样得救,贸易顺差为之逆转。
之后的历史,无论是县志还是什么其他的,都因为慈陵蒙受过一次战乱而失落,显赫一时的瓷王顾家主宅被轰炸机夷为平地,“十二伶人戏”也就此隐没在历史中。
“……陶瓷人偶?”
顾鲤鲤刚洗完头发,颜格正在拿吹风机给她吹头发的时候,聊起这件事,便顺嘴问了她两句顾姥姥有没有说过瓷王世家的事。
顾鲤鲤认真想了想:“没有,奶奶不喜欢讲太爷爷家的事,而且人偶……小格哥,你见过奶奶烧过陶瓷人偶吗?”
颜格仔细回忆了一下,顾姥姥喜欢烧一些小物件,猫猫狗狗,小鸟小鱼,是她的最爱,但印象里好像从来没有烧过人形的东西。
“难道除了爱丽丝和卢卡之外,还有十个同样的活偶?”萧怡单单想想就头皮发麻,那两个活偶之王就已经够恐怖了,哪怕再出现一个,人类阵营就彻底完犊子了。
“不太可能。”颜格给顾鲤鲤扎着羊角辫,道,“卢卡的情况不知道,但爱丽丝是巡展到慈陵这里来的,其他的同批次人偶要么被拆分卖去了海外,要么熬不过战乱被毁了,同时聚集在慈陵的概率不高。
顾鲤鲤给颜格递着小卡子,又道:“哎小格哥,你还记不记得姥姥给我们讲的故事?”
颜格咬着皮筋正给顾鲤鲤盘麻花辫,得到提醒后陡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顾姥姥虽然不爱说太姥爷家的旧事,但她总是爱给他们讲一些故事。
《罗密欧与朱丽叶》、《仲夏夜之梦》、《天鹅湖》……
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是可以搬上戏剧台子演出来的。
“也许姥姥年轻的时候看过十二伶人戏,所以对它们演绎出来的剧目熟悉到可以给小孩子讲故事。”
颜格的思路豁然畅通。
“这么大的名声,慈陵当地的县志没理由不记载这么一件大事。”
戴承泽灵光一闪,道:“我们可以去市图书馆的区政府地方史料馆查查,那里有一些民国的原本史料,我想……我们可以试试。”
第六十四章 恐怖美术馆(一)
星期六下午五点, 汀东区,徐家巷文体艺术馆。
这座老美术馆原先是市中心附近的一处仓库,因为附近有一处艺术学校, 学生们经常到这里涂鸦,还养了许多流浪猫,久而久之, 就成为了一处当地特色的美术馆。
“好了, 收工~来来, 大家合个影,等会儿去喝奶茶了。”
几个学生忙完了涂鸦, 摆好姿势刚要开始合影, 忽然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一辆黑色轿车轧过大门口, 停在了照相的人与合影的人中间。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 油头粉面的男人。
“小美女, 这儿的陈老头呢?”柯经理不客气地问着,他看了看表,六点他还有个陪主管的饭局,必须尽快把这处美术馆的拆迁合同签下来。
学生们撇撇嘴,显然知道这个柯经理的大名。
富华房产想要在这附近搞开发, 刚计划去拆了老城区的五岳真人庙,就忙不迭地想要对他们这里的地皮动手。
美术馆门口,一处用胶布贴着玻璃的传达室里,有个老头走了出来,见了柯经理, 立时面露不安,对那几个学生道:“小李、小霞, 你们那些画挂在这儿就行了,快回学校去吧,天黑了不安全。”
“何爷爷……”